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莫使金樽空对月

    地方官赴京，尤其是一些心怀大志的地方官员赴京，心情总是激情澎湃的。出入四合院办公室办公，总有一个念头在心里快要迸发出来——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坐在这里。

    周兮野没有这样的想法，飞机落地，她才放下手里的报纸。

    一旁的令行止摘掉眼罩，缓缓伸了一个懒腰，像一只慵懒的雪豹。他侧头瞥了一眼，只见周兮野站起身，把人民日报折了几折放在椅子上。

    “你去哪儿，有车来接我。”

    周兮野摇摇头，没说话就走了。令行止哼笑一声，缓缓起身，闲庭信步地走出舱门，走了几步，令行止脚步一顿。楼梯下面，周兮野对面站着一个穿着西装打着红领带的女人，女人身后三四个人，中央纪检委的车就停在一旁。

    这场景似曾相识。

    令行止快步走下去，走到她们身边。

    “李玲？”令行止仿佛是碰巧遇到她们一般，脸上带着笑，“好久不见，李主任。”

    李玲转头看向令行止，朝他点点头，“令市长您好。”

    令行止的目光在周兮野和李玲身上来回打量，脸上的笑容很平和。

    “我和李主任是老乡，也是高中同学”，周兮野突然说。

    李玲笑着点点头，虽说两人是旧相识，可她浑身上下都透着疏离感，“令市长，我和周书记还有事要谈，先走了”，说完，身后的几个人上了纪检委的车，周兮野跟了过去。令行止站着没动，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后才上了自己的车。

    令行止对李家有些印象，从山西省上来的大官，后来和一群山西官员组成了一个帮派，东河盟，权力这张网从中央扑到省直到市，最后因为阴谋论以及选错了队从正国级的位置上被弄下来，狼狈不堪。只是，令行止不知道原来周兮野和李家后人认识，看两人的关系似乎也不是那么好。

    显而易见的是，官场上另一个公开的秘密就是结交同乡（虽然现在已经逐渐成为了跟班制）。从古至今都是，不往远了说，近看明朝东林党，亦或是王阳明的弟子们，总归是要有些共同点的。现在各个领导飞升后，也会和自己老家的官员来往密切，逐渐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权利网。

    李家倒台的时候，李玲已经进入了中纪委，事发后其丈夫陈云川并没有和李玲离婚。不过，陈云川就是一届普通科员，使不了多大力气。现在李玲能够坐稳中纪委办公室主任，肯定是自己的能力出众，这点毋庸置疑。

    两辆车同行了一段路之后，令行止的车驶向中南海，这回令青云叫他回来，是有要事商议。具体什么事，电话里没说，只是让他回来。不一会儿，车停了下来，门口的警卫兵朝他敬礼。

    令行止点了点头，这待遇也只能是北京有，进了院子里，令青云的秘书等在门口，带着他走进令青云的办公室。

    “令委员正在里面讲话，请您等等。”

    “好。”

    令行止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贴身警卫员拿了一杯茶水放在他面前，还冒着热烟。令行止翘着腿，看着窗外的风景，屋顶上又有一群乌鸦飞过，这不是什么不好的预兆，真的只是紫禁城里的乌鸦太多了。

    窗外的树叶已经开始变黄了，很快，一年又要过去了。令行止想到了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是市委书记的时候，时间过得可真快。在令行止发呆的时候，书房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几个人，令行止站起身定睛一看，新任外交部部长和中办主任。

    “呦，小令回来了？”

    令行止笑着走过去，听着他们的话，“听闻小令在昆明市长做得风生水起啊，经济也有增长了，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也丰富了，很不错，虎父无犬子啊！”

    令青云对他们这种阿谀奉承不入眼，“哪里是他厉害，他也就是个沾光的……”

    几个人又说了三两句话家常话后离开了，令青云让令行止跟他进到书房里。

    “最近你和周兮野走得很近？”令青云原本万里晴空的脸突然一变，晴转多云，“我看昆明的好日子让你忘了什么是危机感，有她在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令行止看着父亲没说话。

    “周兮野，和你一起去的吧，她这几个月做了多少事！经历了多少，你难道没看到吗？”

    听到这话，令行止轻笑一声，“爸爸，你故意挑选周兮野在的地方让我去和她搭班子，您什么意思我都明白，只是……”他拉长声音，“我不想，这样做人不厚道，这不是我的为人之道，更不是我的为官之道”，他话里带着笑，“另外，令委员，有她在的地方，我又怎么能做出一番事业呢？”

    令青云听完后脸色更差，“北京势力复杂你都能维持好，一个小小的昆明，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周兮野，你不要找借口。”

    两人对视，几秒后，令青云火气直顶天灵盖，“你是故意的！”他抬手指着令行止骂道，“你故意这么做，她周兮野需要用你保护？她这一圈子下来，碍事的人一个一个都弄走了，你觉得她不能自保！？”

    沉玉和并没有和令行止说周兮野的安排，他自己从前因后果中看出来了，这极有可能是周兮野的计谋。进检察院里，她那么配合，一下子说出启航旅行社，提供了拉刘良友下马的关键信息，不是早有准备是什么？

    更何况，面对举报了她的乔森西，周兮野一点后续动作都没有。乔森西和周兮野两人共处一室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不适感，这其中肯定有猫腻。如果把进检察院看成一种保护，用结果、目标推理前面发生的一切，所有事都说通了。

    是她自己一手策划了一个大案子，搞掉了胡睿和刘良友。

    只是昆明水深，不是一个两个人就能斩草除根的。

    可此刻，令行止只能冷着脸说，“令委员，你找我来就是说这件事吗？我愿承担一切后果。”

    “当然不是”，令青云盯着令行止看，冷笑一声，“周兮野不用我cao心，自然有人会对他下手。但是你给我记好了，离她远点，如果再因为她误事，我也会对她下手的。”

    “您不是早就把她安排好了吗？”令行止摇摇头，“我说了，我不用别人帮我，更不用您帮我安排。”

    令青云哼笑一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她周兮野答应了我的条件，不然你觉得昆明军分区的权利是谁给她的？”

    令行止一愣，“怎么可能，她怎么会答应你！”

    看到儿子这般模样，令青云笑了，“她和你不一样，她为了权力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说实话，令青云比令行止要了解周兮野。无论是政治角度，还是从私人角度看，两人都很像。令青云走到今天这一步，有没有借助外力？肯定有，但是自己的实力和野心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窥探的。

    周兮野也是，像一颗小草，在这座石头建成的权力堡垒中，奋力挣扎，向上生存。他们两个人太像了，令青云几乎可以预料到周兮野每一次的选择，即使令行止每一次都在帮着她遮挡，修改周兮野本来的意图。

    他欣赏她，也是看到了自己。

    至于令行止救人，不过是为了记下一笔，真要说他是为了爱情会牺牲自己事业的人吗？肯定不会。令青云也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在无数次挣扎中都无法挣脱自己的牢笼，爱情不过是他的避风港，孔令琪、魏洛臣，包括周兮野在内，都是令行止的过客。

    令青云笃信，令行止在感情过于懦弱，但是为了利益，他可以完全抛之脑后。

    听完令青云对周兮野的评价，令行止也没有被击溃，“她有她的想法，我有我的选择。我的选择并不建立在她的想法之上。”

    令青云并不在意令行止的看法，听完他的话后紧接着说第二件事，“魏洛臣，你得和她有个了断了。魏家的风声已经过去了，和魏洛臣离婚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这件事上，令行止和令青云的想法达成一致。不过原因不同，令行止看来，和魏洛臣的婚姻不累的话，他不介意继续生活。而令青云已经想好了儿子第二任妻子的人选，家族联姻，政治联姻，好上加好。

    “这回到北京来，我会去找魏洛臣说清楚的。”

    令青云点点头，很满意令行止的回答，“然后就是，中央最近不太平。内部出了乱子，你要小心，叶柔辛是前车之鉴。”

    说到叶柔辛，令行止微微皱了一下眉，“叶柔辛生前找到的那些资料和证据，现在还没找到吗？”

    令青云阴鸷地看着令行止，“他的事，不光是我们的把柄问题，更是涉及到了前朝的事，你还是不要过多参合。”

    “我以为叶柔辛会把资料给周兮野，可我从没见过她行动……前朝的事，什么事？”

    令青云摇摇头，脸上神秘且恐怖的表情，“如果周兮野那里有了新状况，你记得告诉我。”

    令行止垂眸，犹豫了一下才说，“如果她能因功……”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令行止，你记住，你不想的事没用，只有我不想，她才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