第六十一章 流星的落点
第六十一章 流星的落点
阴沉沉的天，低得几乎要压在人的头顶，看不到太阳在哪里，却又能感受到紫外线不停辐射在身上的灼烫。绵延不绝的建筑垃圾形成一个又一个小山头，空气里弥漫着几乎rou眼可见的微小颗粒，类似工业排放物的刺鼻怪味和不知名物体腐烂后发出的腐臭味让艾尼亚涕泪横流，绝不是因为突然出现在垃圾山顶，然后滚落下来时跌得痛不欲生才哭的。 虚弱地靠在不怎么平整的水泥板上，艾尼亚嘴里咬着撕下的衣角才半抽泣半诅咒地把半边身体上的烧伤给检查了一下。 “该死……” 尽管在最后关头，艾尼亚在生死压力下突然打开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再也没见过的「门」，并不顾一切地钻了进去，那个炽热高温的红色咒术球即使没有接触到女孩，也足以把她靠近球体的半边身体给烧焦。若是真的直接接触到艾尼亚的身体，只怕是真的会像五条悟所以为的那样彻底被气化蒸发。 可现在虽然捡回了一条命，遍布半边身体的伤口若是让西式厨子看到了还会惊呼「这不是美拉德反应吗？」，在空气中弥漫的刺鼻怪味中还能闻出一股焦香。艾尼亚现在从肩膀往下，整个右半边身体都被深褐色的焦壳所覆盖，滚落时有痂壳脱落的地方，还能看到里面粉色渗着组织液的嫩rou。 “真是……太失败了……” 好疼，艾尼亚感觉再也没有比此时此刻更痛苦的时候了，幼年时做的刑讯训练全部荒废，在这样的疼痛面前毫无抵抗作用。 被灼伤的时候只顾着逃命，肾上腺激素分泌到极点时反而感觉不到疼痛，但现在精神放松下来后，女孩觉得身体被泼了硫酸一样，血管跟神经被融化在一起，肌rou骨骼也丝丝缕缕地剥离开。衣服也被融在伤口里，想要扯开就又是一场酷刑。 这还不算完，更难熬的反而是恢复速度极快的体质在伤口加速愈合时带来的瘙痒，艾尼亚恍惚中觉得自己在不停地被溶解然后重组，布满血污的脸蛋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抽搐，完好的半边身体也因为肌rou的剧烈收缩绷紧蜷缩。 而除了rou体上的煎熬，在异世界之间穿梭给艾尼亚带来的精神负担也足够让她喝上一壶。年幼时尚不知事，看到瑰丽的斗转星移也只是觉得有趣。可现在懂的事情多了后，越是了解就越是恐怖，被世界之间的宏大存在震慑后的心有余悸倒是很好地替女孩分走了一部分注意力，不至于因为剧烈疼痛而彻底失去意识。 这还是大脑自动屏蔽掉了许多艾尼亚无法负荷的信息后，留下的后遗症。若是让懵懵懂懂，尚不理解世界间转移危险性的艾尼亚全盘接受，估计也不用受烧伤的痛苦了，毕竟大脑将沸腾到堪比岩浆冒泡。 可若要说艾尼亚什么也没有记住，那也是小看了成功进行了两次世界迁移的女孩。两个世界之间的微小差异已经被记在了女孩的潜意识深处，将作为未来越迁的坐标。 不过现在，艾尼亚倒是觉得不如直接昏死过去算了，这样又痛又痒的折磨若不是她无法动弹，她恨不得自己一头撞死在墙上。 好在这一次异世界的穿梭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把念力完全榨取干净，还残存了薄薄一层【缠】围绕在少女身上，让她不至于因为失温而直接冻死，伤口的恢复速度也有了保障。可即便这样，失去了大面积皮肤又得不到妥善处理，艾尼亚还是不可避免地发起高烧来。 “喂，你死了没有？” 艾尼亚不知道自己躺在原地躺了多久，疼到完全没法动弹的她没有等来任何救援，只能像一具尸体一样曝光在这片肮脏的垃圾场里，全靠所剩无几的求生意志苟延残喘着，就连大脑也一直处在高热沸腾的状态，随时濒临崩溃。 挣扎着移动脑袋，往声音的来源方向看过去，一个脏得几乎看不出样貌的小孩拿着一根铁棍，离得远远地戳她。 “她没死！” 小孩见她动弹，回头小声喊了一句，几个和他脏的没有区别的小脑袋从匪夷所思的角落里探出来，黑黢黢的脸上，眼白显得分外明显，艾尼亚觉得这几个孩子的眼睛里都闪着她无法理解的光。 “埃尔，那我们还能吃她吗？” 吃她？等等，吃自己？这是来了什么落后的原始地方，居然还保留有食人的习俗？身体guntang，大脑在发烧中晕晕沉沉，艾尼亚的思维有些转不过来，这是在开玩笑吗？ “再等等吧，老约翰说过主动杀死一个人然后吃掉他和等一个人死掉然后再吃掉他的罪是不一样的。” 这是什么邪教组织？最后不都是要吃人吗？几乎要烧糊掉的大脑锈迹斑斑地终于开始运转起来，艾尼亚僵硬着抬起手，向孩子所在的方向伸去。 “救……” 声音嘶哑到艾尼亚几乎以为不是自己在说话，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让她开始喘息，肌rou的移动让艾尼亚痛得几乎背过气去，她这才发现原来之前从垃圾山上滚落下来的时候一根钢筋穿透了她的肩膀。 简直不可思议，一截异物戳在身体里竟然现在才发现，可见艾尼亚身体里其他疼痛已经到了何种足以让人疯狂的程度。 “救救我……”说出了第一个字后，再次求救就变得顺畅了许多，艾尼亚用祈求的目光看向那个领头的小男孩，“帮我，联系，家人，我会……答谢……你的……” “埃尔，怎么办啊？”几个年龄相仿，看起来都十分瘦弱的孩子凑到那个叫埃尔的男孩身边，“她还有救吗？” 埃尔盯着艾尼亚被烧焦的头发和血污覆盖着的脸，紧抿着嘴没有说话。在他看来这个突然从一扇门里滚落出来的女人应该已经在死亡的边缘了才对，却奇迹般地又硬撑了好几天。本以为可以加餐一顿才来试探女人是否还活着，却不料这个女人竟然还有说话的力气。 “走，我们回去问问老约翰。” 艾尼亚失望地看着几个孩子离去的背影，挣扎抬起的手垂落回地面，无神的眼睛看向被雾霾遮盖住的天空，努力地把已经快要消散的意识收拢回来。 自己活下来了。 从那么可怕的攻击下活下来了，等太宰找到自己后，能跟他吹上一年。还有五条悟那个该死的家伙，等她把伤养好了后，一定要把他架在火上活活烧死，什么六眼，她不要了，艾尼亚现在就想让五条悟感受和自己一样的痛苦。 也算是要谢谢那个孩子，他的到来及时唤醒了艾尼亚已经十分薄弱的意志，不至于在杂乱无章的思绪中无知无觉又痛苦万分地死去。 天上突然降下雨水，终于给因为发炎感染而guntang的身体降降温，但落在皮肤上微微的刺痛感又代表这个雨水并不干净，至少算得上是重度酸雨了，艾尼亚苦中作乐地想这也算是一种消毒，索性闭上眼睛张开嘴，不管不顾地喝起水来。 她太渴了，几天没有碰过水的嗓子干得像砂纸摩擦，说话都冒着血腥味，带着股怪味的水落在嘴巴里都能算得上甘霖，女孩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被雨水一浇，彻底清醒过来后，艾尼亚觉得身上的痛苦似乎减弱了些。毕竟烧伤虽然可怖，但也只是皮外伤，哪怕连肌rou都被烧灼得差点变熟，比起肢体分离再生的痛苦还是小了不少。一动不动地修养几天后，艾尼亚已经能够感觉到右侧肢体的存在。除了钻心的痛痒依旧让艾尼亚有些抓狂，她的身体此时最大的问题是大面积皮肤缺失带来的感染，和营养跟不上后身体的极度虚弱。 “这里的雨水可不能直接喝，会生病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艾尼亚上方，女孩挣扎着抬起头看过去，发现是一张年迈的脸。一个全身黑色，头发花白的老人披着塑料布制成的雨衣出现在艾尼亚旁边，脸色威严说不上和善。 “不喝我也快死了。” 艾尼亚在雨中睁不开眼睛，只是瞟了一眼就又闭上眼睛休息，任由雨水在身上冲刷。但一会后发现头上被人挡住了雨，是老人扯过一块塑料布遮在了她头上。 “你是来救我的吗？” 艾尼亚见老人不愿离去，便强忍着痛楚又提起精神问他，“如果不是的话，就别挡在这里影响我洗澡了。” 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女孩，发烧的头脑和身上连绵不绝的疼痛将这股子坏脾气进一步放大，甚至连太宰治为什么还没有来救她都开始生气。 “孩子，这里的人只能自救。” “自救？哈哈，咳咳……我现在这幅样子你也看到了，不死就已经是万幸，我还要怎么自救？你那几个孩子不是巴不得我快点死掉，好吃我吗？”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艾尼亚疼得要命也要笑出声来，“老爷子，看在你替我挡雨的份上，我不杀你，你走吧。”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老人叹了口气，蹲下身来试探着摸了摸把艾尼亚钉在地上的钢筋，“看来要把你从上面拔起来才行，你扛得住吗？” “老约翰，你真的要救她？”之前那个领头的男孩原来一直站在老人身后，一脸不情愿地探出头来。 “即便这里已经罪恶遍地，光明神依旧可以看到我们。埃尔，过来帮我搭把手。” 男孩撅着嘴，重重踩着水花来到艾尼亚的另一侧，两人合起伙来将艾尼亚从有半米长的钢筋上拔出来。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触碰到烧伤的半边身体，艾尼亚感觉自己疼得几乎要晕死过去，牙齿都要咬碎了才忍住没有把胸口憋闷住的惨叫宣泄出喉咙。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艾尼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又流进嘴角，又咸又酸。 “算你走运，让老约翰捡到了你，否则你就等着被吃干净吧！” 和老约翰一前一后抬着艾尼亚，埃尔提着少女的小腿架在腰间，每一次走路的晃动对艾尼亚都是一场酷刑，但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来疼痛，仿佛这种直觉已经从大脑中摘除，只有太阳xue处不断鼓胀的血管才能暴露处艾尼亚此时吞咽下的苦痛。 但好在老约翰带领几个孩子建立的简陋基地离发现艾尼亚的地点并不远，不过十分钟路程就到了，不过环境依旧令人堪忧，阴雨天的那股霉味充斥着这间由建筑废材勉强搭建起来的窝棚，塑料布和木板组成的顶棚还有几处漏雨的地方，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见老约翰和埃尔回来了纷纷起身迎接。 “谢谢了，你们的帮助我会报答的。” 被放在一张门板上，看起来就是一张床了，艾尼亚被一路颠簸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身上褐色的焦壳有几处都已经被碰得脱落，露出下面已经渐渐恢复的粉红色新生的皮肤。但依旧是碰一下就钻心的疼。 “呵，你拿什么报答？” 另一个男孩不屑地看了一眼看上去就手无缚鸡之力的艾尼亚，似乎是因为床位被占了后心生不满，对艾尼亚的敌意尤其浓厚。倒是一个看上去怯生生的小姑娘主动走上前来替艾尼亚拨开糊了一脸的头发，让她呼吸顺畅一点。 “等我出去了会让人送物资过来改善你们的生活的，就是接你们出去也是可以的。”艾尼亚感激地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孩，却发现他们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还紧紧盯着她的脸。 “怎么？不相信？我这个人说话算话的。” 窝棚里显然没有灯，而下雨天的光线让这个常年被雾霾笼罩的地方更加阴暗，所以屋子里其实只能看到几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但艾尼亚的夜视力极佳，清楚地看到几个孩子的脸上都露出不忍心的表情。 “到底怎么了，咳……只要接我的人来了，我肯定会报答你们的。对了，你们这里有电话吗？我要打个电话。” 老约翰叹了口气，找了个木板放在水泥墩子上制成的简陋凳子坐下，犹豫了一会才开口。 “这里没有电话，你要出去的话，很难……” “没有电话？这都什么年代了？这里到底是哪个国家的贫民窟——” “这里是流星街，流星街你懂吗？” 埃尔不耐烦地打断了艾尼亚的话，虽然这个捡回来的女人把头发拨开后露出来的脸让人惊艳，但结合她已经被烧焦了半边的身体只觉得这种美丽让人恶心得反胃。男孩还不知道这是因为过于美丽的事物被毁坏时，有些人会因为遗憾而产生通感。 在流星街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从外面来的人很少有能活下去的，更何况是伤成这样的美丽废物，埃尔发自内心地觉得老约翰这是大发善心捡回来了一个麻烦。 “流星街？” 艾尼亚小声地反复念叨了几遍，尘封已久的记忆被打开，颤抖着手摸向脖颈，却遗憾地发现贴身带着的项链似乎已经被损坏，不是已经被气化，就是遗失在了那个世界。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mama，我终于回家了哈哈哈哈” “喂，你是不是疯了？流星街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埃尔无语地看着突然莫名其妙笑了起来的少女，刚刚那么疼都没有哭的女孩，漂亮的眼睛中滚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让他本来想在尖酸刻薄几句都说不出口了。 “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