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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酀扶他起来,陪他走出帐子。这是北境大营,营中将士来来往往,所忙之事是战场和军营善后,但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意气,显然是大战得胜了。“这场仗,损耗极小”,元酀站在期思身边,侧过头看着他,“你的计划让这场仗至少提前半月结束,数万人因此免于殒命战场。”期思没有回望他,只是抬步往主帅帐中去。元酀陪他到了主帐,陆应秋和狄宥良在其中,一众将帅也都在。“此战行险十分值得,而瑞楚显灵一事,那可是天助我们!”有人啧啧直叹。期思在帐外闻听此言,脚步滞了一下。随后大步进去,陆应秋见他,立即抬手制止所有人的话,又让诸人皆出去。有人经过他们身边,向期思行礼,赞他果敢勇猛,又朝元酀行礼,感谢这位大凉亲王及时来援。元酀只是点点头,眉头始终微蹙着,目光不离期思。人都走了,帐内只余陆应秋、狄宥良、期思和元酀,兰阳听说期思醒了,也急忙跑了来,进了帐子,很难得地什么也没说,只是乖乖在一旁。“他在哪?”期思声音平静。陆应秋注视着他,迈步绕过桌案,出了主帐,期思跟着他。到了不远处另一间帐子,守备森严,这里与大营别处轻松喜悦的氛围不同,守着的人皆是昭武玄甲旧部,面色冰冷,身姿直挺,持枪而立,仿佛一尊尊坚毅的雕塑。这间帐子被无形中隔成了营中禁地。期思随陆应秋一路进了这间军帐。帐内一具乌漆棺椁,守灵的是昭武玄甲旧部几名士兵,人人脸上都是恸色,眼睛泛红,却不流下一滴泪。萧执一直守着这里,看见期思来,眸色沉了沉。期思走到棺前,扶着棺木边沿,棺盖未合。岱钦静静躺在里面,一身血污已被拭净,身上所穿,乃旧时,他任昭武大将军时的铠甲,锋冽坚硬,龙虎啸刻。纵贯左眸的旧疤痕仍在,硬朗眉目和威武身躯厉色仍存。“岱钦,瑞楚……”期思喃喃道。他伸手轻轻抚过瑞楚左眸那道旧伤疤。从前叫他大哥,岱钦仿佛孤身行走江湖,是天地间最自在的鹰。那时,徒丹城内,期思坐在屋中纠结不愿看秘信,岱钦一剑一人坐在门口廊下,一壶烈酒,背影高大,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到自己身边,岱钦就那么陪着他。西风猎猎,衣袂翻飞,北疆之外的天地广阔,小院内却灯火如豆,夕阳金辉。那或许是最好的时光。“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期思声音低的几不可闻。“陆应秋”,期思没有回头,只是端详着瑞楚,“他受了多少伤?”众人静默。陆应秋注视着期思的背影:“箭伤九处,刀剑伤十二处。”“那一定很疼。”期思说。他退了两步,就地跪下,朝着瑞楚棺椁磕了三个头,额角生生碰出血迹。期思起身,仔细看了一遍岱钦的眉眼。“爹。”这是今生唯一一次这么叫瑞楚。四年前,皆传瑞楚战死,他却是得天庇佑,活着离开了晋国,一路到了故友的弘吉剌部,隐姓埋名蛰伏在元酀身边。遇见期思并不在他意料之内,但遇见了,认出来了,能时不时陪在期思身边,于他也足够。他希望罪名洗清之日,让自己的儿子回到自己身边。又或许他早也料到这一天。人生杯酒,于瑞楚,于期思,命运的浩淼不过江湖风月一瞬,既然选择了,便是那一句————“我不会害怕,也不会后悔。”瑞楚的笑容似乎犹在眼前,他对期思说:“我是如此,我儿亦当如此。”战阵中杀伐惨烈,瑞楚转身率人开路的那一刻,所有人也都明白此去意味着什么。断雁关,断雁关。期思亲手合了棺盖,取下颈间佩戴了数年的黑金兵符,举起来。指尖轻触机关,链符化作一只漆黑麒麟,踏火破风,与期思的目光一起,环视帐中众人。“兵符在此,昭武玄甲,今日起是我的了。”期思冷冷道,始终一滴泪未流,神情如冰。昭武玄甲旧部的几人单膝跪下,铠甲清脆,声音低沉坚定:“昭武卫国,玄甲不破,誓死追随殿下!”元酀和陆应秋始终注视着期思,心中如有冰冷的风化作利刃割过,却终究尊重他的一切决定。主帐内,众位将领皆至,瑞楚的事情依旧是秘密,只有少数的人知道,而知道的人,皆不会透露半个字。期思扫了一遍信报。北境大军和元酀的亲王精锐将大王子的军队半是击溃半是招降,大凉王又派了六王子来再传谕旨,即刻削去大王子领兵之权,一切事由由六王子接手决断。六王子的母妃是元酀姨母,六王子一向病弱不出宫,长大后与元酀来往也极少。如今现身,却是个文雅端致的青年,对元酀很是尊敬亲切。他派人来与陆应秋商议议和,此战便就此得以终了。陆应秋道:“北境大军前去援助途中,被一批兵马半路拦截,耽误了时间,若非如此……”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知情的人立刻明白,若非被耽误了时间,瑞楚本不必死。“那批兵马七万,已经查清,是嘉王秘密屯养的私兵,一直没查出来,是因为这批兵马实则养在大凉边境。”狄宥良解释道。期思目光更冷了几分,眸子里似乎爬上一层血色。“本王知道了。”陆应秋看向他:“北境余下诸事便末将善后,殿下可回朝同陛下禀报军情。”诸人没有反对的,期思也是这么打算,道:“陆将军与大凉六王子商议撤兵议和事宜,弘吉剌亲王随我回江梁,入朝面见陛下,狄将军也一道,此行诸事非同寻常,恐怕还需佐证,才能服朝中人。”期思看了看元酀,元酀点点头,示意随期思回朝没有问题。帐内众人轰然散去,各自忙起来。期思走到萧执跟前,道:“有些事,还得托你告诉陛下和先生。”萧执随他出了主帐,在旁边无人处,期思目光漫漫扫过四周无尽绵延的大营,暮□□临,营中火把渐渐点起。“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期思看看萧执,淡淡笑笑。萧执仍旧很担心他,期思醒来得知瑞楚死讯,出了那间停灵的帐子,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处理事情冷静而有条不紊,只是行事说话冷酷了些。他知道,人在极其悲痛之中,反而会如此,但不知道期思最终爆发崩溃的那一点会是何时何处。萧执也只得以寻常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