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剧情过渡,无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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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古是被呛醒的。他迟钝转动眼球,因严重的偏头痛视野中出现闪辉性暗点,咳出数口倒灌入气管的血块。晕厥时间至少五分钟,足以让女孩离开。静谧的现实世界犹如死阴幽谷,濒死感再度纠缠上来。波本的出现曾缓解了如附骨之疽的白昼梦,但不足以令他痊愈。或许这根本无药可医,盲目乐观终究害人害己。 午后阳光毒辣,这个时间点少有访客。得赶在热射病发作前摆脱现状……视野边缘再度发黑,心脏骤然缩紧。或许应该停止挣扎,将生命归还于主。不,至少不是现在。肠子被拉扯的不适提醒了后续的麻烦事。他必须先让机械师小姐摆脱嫌疑。 神父拿起钉锤,对准右侧横隔膜,朝肝脏来了又快又狠的一下。蔓延全身的剧痛使他蜷缩着干呕,连不复存在的手脚都承受着同等的幻痛。别误会,他排斥疼痛,也没有自伤的癖好。这只是当下性价比最高的手段罢了。再者,遭遇过最坏的情况,他不认为当今事态能客观上再造成伤害。可惜人从腰部截断会死亡,否则那也是出路一条。 安古轻叩背后,计算挥动次数,攒足力气向摸索出的薄弱处砸去。一下,两下,三下。终于破开身躯扭转余地。腰腹割裂伤随动作扩大,但总算挪为了侧姿。他从口袋里拿出皮革收纳包。人总得为突发事件做准备:火柴,口哨,折叠刀,吗啡片,止血带,迷你锯条和撬棍,以及葡萄酒的开塞钻。尝试捻起岩钉的手抖得厉害,好在撬棍也能凿开缝隙。男人撑住墙,双腿因用力过度发颤,脖颈也暴起青筋,终于在虚脱前脱离桎梏。剩下的就是……他咬牙拔出那根持续折磨了他几小时、被血和肠液浸湿的金属棒,有些哭笑不得。再怎么说,也不应该拿如此粗制滥造的东西捅人屁股,除非想引发结直肠穿孔和并发感染,甚至败血症。他扯掉软胶,依次拆解其余部分并丢弃,唯独留下女孩始终佩戴的手套,折叠整齐收入囊中。 好了,该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安古表情复归淡漠,思考起从约等于四层楼高的屋顶跳下生还的可能性。由于手臂义肢的重量,不可避免会头先着地。如果再向上攀爬能够抵达烟囱,但搭乘它安全落地是圣诞老人才做得到的绝技。大多数烟囱在靠近壁炉时会变得非常狭窄,曾有个男孩想恶作剧却卡在烟架里,被救出来时全身布满了烟灰刮痕,尽管他努力医治,那依旧成为了永久的纹身。 或许应该使用哨子求救,但他不想再给村民添麻烦,或者打搅波本的兴致。波本。光是念出名字就让心脏突如其来针扎般刺痛——不,这只是重度中暑的生理反应。男人挣扎着将修士袍的结解开,在大腿下重新扎系。但就在那一瞬,仿佛死神足音的噼啪声响起。 地板逐渐倾斜,随即剧烈摇晃。墙壁裂缝迅速扩大,整个屋顶和阁楼开始解体。神父努力维持着平衡,半个身子已滑出建筑外。 “快来人啊!神父大人要掉下来了!”远方传来玛丽的呼喊,但很快她惊恐尖叫起来:“等等…我快握不住了!” 脱缰白马狂奔而来,四蹄惊跳极力要把骑手甩开。 “玛丽,你要冷静。”女孩追赶马匹,快跑到最近的障碍物前,语气斩钉截铁:“深呼吸,马能感受到你畏惧。抓紧绳缩短距离然后坐直,转圈跑,降低速度。” “不,求求你先去救神父大人!” 男人挂在栏杆上,双腿完全悬空,已然摇摇欲坠。 “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丢下重要的学员不管。”似乎还有闲心打趣。安古能看清波本全神贯注的表情:女孩正紧盯马匹,寻找干预的契机。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这边,仿佛他并不存在。 当马全速接近时,波本坚定迈出一步,伸出双臂站在了正前方,平静地发令:“停”。那草食动物竟表现了最大程度的服从,在仅有五米处停下,尾巴夹在两腿间摇晃。她继续接近,将从马背上瘫倒滑落的女人打横抱起,轻放在树荫下。 “没事了,好好休息吧。嘘…我会照顾好它的。”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语调,温柔舒缓有如风吟。而马匹也随之镇定,在女孩身边踱步,表现出被容许的亲昵。 哈。安古苦笑着松开手臂,直直坠落下去。 他摔在二楼弧形凸窗边缘,一个因阁楼崩毁临时出现的落脚点。与预期不同,离解脱不远。刻意翻滚的瞬间,他目睹波本叼了把小刀,腰系绳索沿砖墙飞快攀爬。真是连猴子或杂技演员都自叹弗如的速度。总不应当砸伤她。男人深吸口气,竭力攀附住窗台以待在原地,直到被女孩紧抱住也不愿松开。 额头遭手掌轻触,那令人眷恋的温度几乎让他落泪。霎时不真实感消散得无影无踪,但随即强烈虚无涌上心头。 “好烫,你这样肯定会把玛丽吓到。之前为什么不出声?如果真有危险直接求救不就好了?我会径直向你奔来的。”波本抹掉男人面庞上半干涸的血泪,口吻异常严肃。还是说神父只顾朝他的神明祈祷?介于场合,她按捺住质问,并试图缓和气氛:“就像特特那样。” “…是我不识趣了。”安古未掩讥嘲,“还以为你会很高兴见我受苦呢。”抑或女孩已对此失去兴致,她只需要任何易于cao控的道具,好在女子面前逞英雄。 “谁——” “别枉费口舌了。事到如今才想说那不是你的本意吗,机械师小姐?” 之后事态发展顺理成章,波本用滑轮吊索安全抵达地面,制作简易支架并将神父运载到了马拉板车上。玛丽跪坐在旁边,解开他前襟两颗领扣,用手帕沾湿女孩递来壶袋里的淡盐水擦拭裸露肌肤,散布着星点雀斑的椭圆脸庞因哭泣涨红:“对不起……都怪我未尽到义务,害得您受了伤。” 波本直直盯着道路,耳朵轻悄向后撇。她不想破坏两人的独处,但依旧感到沮丧。为何玛丽要将责任全部搅揽,分明是自己邀请女子去骑马;况且,村里还有那么多信众可以帮衬神父,他们却只索取帮助,把劳烦推到别人肩上。之前转交的报酬金玛丽并未接受,而是委托她投进教堂奉献箱里。这又有什么意义?事后他们只会感谢天主馈赠。另外,安古若即若离的态度也难以理解。他在人前表现得疏远,却从未拒绝过女子的接近。撇清关系不是比世俗定义的亲密更虚伪吗?玛丽仿佛神父背后的黯淡阴影:一位有实无名的妻子,劳动得不到承认的家政妇,所有付出在父权制信仰的光耀下完全隐形。 “机械师小姐,请停在先前的临时住所。”思绪被打断,波本调转马头但未应声,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难道不应前往玛丽家?还是说有局外人所以需要避嫌呢。女孩抬头,望向熟悉的低矮陋室。那是和安古初次见面的地方。朴素灰泥墙面,只有半扇天窗,逼仄如棺材,或者停尸房。 她拉开门,因细尘皱起鼻子。神父在府邸住了些时日,估计也会不习惯吧,仿佛兜兜转转又复归原点。 “我去取工具箱。”波本帮玛丽搬运完男人和井水桶,翻身上马,想到了什么般立刻回头补充:“呃,路程至少半小时,你们慢慢来。” 玛丽拧干毛巾,被空气中凝固的沉默压得喘不过气。她原本想要道歉,忏悔自己不合时宜起了玩心,但随女孩离开,面前这具躯壳中的生存意志似乎正消失殆尽。就好像风中摇曳的残烛,想要伸手去呵护,又忧虑最细微的触碰将其吹灭。自男人受伤以来,她始终贴身看护,枉顾非议。这是她表达敬爱的方式,尽管心底无法否认其中没有私情。即使在危险期,神父大人也未曾放弃,不吝赞美、鼓励和感激。她曾以为,和神父共享着同一个秘密意味着自己是特别的,即使相差十几岁。神父确实也将她视如己出,教她读写、绘画与音乐,但仍存在无法逾越的身份——直到男人失去了四肢,因伤痛变得憔悴。可她错了,脆弱并不意味神父大人会敞开心扉。好在她们还有很多时间,玛丽相信自己能够让男人接受自己,直到约翰把机械师带了过来。 约翰从小就是个黏人的弟弟,因为她和双胞胎哥哥诺亚更为亲近闹过很多次别扭,还因为后来父母将她嫁给年长二十余岁的鳏夫和家里大吵一架,放弃学业参军。她并不责怪父母,当时诺亚失踪,大哥染疾,弟妹无衣无食,而她没有选择。遭受数次虐待后,她忍不住向老司铎倾诉,却被斥责没有为调解作出努力。丈夫是个会去告解的好人,而她应该为腹中未出生宝宝着想。她想办法去祈祷,去原谅,却在殴打中大出血流产。是神父大人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宽慰她配偶的罪会解除婚姻盟约,在这种情况下离婚是正当的:虽然神呼召我们追求与所有人的和平与和解,但虐待配偶或子嗣正是神在《圣经》中处处谴责的行为——利用权力伤害弱者。从此她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丈夫,神父大人以配偶成为了背教者的名义请求老司铎许可离婚,最终老司铎让步,认为玛丽能够与丈夫“分居”,但不赞同她在这段婚姻证明有缺陷前再婚,否则将被认为是通jian,禁止参与圣餐仪式。所以她选择在教会服务,将余生奉献给主,和于童年和成年分别拯救过她一次的安古神父。 因此在见到波本后,玛丽知道计划将要化为泡影。但无法去憎恨。这个年轻孩子身上有她所盼望的一切:青春,自由,谋生技能。当波本放声大笑,世界都要被这蓬勃生命力点燃。而她只是火烧过的废墟,满地狼藉。骑在马背上时,她久违地做起了梦:倘若未来还有无限种可能。但事实告诉她,不应心存幻想,要遵守本分。 “让我替您擦拭身体。”玛丽垂着眼睛,声音细若蚊蚋。她恐惧被斥责,但更恐惧沉默:凭借过去和丈夫相处的经验,沉默通常意味着接下来的暴力。 “…抱歉。花了点时间适应。”神父扯出个疲惫不堪的笑容。“请放在床边,我自己来就好。” 似乎看出了她不安,男人又请求道:“能够再帮我拿些纱布和酒精过来吗,在对面推车第二层。” “还有什么可以为您做的?”女人将东西放下,注意到神父偏过头,却不愿正视她。这让她再次惶恐起来:“任何事情我都愿意。” “玛丽,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托付你。左边书柜抽屉里有封标注着38:17的信件,烦请尽快带给邮差。” “现在就去!”玛丽眼睛亮了起来,用围裙擦干净手,拉开抽屉。里面整齐码放一排信函,但字迹大相径庭。她抽出黑色信封,上面赫然是所属教区主教的称谓。 “为难了吧。”玛丽慌忙否认,但神父还是察觉到她的疑虑。“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 “我决定提交调职申请。”安古没给玛丽插话余地:“之前递交过一次说明了情况,请求主教寻找合适继任者。前段时日收到回复,说人手短缺,建议先继续工作到年末。”人手。说来好笑,那是在他失去四肢没多久,嘴咬笔杆写出来的文字。 “请别担心。这次寄出后,流程会加快很多。我提名了几位可靠弟兄,如果顺利,预计收到回信的下月初礼拜日能够颁布牧函。” “不,不行。”女子急切地打断他,“大家都很爱戴和需要您。” “正因为如此,我不能滥用好意。在危难时刻,村庄需要能胜任工作的指引人。”而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累赘。 “求求您……这太残忍。”玛丽几乎要哽咽。她有着模糊而不详的预感:如果放任男人离开,他将渺无音讯。 “拜托,不要走。我会尽全力帮助您,爱您,不再犯今天这样的错误。”她双腿颤抖跪倒在神父床前,请求他原谅。或者。她喉咙里滚动着一簇火,心脏砰砰直跳:“如果您坚持要离开,无论去往何方,请带上我。我不奢求任何,只想陪伴在您身边。” “玛丽。”神父呼喊她的名字。那声音很轻,像是在叹息。“请听我说。自始至终,你都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你是位正直的好姑娘,即使命运让你受尽了苦楚。而我对你惟有无尽的感激。” “因此,不要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浪费时间。遵循你的心,你就可以得到所应许的。” “如果有修道打算,我愿意引荐。但人生并非只有这条道路。我还留有部分积蓄,可以赞助你去往更辽阔的世界。”他停顿片刻,最终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玛丽唯一挂念的名字:“你还记得诺亚吗?” “诺亚在哪儿?”玛丽骤地站起身,紧抓男人肩膀,力度之大足以让他感到疼痛。cao纵感情并不是件复杂的事情。人类总会用言语隐藏内心深处未满足的需求——换而言之,欲望,久而久之甚至能欺骗自己。但只要抛出合适饵食,矫饰自然会剥落。当他们流露出动摇,这便是安古乘虚而入的时机:玛丽从未爱过神父,他是她与消失了八年的胞兄之间仅存的联结,仅此而已。 “诺亚只有书信往来,每次都更换新地址和假名。”安古微笑:“等下次邮差回来,我们就能知道答案了。”温热水滴砸在男人面颊上。他眨了眨没有焦距的眼睛,确认女子是喜极而泣。玛丽手掌逐渐松弛,但尚未放开修士袍,小孩子似的蜷缩在神父怀中嚎哭起来。 波本推门而入时恰巧撞见两人拥抱。还未来得及脱逃,就看玛丽眼眶通红跑走,而安古不发一语,凌乱衣衫扯开至胸膛。 让心爱女子流泪很逊耶。女孩干咳两声,把打字机摆在房间中最显眼位置,期待男人能立刻发现并表扬她的劳动成果。但神父丝毫反应都没有,完全自讨没趣。她心里直犯嘀咕,大概意识到闯了祸,决定原地打开工具箱翻找,以提供更卓越的服务。 “请动手吧。”安古俯首,等待审判来临。在初遇地点替女孩达成心愿,倒也算死得其所。本以为事态正在好转,但重新跌落深渊后他才明白,这副残废躯体永远无法变回原样。 波本皱眉。烧迷糊了?她耐心解释:“我准备做个检修,把义体卸下来就行,之后一起还给你。” 男人神经质般低笑:“我没办法相信你,机械师小姐。”他想起了无法活动的左臂,和连最基本抓握都无法掌控力度的右手。“目睹仇人的丑态,很有趣吧。” “什么意思。”男人不像胡言乱语,而像是借此机会将真心话倾吐而出。 “字面意思。只要耍些小花招,拧松螺丝或者刻意留下故障,就能故技重施,不是吗?这种事情你应该不止做过一次。” 女孩握紧拳头:“有没有常识?都说了复健需要时间,你急于求成,现在又把后果全推我头上?” 她连珠带炮,无法容忍男人竟质疑自己专业水平:“即使我再讨厌你,也不会做这种蠢事自砸招牌。” 这便是他所需要的答案。安古调动能力,以放大女孩对他的憎恨,渴求她能够爆发出冰冷刻骨的杀意。但未曾想到波本的愤怒像火山喷发来势汹汹。 “知道我为什么会接下委托吗?对,我承认,你这张蠢脸勾起了很多该死的回忆。但是最主要是约翰诚恳摆脱我,预付定金请求帮助。所以无论如何,为了玛丽我也会把工作做好。” “哈哈。多义正言辞啊。我怎么没听说过会有机械师上门强jian顾客。”他存心挑衅:“你这是把玛丽当成最好的朋友了?” “cao你个混球,狗东西。”波本极力按捺把面前男人揍进墙里的冲动:“又在装什么傻?你们刚才难道是在玩过家家?” “这是误会。”安古哑然,更觉得自己愚蠢,把希望寄托在女孩身上:“我想,你不会明白的。” “对,我没办法明白。”波本咬牙切齿,“我想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尊敬你,一个道貌岸然的骗子,一滩腐rou做的烂泥。约翰想要帮助你,你引诱他jiejie却不提供她任何名分;村民们敬爱你,你晃着屁股取悦你所鄙夷的恶魔;玛丽憧憬你,你又做了什么?说到底,你只会利用人们的善良和同情。” “说的一点没错。”安古满意注视着虚空,咧开嘴发出干枯气声:“所以,替他们实施惩罚吧——我恳求你。” “我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女孩啪得关闭了工具箱,嘴唇抿成条直线:“你让我感到恶心。”言毕,她睁大眼睛,看见神父紧捂住嘴,棕褐液体从指间渗透下来。 和可能有心理问题的病患较什么劲。波本翻了个白眼。她遇到过很多截肢后恐惧复健安装假肢的老顽固,相比未知,他们宁愿忍受逐渐恶化的现状。“你早餐只喝咖啡?有补充水分吗,要不要来点甜茶或rou汤?”面对丰厚报酬能屈能伸才是正道。“好吧对不起,不该评判私生活,没和职业对象保持距离是我的错。各退半步怎么样?后续工钱打水漂就糟糕了。还请神父大人您看在过往情面上多多担待适度配合,届时向约翰美言几句再好不过。” “滚出去。”男人几乎是在嘶吼。“我不想看到你。” 女孩耸耸肩离开,贴心帮他带上了房门。 安古弯腰摸索毛巾,却把酒精打翻。太阳xue搏动着抽痛,他吐出口中被部分消化的血渣,左手支撑地面下床,匍匐向前爬到推车边。女孩尚未发现他失去了视力——不,她根本不在乎。他仅仅是桩难办生意,和黑手党的狗没任何区别。就算围着机械师小姐裤腿打转,也只会被当成议价筹码。她甚至不愿意践踏他所剩无几的尊严:因为那对她没好处。 男人低头解开衣服扣子,把和血rou粘连的内衣扯了下来。腰腹被割出了锯齿状伤口,部分肌rou已经撕裂。砂石和组织碎屑相对容易冲洗清理,用清水冲洗后再往附近擦酒精碘伏即可避免感染。他翻找到订书机,将金属钉敲入相对平整的表面,随后牙齿衔住针线,将深层皮肤缝合。这费时费力,何况他还受着眩晕的侵袭。他用纱布按住渗血部位,暗自庆幸胃中内容物已吐空。包扎更具有挑战,当绷带卷数次从手掌心滑走、散落一地甚至打结时,安古忍不住紧扼自己喉咙。激烈心跳声在耳膜上鼓动,缺氧与女孩带给他的高潮有着同样效果,濒死感让他稍微平静,找回了对身体的掌控。 他深呼吸,确保自己做好了面对接下来事情的打算,叼着根蜡烛爬到没有任何助燃物的房间角落,划亮火柴用蜡油把它固定在右手假肢表面。或许应该丢到床单上。火舌吞噬房间用不到十分钟,被呛死只会被他人归结为意外情况,不算自杀。然而,他对殉道之外的自我毁灭行为心存疑虑。要在患难中恒心忍耐,成为合主所用的贵重器皿。如今这副身躯与圣洁的定义愈发遥远,因此他祈求能被女孩用污秽卑贱的方式使用并彻底打碎,承载诅咒和愤怒以净化她,重归天国得到救赎。 紫罗兰色蜡烛倾斜,guntang蜡油星星点点溅落大腿,被灼伤的皮肤泛起玫瑰红。男人黑眸低垂,逐步进行着rou体虐待,似浑然不觉痛苦。热蜡晕开在腹股沟,两肋,乃至胸膛,他也评估完毕了自己的受伤情况。腰部以下缺失任何感觉,肠道、膀胱和性功能受到影响。换而言之,他截瘫了,因为高处跌落,或者墙壁撞击。有概率是可逆的脊髓震荡,但经验告诉他别往好处想。神父怔愣注视着烛火的方向,那里唯有黑洞。他以为这是偏头痛导致的暂时失明,因为之前出现过数次相同症状。如果它们都是永久的呢?现在该认真考虑起纵火提案了。这栋平房所处偏僻,就算升起浓烟、一同烧成灰烬,也不会有人察觉。毕竟知情且关心的玛丽已被他亲手推开了。如此还能免去他在信件中所委托教廷成员前来收尸的繁难。他想要祈祷,寻求理性指引,下意识握住胸口的念珠,却抓了个空。被刻意回避的现实再一次压倒了他。前额叶控制权被剥夺,更低级的大脑原始脑区接管了一切,那些更古老、冲动的情绪正低鸣咆哮着。男人浑身发抖,喉咙里传来模糊的哽噎,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他时而大笑,时而哭泣,用头撞着墙壁。 窸窣声在窗外响起。某只鸟儿正持续扇动翅膀撞击玻璃,应该是骤雨的前兆。男人动作停了下来,仰起挂满泪痕的脸。“我可以再任性一回,把你当作神的使者么。”良久,没有应答。远方传来雷鸣,那小生灵仍徘徊着不肯离开。“不快点飞走的话,羽毛要打湿了。”他侧耳倾听,终究选择遵从上天旨意,将蜡烛吹熄。 狂风拍打窗棂,似是野鬼嚎哭。密集雨滴砸落,织成隔绝世外的帘幕。需要再次组织抢险,但村委会已接管该项工作;牧师住所需要修缮,毕竟女孩拆了门板做担架,屋顶也敞着大洞,若其余神甫继位,又要从筹集善款中拨走不菲数额。必须做好规划,要为村民们留下遗产,而非债务……裂痛钻凿着头骨,连风暴声此时都成为威吓。神父复发起高热,蜷在被中直哆嗦,离疯狂只有半步之隔。他抽开床板暗层,其中赫然躺着一柄沾染斑斑血迹和铁锈的猎枪。他用嘴唇触碰着其确认其存在,虔诚如亲吻十字架。只需放进嘴里,然后向上颚轰击,弹道穿过脑干即为终局。安古数着剩余子弹,装填,上膛,倏尔间想起了什么,来自遗忘记忆深处的苍白脉络。他有没有给波本的手枪koujiao过?舔舐每一寸枪管,将其插入自己体内翻搅,直至浸湿那贴身携带的武器。她会有什么表情?局促,焦躁,愤怒,抑或紧盯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如此想来,临死前未看见很是可惜呢。妄想发酵,激荡出肮脏的欲望,如糖浆般渗满了空心躯壳。 敲门再次响起。 “神父大人,我是玛丽。”女子未有犹豫,立刻说明来意:“是波本差使的,说可能需要喝些能补充营养、易于消化的东西,刚从邮差那回来她就追上我,塞来大包药草和花茶,一定要今天送给你。还有罐……沉甸甸,甜滋滋,满得要溢出来的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