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编

    “无情道的修士都很极端……会害了身边所有人。”

    元修文那次说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荆婉容猛地睁开眼，被窗外的白光刺得又眯起了眼。

    她慢慢地看清了自己身下的床铺和一旁靠着的绒雪。

    他怎么又变成兽形了？

    “装什么……”荆婉容去推它，推了两下才发现不对劲：隐为宗什么时候有这么亮的太阳光了？

    她看向窗口，果不其然发现一道黑色的身影。

    荆婉容叹了口气推开门：“……这是在做什么？”

    元修文看她出来，手忙脚乱地收回力量，手中那颗光芒大盛的夜明珠也暗淡下来。

    “想到你之前似乎不是待在隐为宗，以为你会喜欢更加明亮的晨光……”

    “我没关系的，不用这么劳烦。”荆婉容倒是不在意这些。

    “上次本想和你好好聊聊的，没想到有事处理，真是对不住……”

    “真的没事。”荆婉容猜是自己上次问的问题戳到他疯点了，说实话他当时没有当场发疯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那今天可以再谈一会儿吗？”元修文真诚道，“这次一定不会扫兴了。”

    荆婉容是不敢再问无情道的事情了，简单跟他问了一些隐为宗的事。元修文看着非常想回答好她的问题，但他思路颠三倒四，而且时不时沉默下来，荆婉容猜他应该是有很多想问自己的东西，而且非常急切。

    “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几乎是在她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他立马问道：“婉容，你还记得你娘的事吗？她抛弃你了么？怎么上雪华山的？怎么现在才找到隐为宗来？谁给你进来的传送符的？”

    荆婉容被他一声“婉容”叫的一激灵，在心中深深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像斐珧随便编一个名字。

    单听元修文这一连串逻辑缜密的问题，她都怀疑他是不是在装疯卖傻骗自己了。

    “我……”她斟酌着开口编造，“我出生以来好像就没见过爹你……娘飞升之后把我托给了某个宗门照顾，也是她叮嘱那宗门，待我长成之后要去雪华山寻那阵法。最近我被那宗门赶出来了，便想着来投靠爹。至于我能进隐为宗的符咒，也是她先前就留给我的。”

    这一番编下来荆婉容自己都冷汗直冒，实在是漏洞百出，感觉连一个傻子都糊弄不了。

    元修文听着她的话却陷入了沉思。

    “是么……没见过我……那应该是那时候的事了……难怪她不肯告诉我……”

    还真对上一点了吗？荆婉容面上镇定，内心震惊。

    “当年发生了什么吗？”反正按编的内容算，自己那时还是个小婴儿，不记得也正常。她也真的很好奇，为何央娥上仙飞升这么久了，元修文却还留在凡间？

    “以后若是有机会，再跟你说吧。”元修文表情晦暗。

    “她既然把你托付给某个宗门……那么，应该就是她母宗，意寂宗了？”

    荆婉容一紧张，下意识就否认道：“不是。”

    她不想被揪出来，软化了态度：“我不想说这些，……爹。”

    “也是，霍英慧认识那么多人……抱歉，你寄人篱下，想必心里滋味也不好受吧？”

    荆婉容抿住嘴，她随口一说的理由，元修文却立刻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还安慰得这么准确。

    自己刚刚装委屈的时候，心里确实在想之前在楼家和意寂宗的事……

    “你不想说，爹就不问了。但是你要记住，以前那些都不过是你暂住的地方而已，隐为宗才是你真正的家。”元修文心疼地帮她抚平紧蹙的眉。对于两人来说，这其实算是一个略逾矩的动作，可是他做起来无比自然，仿佛真的是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

    荆婉容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元修文便放下手，向她略带讨好的笑，然而看到那样的笑，荆婉容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知道他这个行为多少是有点试探之意的，可能就是自己刚刚遮遮掩掩的答案造成的。可是尽管这样，她还是觉得被他像父亲一样关心，内心有一丝感动。

    自己果然是太缺父爱了……

    “那你还有没有一丝关于娘的记忆？”他颇为期待地问。

    荆婉容不好再搪塞了，按照留影石里央娥上仙给她留下的印象编了几句：“娘……很活跃，对剑术很痴迷。”

    “还有吗？她平时怎么对你的？”

    这就涉及到荆婉容的盲区了。她根本想象不出央娥上仙如果有个孩子会是什么态度，也不清楚寻常人家母亲是怎么疼爱女儿的，硬着头皮道：“她……不怎么管我……”

    这是自己的真实经历，无论如何都不能作为合适的谎言，可是荆婉容说出来了。

    “就算你哭闹，她也不管？”

    “偶尔会温柔的安慰，但是……偶尔也会打骂……那么一会儿……”

    荆婉容朦胧的印象里记得自己应该是经常被打骂的，但是现如今还清晰的回忆却只有娘温柔安慰自己的片段了。

    央娥上仙应该是不会那么做的吧？

    完了，这次绝对要暴露了……

    荆婉容颤抖地抬头，对上元修文怔怔的眼神。

    “婉容，你说的这些，让我也稍微回忆起来了……”他慢慢道，“对，就是这种感觉……这么一看，我真的跟她分别太久了……”

    “这么一看，我们身上还真是流着相同的血啊……”元修文苦笑道。

    “什么？”荆婉容难以置信。

    通过留影石，她的确察觉到央娥上仙也有些许残忍，但是元修文怎么看起来被她伤的很重的样子？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没有关系。”元修文把手心覆在她微颤的手背上，“没事的，不要因为回忆而害怕。”

    荆婉容很可耻地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她抽回手。

    元修文俊朗的脸因为周围凌乱的黑发而显得更为苍白，他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也轻轻发颤。

    “因为我们都被伤害过，所以我理解你的感受……”他还不忘拿出父亲的姿态安慰她，“我知道很痛苦，就算长得这么大了也没有办法忘掉……对吧。”

    荆婉容早已冷静下来，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受以往记忆唤起的情绪所累，可她又止不住与面前的元修文共情。

    她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是很想要一个会安慰自己、疼爱自己的爹的。

    但是荆父根本不管自己，她慢慢地也就麻木了，再也没有这方面的渴望了。

    如今见到这样心疼自己的元修文，她心中百感交集。

    “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补上之前欠下的年岁。”他有些害羞地笑，“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当爹，怎么说……看到自己的女儿，果然还是觉得很奇妙。”

    “仅仅是注视着血脉相连的你，就莫名地感觉很幸福。”

    荆婉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是她确实泪流满面了。她甚至没有什么做表情的余力，只是任由泪水顺着脸庞流下来。

    为什么这些话要是元修文说出来？为什么她会在隐为宗听到这些？为什么……她都已经完全不抱任何期望了，还是会流泪？

    “怎么哭了？抱歉，突然说这些你一定很……”

    “没有。”荆婉容平静地打断道，“可能是由于换了个环境，灵力有点问题。”

    元修文不会知道，她之所以能共情他，他之所以觉得她与自己血脉相连，不过是因为两人都修无情道罢了。

    修了同样术法的修士之间，本身就会有更强烈的吸引。

    荆婉容并不是找理由，可能是情绪波动了的原因，她是真的感觉到自己体内灵力在不断地翻涌。偏偏隐为宗绝大部分都弥漫着魔气，她体内的灵力稍一变化就失去了两者间的平衡。

    “不要分神，跟我一起调整呼吸。”元修文察觉到她的异样，立刻引导道。

    他有意识地将魔气往她身边送，以平衡两者。

    荆婉容却受不了过多涌入的魔气，坚持了几秒就一头栽在桌子上。彻底昏过去的前几秒，她还在小声喃喃：“大道无情、大道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