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一）
十年后（一）
“惠少爷早上好。” “惠少爷早上好呀！” “惠少爷。” 身后是层出不穷的问候声，一个身穿纯色体恤短裤，一头硬扎扎黑色短发的少年板着脸，一一向见他靠近而特意停下手中事物问好的管家执事们点头示意，清秀俊朗的脸上是跟着大人学的严肃板正。 虽然有心回应这些问候，少年脚下的速度却没有减慢，步履飞快地穿过一个个回廊花园，朝揍敌客本宅通往黄泉大门的林间小路上奔去。 这是一条越往外走越阴沉沉，遮天蔽日难以看见太阳的林中路，影影绰绰可见度极低。伏黑惠想起自己第一次被艾比阿姨领着来揍敌客时，还对两侧的阴影害怕极了，总担心会突然从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岁月的林木间突然钻出来一只恶鬼猛兽，一路上都死死抓着艾比阿姨怎么捂也捂不热的手掌，走得心惊胆战。 但如今这条路伏黑惠已经走了成百上千次，闭着眼都知道这条小路的每一处弯折，甚至连树叶的疏密程度都能比较出区别，再也不会有孩童时幼稚的恐惧，反而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 毕竟被艾比阿姨带回揍敌客家的第二天，温柔似水的女人就露出了可怕的真面目，笑盈盈地要求他一大早上就沿着小路独自一人跑到山脚下再跑回来，如果做不到的话「阿姨就要重新思考一下惠酱的未来要怎么安排才好了哟～」 那个时候自己才多大来着？刚刚六岁出头吧？ 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新环境中十分不安，更何况这个新环境和伏黑惠想象中温馨温暖的家相去甚远——与其说是一个大宅，更不如说是一个建在挖空的山里的洞府。伏黑惠本能地依赖牵着自己手一步一步领着他走到这里的年长女性，不敢想象让艾比阿姨失望的话会发生什么后果。 亦或者可以这么说，整个揍敌客家族，没有一个人愿意让那张艳丽得不敢直视得面容上笼罩一丝半点的愁云，只要被艾比阿姨充满期盼的视线锁住，伏黑惠就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所以他到达揍敌客主宅的第二天就开始了每天造成沿着林间小路拉练的生活。 身形矫健，步履平稳不见半分疲惫的少年回忆到年幼时累得哭的力气都没有，也要手脚并用往上爬的日子，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翘起。在来到这个新世界近十年后，伏黑惠早已把揍敌客当作真正的家人，就连那些布满汗水与痛苦的训练也变成了值得珍惜回味的记忆。 不过今天这一趟奔走并不是日常训练，而是他要赶去艾尼亚jiejie所在的庄园。至于原因嘛，伏黑惠一想到原因秀气的眉毛就忍不住拧成一团，脸上也没了笑意，恢复成少年老成的模样。 “惠少爷，今天要用车吗？” “嗯，麻烦泰德阿伯了。” “不麻烦不麻烦，惠少爷稍等啊，我这就去给你把车开过来。” 笑呵呵的地中海大叔泰德是驻守在揍敌客大门，黄泉之门的看门人，负责一些最粗浅的警卫接待和那只超大的魔兽犬三毛的饲养工作。一身腱子rou的大叔把揍敌客标配的制服撑得鼓鼓囊囊，只是滑稽的发型配上热情的笑容总给人以憨厚可欺之感。 不过伏黑惠就曾不止一次目睹过泰德阿伯单手掀翻前来寻仇滋事的「闲杂人等」，也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但出手的力度却没有半分放水。至少那些人被捏得粉碎的胳膊腿，流在地上的脑浆看起来可一点也美观。 但泰德阿伯对伏黑惠倒是极好的，时年不过六岁的孩童在这里熟识的第一个揍敌客下属就是他，黑发绿眸的小男孩累到极点还要挣扎着往回走的倔强让这位看门的大叔难得心生怜爱，从此以后每次伏黑惠跑到山脚下都能得到泰德阿伯的一些补给和热血满满的加油打气。 “惠少爷，车准备好了，路上小心。” “谢谢阿伯。” 等开上车，一脸严肃的少年才总算有了几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泛。艾尼亚专门为他定制的生日礼物就是他此时正cao控的跑车，低调的色彩掩盖不了流线型车身的张扬，发动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不论是外部结构还是内部装饰，一应改装全部都按照伏黑惠的要求来。所以这一不短的路途被他开得激情四射，惹得四周的车辆频频按喇叭。 风行电掣，一路飙车到庄园主宅的大门前，漂移甩尾如行云流水，抓地力极强的轮胎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胎痕。 伏黑惠下车时看到自己留下的印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脖颈，但很快这个小插曲就被一个从屋子里冲出来的小团子给揭了过去。 “小舅舅！” 白头发的小女孩像个炮弹一样一头栽进伏黑惠的怀里，巨大的冲击力连带着伏黑惠往后仰了不少才稳住。 “小舅舅！” 被稳稳接住后，一把搂住伏黑惠脖子的小女孩有一双蓝紫色的眼睛，圆溜溜像一颗精雕细琢的水晶球，霜白的羽睫像小扇子一样扑闪扑闪，轻轻在少年的脸颊上带起一阵痒意。 “露西娅，你又长高啦，想我了没？小坏蛋想我了没？” 跟着艾尼亚和太宰治出去做任务顺便旅游的露西娅·揍敌客，被伏黑惠故意凑到脖颈痒处蹭鼻子的亲昵逗得哈哈大笑。清脆的孩童笑声让地处荒无人烟的森林深处的庄园都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惠酱，你一来托尔就冲出去接你啦。” “惠，你来了。” 姗姗来迟的是相伴着一起走出来的艾尼亚和太宰治。 已经开始逐步接手家族事务的艾尼亚看起来并不像业界疯传的那样是一个「性格暴躁手段龌龊不讲规矩不留情面」的疯子，反而很好地保留了几分少年时的纯真活泼，与时光和阅历赋予她的成熟妩媚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明媚动人，美丽大方。 尤其是当她笑着款款从大门里走出来时，伏黑惠觉得深色的屋子都跟着变亮了几个色度。 “姐，你们到了多久了？” 伏黑惠熟练地把赖在他身上不愿下来的露西娅侧过来卡在自己的胯骨上，一只手兜着小家伙软乎乎的屁股，跟着出门迎接的两人走回屋子。 “昨天下午到的，你也知道卡金帝国现在王位空缺，高层乱得一塌糊涂，任务多到根本排不过来，新接了个单又耽搁了好几天才回来。” 艾尼亚聊起这些时，嘴上虽然抱怨不停，但肢体语言却是兴奋不已，黑色的眼睛笑弯成月牙，伏黑惠一看就知道她这一趟出去没少赚。 “辛苦了，要不要再休息一天？” 伏黑惠体贴地询问，扭过头一起看了眼除了打招呼外就一直温柔看着几人互动的太宰治。 太宰伸手想要把黏在伏黑惠身上的女孩接过来，但托尔扭头不看他，一副打死也不下来的赖皮样。 太宰治也不恼，一边伸手挠女孩儿的痒痒rou，一边笑着回答：“我是这么跟艾尼亚说的，但她觉得你开学第一天很重要，还是按时按点的去好。” 言语之间满是对女人的宠溺，年轻时的偶尔从眉宇间划过的阴沉颓靡早已蜕变成稳重成熟，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也是，自从跟着艾尼亚来到「新世界」，太宰治除了在最开始的两年因为体能训练问题屡屡受挫外，他已经慢慢成长为揍敌客继承人艾尼亚身边最具话语权的第一人，就连伊路米也不得不承认有他在女儿身边会放心很多。 只是过分谨慎的父亲总是对太宰治的忠心程度存疑，一开始还想着要在他的脑袋里扎一根念钉，以控制太宰治对揍敌客家别无二心。先不提艾尼亚的激烈反对（“爸爸你这样是羞辱阿治！”），即便太宰治坦然把自己的命门露出来让伊路米施为，他被动发动的异能力【人间失格】也能让念钉根本无法接近自己——一触碰到太宰治的皮肤就会融化消失。 不过在过去的十年里，太宰治完美地发挥了自己在黑暗世界里习得的一切技能，把艾尼亚的贤内助一职扮演得无可指摘，就算是伊路米用最苛刻的眼光来挑剔也无话可说。至于艾比，她早就被听话嘴甜又能干的太宰治给收买了，一看到他就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伏黑惠这些年除了因为乖巧可爱得到艾比夫人的青眼，长年留在她的身边进行各种奇奇怪怪的熏陶外，和他感情最深的就是这个挂在他身上不愿意下来的小崽子。让揍敌客上下都十分头疼的小魔王偏偏对这个对严肃板正的小舅舅黏糊得不行，从小就像一个树袋熊一样喜欢扒着他，连自己的mama都要暂时排在后面。 不过这对天性不爱管孩子的艾尼亚来说反而是种解脱，天知道她为了「揍敌客的繁荣昌盛」而不得不肩负起繁衍下一代的重任牺牲了多少！ 和艾比孕育艾尼亚时差点被还是胚胎的艾尼亚，吃的速度比不上胎儿成长的速度差点被吸干相反，艾尼亚怀着露西娅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力量的融合产生了某种排异反应，头几个月吐得昏天暗地，硬生生靠输营养液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三个月才熬过来。等好不容易缓过来了，青春靓丽的女人瘦得都脱了相，四肢纤细无力，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像某种在巢xue里产卵的蜘蛛精。 可就算这样，艾尼亚当时也从没动过放弃这个孩子的念头，在所有人都劝说她要么算了，等下一个时，只有她一个人咬着牙非要坚持生下来。太宰治见实在没办法，只能胆战心惊地守着被激活了某种母性开关的艾尼亚，直到她平安生产。 但有意思的是，等孩子一降生，那个母性开关「啪」地一下就给关上了。守在产床边目睹了全过程的太宰治至今还记得当时助产士抱着一出生就秀气可爱的露西娅给艾尼亚看，想要新上任的母亲给孩子一个肌肤接触，可艾尼亚一看到露西娅的白发就气得不行，直嚷嚷「白受罪了这么长时间，全给别人做嫁衣了！」直接扭头就是不和露西娅亲近。 可怜的小露西娅还不知道自己一出生就遭到了母亲的嫌弃，闭着眼睛咂摸着粉嫩的小嘴，靠婴儿的本能想要获取人生的第一口奶水。 但艾尼亚已经被自己费尽力气才生出来的第一个孩子居然更像父亲这一事实给气得差点没晕过去，怎么会愿意给孩子喂奶呢？太宰治和艾比更是忙着照顾产后大伤元气虚弱得厉害的艾尼亚，最后还是伏黑惠这个也就才十岁出头的小小少年郎担起了给孩子喂奶的重任。 所以毫不夸张地说，露西娅确实是伏黑惠一手奶大的。还是露西娅最近一年眉眼逐渐张开了些，艾尼亚又从女儿身上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影子，两母女才又变得亲密许多。 因为能力过于逆天，为了世界的平稳运行已经基本退居幕后，在家里整了个藏书馆整日与各种奇怪藏本相伴的艾比对女儿这不知道学了谁的执拗性子也是很奇怪。 想当初她照顾艾尼亚的时候，那是眼睛都恨不得不眨一下，对还是小小孩童的女儿保护欲强到惊人。更别提后面还闹出了失踪这种差点把艾比折腾疯的闹剧，艾尼亚就是她的心肝，她的命。 怎么到了艾尼亚当母亲的时候，她就乐于当个甩手掌柜，每天悠哉悠哉出去跑任务，把自己的幼崽交给别人带无比放心，还美名其曰「自己还小，怕把孩子养死了。」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心疼女儿到指鹿为马的艾比听到这种狗屁不通的推辞也给气得够呛，直接就把还在襁褓中的小家伙连带着伏黑惠一起划到了自己名下，和艾尼亚冷战了一连好几个月。 很显然，艾比已经把自己曾经也离家出走，寻求「自由」的行为忘得干干净净，但只要她回想起来就不会对艾尼亚这样的任性感到头疼了。不过新上任的外公，伊路米·揍敌客倒是对这些奇怪的事表示接受度极高，看来早已被艾比磨得没了脾气，连带着艾尼亚做出什么事来都无法让他感到惊讶了。 不过这些过去的插曲最终都无法影响母女连心的本能，在伏黑惠身上赖了好一阵子，感觉汲取到足够「小舅舅能量」后，露西娅又开始不安分地扭着小屁股，想要mama抱了。 “要开学了，惠酱兴奋吗？” 艾尼亚伸出手把露西娅接过来，非常自然地在女儿软乎乎的屁股蛋子上拍了一巴掌以惩罚她不刚才理太宰的举动。小丫头根本没当回事，笑嘻嘻地紧紧贴在母亲柔软的胸口，带着粉意的脸蛋正好趴在艾尼亚方形领口露出的皮肤上，带着凉意的皮肤正好让玩得有些热的艾尼亚舒服地蹭了蹭。 “我真的要去吗？姐我不能一周去一天，剩下的时间都留在这边吗？” 一向老成持重的伏黑惠难得说这样孩子气的话，把艾尼亚逗乐得前俯后仰。美丽明艳的女人就算大笑起来也自成风流，艾尼亚拍了拍伏黑惠的肩膀，笑着摇摇头。 “惠啊，你要这么想，你这次去是打入敌人内部取经的，把咒术师那些弯弯绕绕学好了，以后你就是这个世界唯一一个咒术师，到时候我们揍敌客的业务扩张就靠你了。” “毕竟，小时候刀子都递给你了，你也捅不下去手呀。” 这里提到的就是伏黑惠十岁时，第一次经历揍敌客试炼时的故事了。一开始大家是想要把伏黑惠往揍敌客的非直系血缘的杀手培养的，安排的训练也都是往这个方向走，那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刑讯体术毒药课程，这个吃苦耐劳的男孩咬着牙都坚持下来了，可唯独到了真的需要见血的时候，伏黑惠怎么说都难以下手。 和他那双手沾满血腥的父亲截然相反，伏黑惠在揍敌客住了这么些年竟然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也从事杀人为业的职业，如果硬逼着他动手，这个看起来十分坚强的少年就会止不住地恶心想吐。 到底不是揍敌客自己的血脉，他的父亲又对艾尼亚曾有过恩惠，十分严格的伊路米也不好对他有过高的要求，只能任由他自由发展。但艾尼亚觉得伏黑惠既然有极高的咒术天赋，那不如继续去做咒术师好了，能够把这一身本事练好了，到时候黄泉相见时也不会愧对伏黑甚尔。 至于这一决议中有没有掺杂一些想要让伏黑惠在露西娅世界观成型的重要阶段和她保持距离，不要让这个内心有些软弱的孩子影响到揍敌客的下一代之类的想法，就只有终于收住笑意的艾尼亚心里清楚了。 “艾尼亚jiejie！都说好了不提这些了的，露西娅还在呢！” 见艾尼亚突然之间提起往事，伏黑惠脸上一红，忙不迭央求艾尼亚不要再提。趴在mama怀里舒舒服服窝着的露西娅则一脸好奇地竖着耳朵听两人的对话，圆溜溜的蓝紫色眼睛来回在两人间转来转去，一看就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鬼主意。 “好啦，我不说了。”艾尼亚宠溺地摸了摸伏黑惠的头发，把少年精心搭理的发型弄得无比凌乱，“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mama身体怎么样？爸爸回家了吗？夏野叔叔呢？” “行李箱在车后备箱里，叔叔阿姨都挺好的，阿姨说要你送我过去后就回家，不要再在外面晃了，夏野叔叔的花园又茂盛了不少，说等着你们回去看呢。” 艾尼亚和太宰治带着不过两三岁大的小不点借着做任务的由头，已经在外面玩了好几个月，让艾比一直挂心不已。虽然现在以艾尼亚的本事来说，基本上已经没有人可以为难得了她，可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呢！万一有一点损伤怎么办？！ 伏黑惠这段时间可没少听艾比唠叨，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行，那收拾一下咱们就出发吧，免得让某些人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