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有鬼压人08

    08

    自卑是饿鬼。

    饿，所以贪心不足蛇也要吞象。

    目之所及的所有美好，都应该被撕扯成齑粉统统咽进肚子。

    自卑是恶鬼。

    恶，所以我活得不痛快你也别想好过。

    我在沟渠深崖满目皆是泥巴，那你们也别奢想抬头就能看到月亮。

    自卑是枷锁是刑具，也是倒逼着兄弟玩命似的往上爬的不竭动力。

    爬过所有趾高气昂的头顶，踩过所有仰人鼻息的过往，他们要站在京海最高的地方，张牙舞爪。

    可现在，站在省理工大南门对面的高启强，被太阳晒着的高启强，委屈的抽鼻子的高启强，还只是一个恨不得能缩进地缝里的自卑鱼贩子。

    青春洋溢的脸庞，天之骄子的自豪，一个接一个挤进他的视野，又飞快地擦着他的肩膀远去。

    真难堪啊。

    散发着鱼腥味儿的，佝偻着背的，皱巴巴的菜场小贩，比以往每一次都深刻地了解到，铺展开在太阳底下的贫穷，是有多让人自惭形秽。

    不知道是被太阳晒得发昏，还是被书卷气熏得发昏。

    高启强漫无目的，走得左歪右斜。

    抬头看到了一个招牌，【公用电话　667324】，号码很眼熟。

    是的，是他熟悉的号码。

    弟弟偶尔会打电话到楼下食杂店，就是667324。

    每当弟弟的电话打过来，楼下食杂店的老李就会气沉丹田冲着楼上大吼一声：

    “卖鱼强——你阿弟的电话哦——”

    他就会丢下一切事情，从五楼飞奔到楼下，上气不接下气的接过话筒。

    不能让弟弟等太久，每分钟花得都是弟弟的生活费。

    指望不上大海捞针也能捞到弟弟，高启强倚着墙暗想，要不就在这儿呆一会儿吧。

    在弟弟呆过的地方呆一会儿，和真看到他也差不多了。

    总之，不能对不起小兰两个星期的饭钱。

    蹲在墙脚的高启强，活像只来无来处去无归途的两脚羊。

    直听到正在打电话的人似乎提到了一句“高启盛”，才像点石成金似的恢复了身为人类的灵光。

    他猛地站直了身子，竖起耳朵不放过男孩子说的每个字：

    “都说了……今年的国奖我没戏的，高启盛他就是个疯子……分太高了……”

    “……不是我拿高启盛当挡箭牌，爸你不信我也没办法。他除了体育拿不满学分，所有专业课都是第一我有什么办法？”

    “好了不说了，挂了。”

    高启强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心里紧张得像在敲边鼓，却还是拉住了要离开的男孩：

    “同……同学，你认识96金贸的高启盛，对吗？”

    他听到一个和他印象里的弟弟完全不同的高启盛。

    这个高启盛是个穷凶极恶的年级第一。

    不止对自己狠得要命——天天早7晚10泡图书馆，他对同学也狠——为了拿到更高的德育分，看到早退旷课的同学就去举报，害得整个96金贸不得不跟他一起学生学死。

    这个高启盛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鬼。

    他对自己的东西都宝贝的紧，就算在水房用他一点肥皂，他都念叨好多遍，像是生怕别人贪他便宜似的。在食堂吃饭也是，从来不肯和同学一起搭伙吃饭，也不知道是怕别人抢他的豆芽菜还吃会多吃几口他的酸泡菜。

    这个高启盛还是个没什么人情味儿的土老帽，除了学习别的啥也不会。

    不加入学生会，不加入老乡会，更不会参加同学聚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从小没人教他什么是人情世故，他那个阴沉脸真招人烦！

    也就是他老乡曹斌，不嫌这个人矫情又酸腐。

    曹斌上课坐他旁边，偶尔还会帮他打饭。今年开学，还是曹斌硬拖着高启盛报名参加了排球社，啊对了——

    听说前阵子还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隔壁师范大学英语系的。

    你说这小子，什么狗屎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