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融合

    这一天对于霓虹来说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了。

    除了正在下雨。

    城市密集的楼房里，淅淅沥沥地雨水溅落在地上积攒成水洼，没有减速的汽车疾驰而过又把这些水珠溅飞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裤腿上，引起一阵咒骂。灰暗的云层把阳光遮得严严实实，让所有不喜欢下雨的人的心情都跟着一起变得阴霾，只想快些回到楼房里，好远离这些潮湿的液体。

    但如果有一个景致典雅，品味悠远的庭院可以观赏的话，这样的阴雨天反而更能激发出难以形容的「禅意」，只觉得透过透明的雨幕，世间所有的尘埃都可以被冲刷干净。

    连同人心上蒙的尘埃一起。

    听着连成串的雨声，五条端隆正在小侍女的服侍下，捧着刚烹好的茶，悠哉悠哉地瘫在摇椅里看着从倾斜的屋檐上落成珠帘的雨，放松地享受难得偷来的清闲。

    可怡然自得中，他仍不忘关心身家性命的根本所在：“悟少爷有多久没回来了？”

    五条端隆端起价值千金的茶盏浅啜了一口，这样带着冰裂纹的杯盏在五条家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其中上好的抹茶粉打出细腻的沫子，苦涩中带着悠长的回甘让他满意地眯起眼睛。

    作为五条悟的专属执事，他凭借家主继承人身边第一人的名号可以不出任务也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但同时也意味着，他的一切都和五条悟的发展绑定在一起。

    家主继承人长时间不着家可不是个好兆头，就算是不可替代的六眼，族里的长老们也难免会因为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助力胳膊肘往外拐而给五条端隆施加压力。五条悟自然没有人可以为难得了，但他身边靠他生活的人却总有不得不看人脸色的时候。

    “悟少爷已经有三个月零四天没有回来过了。”

    绵密的落雨声中，侍女有些娇俏的嗓音比雨水滴答落下的声音还要清脆，听得五条端隆心情愉悦，有些拘谨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

    “都这么久了也没个影子，连个消息也没有，本家的人还要通过【窗】才能知道他的动向，真是越长大玩心越重。”

    也就只能嘴上抱怨两句了，任何规劝的话都起不了正向的作用，把五条悟逆反心激起来可以把整个本家都给轰平。可若要他真的舍弃掉总是试图束缚他的家族，再也不回来，这位咒术界最强似乎也做不到，双方就这么拧巴地相处着。

    保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长大，知道家族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提问，静立在一旁的侍女没有说话，低垂着眼睑本分地充当着一个摆设的工作。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错过了第一时间发现长廊尽头异状的机会。

    “请问，这里是哪里？”

    五条端隆捧着的热茶全部撒在了胸口，毕竟这里可是重重结界保护下的五条家本宅，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让这位跟着五条悟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养出敏感神经的中年大叔吓得不清。

    “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

    五条端隆差点从摇摇晃晃的躺椅上翻下来，惊慌失措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女人，强行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姿态，却不知他的所有细微表情都已经被人收入眼底。

    “真是抱歉，我也是误入这里，正想要离开，请问能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正如最开始提到的，今天是一个阴雨天，穿着长裙盘着头发的女人站在阴暗处一开始完全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还是她为了表示自己的无害特意往后退了一步，才终于让五条端隆看清了她的眼睛。

    可当与那双眼睛对视，男人的灵魂都仿佛为之一颤，膝盖似乎随时都要匍匐在地，向她臣服——黑色眼眸里蕴着神秘的、永远无法窥到尽头的星空，而被这双眼眸注视，五条端隆连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栗，恨不得就此匍匐在她脚下，做一只乖顺的羔羊。

    倘若她发话，五条端隆随时都可以把自己的头颅奉上。

    “是吓到你了吗？真是不好意思。”

    女人有些歉意地挪开看向五条端隆的视线，转移到贴着墙根站立，试图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的侍女身上。

    “小meimei，你能帮帮我吗？”

    被点到的侍女第一反应是她说话的口音有些拖沓，带着奇怪的上扬尾音，若是参加聚会肯定会被人嘲笑。

    名叫春的侍女能被选作五条悟院子里的女侍并不是因为她咒力强大，而是因为她长的乖巧又听话，总是能很好地执行上面下达的每一条命令。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一个拥有术式的咒术师，如果施展开来她可以轻松地遁逃出这个院落，把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人当作敌人通报给族老们。

    但她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还拥有术式这回事了。

    明明这个女人声音温柔，态度和善，迄今为止还没有做过任何不恰当的举动，春就是本能地感觉到这个女人是她出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危险。侍女贴在廊柱上，想要把自己也塞进木头里好躲开女人的视线，但她不是咒灵，无法隐藏在固体中，只能贴着墙根浑身上下抖得像筛糠。

    “小meimei？”女人又问了一遍，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圈这个院落，“不应该呀，难道语言不通？”

    一般人做扯着脖子四处看的动作都会显得有些蠢笨，但这个女人做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她扭转的角度恰到好处，修长的脖颈下露出青色的静脉，在这片阴暗处都能看得出皮肤的白透，是一位已经把优雅浸到骨子里的夫人。

    没错，在大家族里长大的春不会认错这个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贵妇人的气度，哪怕保养得当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这个女人也无法让人把她归为青春少女，独属于成熟女人的魅力已经让五条端隆有些失神。

    “夫，夫人，这里是五条家。”

    即便人类的本能已经在驱使她心跳加速血脉偾张头皮发麻想要立刻逃跑，春依然无法抵挡从小到大的规训，对上位者无条件的服从，硬着头皮回答。

    “五条家吗？太好了，看来误打误撞还来着地方了。小meimei，请问五条悟在家吗？”

    “您，您要找悟少爷，做什么？”

    “我啊，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帮忙呢。”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笑弯了眼睛，带出一抹明媚，但五条端隆哆嗦着不敢再直视她，背后渗出的冷汗和雨气的潮湿交织在一起，让他动弹不得。

    ……

    食人，在人类开始走向文明后就一直是一种禁忌，只有极少数还十分原始的地区还保留这种十分残忍的习俗，却是双面宿傩一直以来的备受诟病的癖好，只不过这种令人发指的饮食喜好在他其他暴虐行径下显得不值一提。

    人怎么能吃人呢？

    「恨不生啖其rou，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往往只是一句对仇恨强烈程度的比喻，却很少有人能够真正施行，但艾尼亚却觉得这是一句十分写实的话，并发誓要将其贯彻到底。

    少女在地上拖着白骨森森的腿爬行，沾了血污的头发把脸遮盖，和恐怖故事里最可怕的女鬼并无两样，让天不怕地不怕死也不怕的宿傩第一次产生了想要远离一个人的冲动。

    宿傩没有想到艾尼亚居然会生出这种想法，亦或者说人类在早已异化成诅咒的双面宿傩看来只能是食物和玩具，却没想到被自己玩弄得已经奄奄一息的少女还能爆发出这样的潜力，一口一口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四肢捧起来啃得满脸是血。

    但倘若如果他知道他最惧怕的女人已经追到了这个世界，被艾尼亚吞吃入腹，成为她的养料只怕还算得上一种轻松的死法。

    而生啃诅咒的艾尼亚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轻松。

    在宿傩还洋洋得意于对宿主的完全掌控时，她已经悄然感觉到身体里的念力正在变得逐渐变得充盈，速度之快前所未有，也不知道现实世界里发生了什么才让她蕴含咒力的念气积攒得如此迅速。

    果然爸爸在这里就是好，有人主持大局就是比没头苍蝇一样摸索要强。

    但现在她的精神体正在努力消化吃进去的诅咒，两种不同的力量体系在艾尼亚的身体里不断搅动，试图找到一个新的平衡，而这个过程带给少女强烈的恶心晕眩，让她每眨一次眼睛都能看到重影。

    “你的rou真难吃。”

    艾尼亚费力地又咽下一口，持续不断的咀嚼让她的两腮开始酸痛，门齿不停切割肌rou纤维，臼齿不停咀嚼，积攒在她心中的仇恨让她觉得每吞下一口仇敌的血rou都精神愉悦，尤其是宿傩那张丑陋的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愕，简直是佐餐最佳的表演。

    捕食者与被捕食者的关系已经彻底反转过来。

    “但没关系，我会把你的骨头啃干净，鲜血喝干净，皮rou吃干净，就连你的眼珠你的大脑你的骨髓我都会全部吃进肚子里，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一部分，你的力量将永远属于我，再也没有恶心的怪物可以打扰我的安眠。”

    宿傩想要说些什么，但艾尼亚早已不耐烦听他逼逼赖赖，靠近他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鲜红的舌头被扯出来丢在一旁。张牙舞爪的舌头和rou摊上摆放的猪舌相比也只是小了一点，多了一条罢了。

    时间流逝得飞快，不像宿傩每次都是戏谑般的切下薄薄的一片灯影人rou，白白作耗时间，艾尼亚吃的每一口都长大了嘴巴，使足了力气，只有这样才能稍解她心中无边的怒火。

    很快，不可一世，用生死威胁艾尼亚的诅咒之王就全部化作了少女身体里的养料，剩下的边角余料在复活无望后，化作一缕灰雾彻底消失不见，连一捧灰都没有留下。

    澎湃不服管束的力量在艾尼亚的每一根血管里奔涌，拼命压抑住的痛苦在确认宿傩真的消失后终于化作难耐的呻吟溢出嘴角。没有了旁观者，艾尼亚再也不需要伪装坚强，双手抱紧自己瘫倒在地上，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在这片空间里激不起一丝回音。

    但很快，惨叫渐渐消去，换作更加瘆人的轻快笑声。

    “我赢了……哈哈哈哈，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