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人皮的野兽

    伊曼纽尔认出了倒在地上的人，是那只小狼，但他才来得及看他一眼，就被瑞凡按进了怀里。

    恶医的头凑到他的颈侧，深深嗅闻他的气息。

    伊曼纽尔抱住他的后背，轻轻安抚：“乖一点……”

    同时，他缠绕在瑞凡身上的精神触手分出一只，侵入瑞凡的精神海。

    “……！”

    伊曼纽尔双眼微微睁大。

    一瞬间，他被拖入了血与火的地狱，从深红的天空跌落。

    精神触手化为细长的绳索，捆住他的身体，也像米诺陶诺斯的迷宫里蜿蜒的细线一般，让他不必迷失在瑞凡的精神海中。

    ——也许，这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在他落下的一瞬，那些仿佛永远燃烧下去的、漆黑的厉火，温柔地把他接住了，那些火舌舔舐着他的肌肤，缠绵地，令人发痒。

    伊曼纽尔踩在了血色的湖泊中，他行走在湖面，踩出一圈圈发着光的涟漪。水面上依旧燃烧黑火，它们狂舞着，花一般绽放，在某一个瞬间火势大涨！

    “……”

    伊曼纽尔低头，看见血色的湖水中，静静沉睡的瑞凡的脸。他俯身，手指探入血水，用指尖描摹着他紧闭的眼睑。

    “喂，该醒醒了吧。”

    水底的瑞凡紧闭着眼，即使睡着，他的唇边依然挂着尺子量过似的微笑。忽然他猛然伸出双臂，把伊曼纽尔拉入湖中！

    两人坠入更深的湖底，在无边无际的血红色之中，伊曼纽尔恍惚看到，瑞凡的脸被一片又一片黑色的鳞所吞噬，他不知何时睁开的眼中也一片漆黑，仿佛昆虫的复眼。

    这是……什么？

    他被瑞凡紧紧抱在怀里，朝着湖底坠去。伊曼纽尔遥遥望着湖底——那是一片虚无的深渊，他直觉最好不要过去，会很麻烦。

    心念一动，腰间捆绑的细线冒出淡淡的微光，随即，他腰间一紧，触手带着他从湖中上升。

    伊曼纽尔垂首，盯着瑞凡无机质的复眼，微微一笑。

    “你想坠下去，坠到最深处，是么？”

    “只要放开我，你就能沉下去了啊。要放开我吗？”

    瑞凡没有回答——此刻很难说他拥有神智——但似乎是对伊曼纽尔话语的回应，他抱着他的双臂变得紧紧的，没有任何要放开的意思。

    伊曼纽尔露出不出所料的笑容。

    发着光的细线，带着他们两人不断上升，上升……他们从血湖中破水而出，漆黑的火焰追着他们的脚跟，化为巨大的火焰的爪子，徒劳地想要抓住他们，挽留他们。

    有几次火舌将要舔到伊曼纽尔的脚，瑞凡面无表情地俯首，空出一只胳膊，从小臂处覆盖鳞甲，手掌也异化成利爪。他毫不留情地挥开了火焰，让它们发出哭泣似的哀鸣。而他的另一只胳膊，始终紧紧抱着伊曼纽尔。

    终于，头顶的天空泄出明亮的光。

    身后的火焰一瞬间消融殆尽，他们的意识浮出了精神之海。

    “来，啊——张嘴，再吃一口嘛！”

    “不要，我已经饱了。”

    看着手拿营养膏，试图再喂他一口的瑞凡，伊曼纽尔直接背过身，表示拒绝。

    “诶？那尝一口这个怎么样，我刚找到的芝士条。”

    “恕我拒绝。”反正吃在嘴里会跟喝牛奶一样腥的要命吧。

    喂食失败，瑞凡发出遗憾的声音。

    ……

    距离伊曼纽尔唤醒瑞凡的神智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样。

    当然，这是指指伊曼纽尔的生活。外面的人已经被瑞凡杀的十不存一，对他们来说，永远也无法回到原样了。

    这远远不到组织要求的最低人数啊，估计组织很快就会来人了吧，伊曼纽尔想着。

    是的，组织。

    从瑞凡的精神海中读取到“这里是组织的一个选拔场”的情报的伊曼纽尔，说实话倒没有特别吃惊。

    ——因为他早就有类似的猜测了。

    除了垃圾里翻出的食物之外，这里貌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忽然出现一批“资源”，包括瓶装水和营养膏、压缩饼干、罐头、巧克力之类的食物，还有非常基础的衣物和药品、绷带，甚至可能还有仅限于冷兵器的武器装备。

    而瑞凡呢，除了这些资源，他还能弄到更高级一点的东西，比如那些点心，那些简单的医疗器械，还有他身上的西装和白大褂……这些都是“非必需品”，要弄到的话，应该和所谓的组织的人有联系才对。

    瑞凡的记忆也告诉他，正是如此。

    从读取的记忆里，伊曼纽尔获得了很多重要的信息，例如瑞凡与其他“被选拔者”不同，他已经是那个组织的正式成员了。

    而且，瑞凡实际上是组织的“二代”，他的父母就为组织工作，是组织曾经看重的研究员。

    是的，曾经。瑞凡的父母的研究方向是“人脑潜力的开发”，受到组织上一任BOSS的重用，但后来第二任BOSS继位，组织研究侧重的领域就转向了其它领域。

    瑞凡父母的研究失去了组织的支持，进度停滞，他们无法接受毕生的追求这样失败，于是他们孤注一掷，把尚未成熟的研究成果应用到了腹中的孩子身上，试图证明他们的道路才是对的。

    他们成功了，制造出了一个智力测验满值，学什么都轻而易举的天才；他们也失败了，对于瑞凡大脑的刺激，使他变成了一个天生反社会，嗜杀渴血的疯子。

    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包括瑞凡的父母。拥有极高智力的瑞凡轻而易举地伪装出一副乖巧礼貌的样子，他嘴角总是挂着微笑，安静地坐在那里，听从研究员的指示。但随着他越长越大，他反社会的人格渐渐无法掩藏，或者说，他已经不屑掩藏，对于扮演父母的聪明孩子这项任务，他感到越来越无趣。

    终于有一天，组织赶来的人震惊地发现，整个实验室都被鲜血溅成红色，罪魁祸首的瑞凡百无聊赖地坐在母亲的工作椅上，转着手里的一把手术刀。他的脚边，是父母死去多时的尸体。

    看到有人进来，浑身沾满血的他依然带着笑容，礼貌地朝来者打招呼：

    “哎呀，有客人呢。不必客气，请随意——只是这里有点脏乱，实在不好意思。”

    过来处理这件事的领头人是个代号成员，拥有“史汀格”的酒名。他毕竟也见过大世面，没有像手下一样被吓到，而是把瑞凡带到组织的一个基地，报告给了BOSS。尽管瑞凡的年龄尚小，但极高的资质还是让他得到了进入行动组的机会，但连续数次在任务中滥杀造成难以善后的惨案之后，他又从行动组里被剔除。

    后来瑞凡又被调到过研究组、信息组甚至后勤组，每一次都以背刺队友而受到惩罚，各组组长都把他当成烫手山芋。到最后，他被半流放性质地扔到了某个偏远小国的选拔场。

    这个选拔场还是上一任BOSS一手策划的，据说是参考了一个叫“流星街”的地方（经过调查，这个地方并不存在）。每年组织都会把几百个从全世界各地弄来的孩子扔进去，让他们互相争夺为数不多的资源，养蛊式地养出来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瑞凡被扔进去，作为鱼群中的鲨鱼，他是这些孩子需要经历的一种磨练。他同时负责监控这些孩子的人数，如果死了太多，就向组织报告，让组织再补充一些，直到一年的最后一天，活下来的孩子就合格了，他们会被送到组织的训练场接受正式训练。

    来接手这些“合格品”的负责人就是史汀格，他不像组织的很多人，把瑞凡视为洪水猛兽，还能和他说上两句话。瑞凡拥有的那些东西，就是通过史汀格弄到的。

    “你这家伙在这个垃圾场待的也太久了吧？只要做任务的时候收敛一下，获得代号不是轻而易举吗？怎么样，要我帮你申请调离吗？”

    面对史汀格的疑问，瑞凡只是微笑着说：“太无聊了。”

    太无聊了，无论在哪里都是。呆在这里，至少还能随意发泄他有时发作的嗜杀欲望。

    他嘴角的笑容，即使史汀格也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呵呵，随你吧。”披着人皮的野兽。

    史汀格离开了，瑞凡微笑着看着他的背影，眼里一片虚无。

    这也是他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的原因——尺子量过一般的微笑挂在嘴角，而面部的其它地方，没有任何微笑的痕迹——如果没有那妆容一般的笑，留下的只有毫无遮掩的恐惧。

    （啊啊、太无聊了。）

    （不然，再去杀几个人吧。）

    （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

    瑞凡游荡在垃圾场中，最近，他开始觉得连微笑都是一件无聊的事情了。

    嘴边的弧度慢慢拉下来……

    （没有必要在笑了吧，这只是为了保持礼貌而已。）

    （但为什么要保持礼貌呢？这么无聊的事情……）

    （干脆，试试杀更多的人吧，用毒气、炸弹，还是策划大型事故呢？）

    这样想的时候，他却忽然看到了什么。

    “哦呀，那是？”

    离的很远，但的确是有一个小男孩昏在地上。等走近了再看，又脏又瘦，腿像是竹竿一样，细细的，干干的。

    莫名地，一种怜惜的情绪从心中涌出。这是第一次，他产生了比较正面的情感。

    瑞凡愣住了，又觉得新鲜极了。

    （好弱、好可怜。）

    （像只快死的流浪小猫咪一样呢。）

    （还在呼吸着呢……真是可爱呀。）

    瑞凡抱起昏迷的伊曼纽尔。

    “养一只宠物的话，应该就不会那么无聊了吧。”

    如果没过多久，还是会令他感到无聊的话……那就先杀掉他，再离开这里，试试去更多的地方杀更多的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