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无明之种

    “……这是你偷来的东西，是不是？”

    这次，声音就在他头顶。

    “不是！放开我！”

    “那哪来儿的，难不成这般宝贝还能捡的么？”

    他又不说话了。

    女子淡道：“你也别怕，刚才那些笨鬼欺负了你，我已经赶跑了，我和这枚莲叶的主人是朋友，我只想知道，这人是不是还活着。”

    回答还是只有沉默。

    “或者你告诉我他在哪也行。”

    ……

    这下她真来了气：“你要装哑巴，刚才就不该说话。”

    ……

    冥玄顿时失了耐性：“好，不说是吧，那就跟我走，我自有千百种办法能让你开口，哼哼哼哼……”

    诡异的笑声蔓延开来，小鬼心中一凛，嘴唇微微颤动了下，最终仍是什么都没说。

    就在黑暗即将笼罩自己的一刻，小鬼忽然弓起身子，蓄势发力……但很快，一阵晕眩袭来，完全落入了黑暗之中。

    “你以为我猜不到你有这一手，想自毁，门都没有！”

    炎陵一开打便战得昏天黑地，法器的光晕混闪着霹雳火光，各种焦黑的尸骸稀碎遍地，血土混合难辨，入目骇人……

    少年容观所在的小队负责跟在后头照料伤员、提供补给，或也趁机烧杀抢掠，少年因为一遇到杀伐便脸色阴沉也遭了不少冷眼排挤。

    “一百三十一……”

    ……

    “一百三十二。”

    “容观，你就砍只手交差，要不我们的任务也都交给你好了，回去咱一定把你和你师父供起来哟。”

    “可不是，任务能成，保证我对你比对我亲爷还亲～。”

    容观赧然道：“刚才那个没追上而已……”

    “哎哟喂，一只没追上，其他这一百多只自己饿瘦的啊，你当我们、他们、那些祖宗们都瞎还是傻？”

    少年恨恨道：“总之我会完成的。”

    众妖都是冷冷的哂笑，若在以前，他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但这人有了靠山，哪怕靠山还远在天边，他们也不由得自觉收敛了点，毕竟万一将来算账，谁知道能保脑袋还是条腿，能屈能伸，他们也不是不灵活的妖精。

    捱过那些冷嘲热讽，容观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的淡然，队伍来的时候经过晏青下的地缝，此地偶有微光照耀，别的妖兽都尽量躲在暗处走，只有他巴不得这光再亮一些，照得浑身暖洋洋的，通体舒泰。

    头顶晏青边界的仙境里，各种瑶花奇草盛放着朝他招手，那些硕大如人的茱萸、紫芝、赤芝、祝余、灵参等简直比师父给他描述的还美妙奇异，一想到这些都是治伤养元气的好药材，他便有些走不动路了。

    奈何自己跟着队伍不得擅离，他只好偷偷挨边掉下一缕影子，顺带还有护身莲杵的一叶和万宝袋，准备把好物能捎的都捎一些带回——尤其听闻地缝中的虚明境里有许多夜间放金光的蔓金苔，以及妖兽们顶眼馋的瑾瑜良玉，虽则这玩意儿藏得深不好找，但稳固元气却极好，好不容易出来久一些，他实在不想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容观，别管我，护好自己……

    ——她不会不要你的，你能出去就出去，无论如何，好歹能挣得一线生机。

    ……

    容观双眼瞟着双手，目光却有些失神，他一直不敢告诉那人，其实……昙姬并没有太限制自己的出入，是他自己，不愿离开。

    虚明虚明，在他心里，师父就是他这几百年来唯一的光亮，他少不得每次出来，都顺些可用的东西回去。

    本以为虚明地广人稀，他又小心谨慎，不应被人发现，谁知十几天下来都没事，忽然今日就被不知从哪处冒出来的恶鬼缠上了，情急之下动用沐光生辉的金杵莲叶，又被更厉害的东西逮住，再欲自毁求全，终还是被捉走了影子。

    真是人一倒霉，喝水都塞牙缝。

    容观一时惴惴，这里还得兼顾着解火毒的苍玉还有多少，听人催促，不得不把各种备好的鹿活草、蛇衔草等又挑拣了一番，准备即刻熬煮伤药。

    他被捉走的影子却在此时苏醒了过来，借它的双眼，容观见到了一位红衣女子，女子坐在森暗的洞窟里，艳若寂火，动人心魄，冷冷正瞧着他，容观捧药的手颤了一下，整个人不由怔住了。

    “说罢，地府阴司观者的千叶莲杵，怎么有一叶在你手里？”

    冥玄一进洞便开始审“人”。

    少年紧闭双唇，默然不语。

    “小鬼，你以为只是个影子我就动不了你的真身了么？哪怕只有一根头发丝儿，本君也能撬开你的口。”

    紧接着，身在炎陵的少年措不及防全身痉挛起来，药草撒了一地，直到即将痛晕过去，方才停止。

    那影子小鬼也直愣愣地瞧着她，隐隐有些痛楚地喘着气，冥玄好整以暇，清冷开口：“知道我是谁么？”

    影子低下了头，浑身乏力，语气却带着不屑：“我知道……”

    冥玄挑了挑眉，笑道：“知道还嘴硬，你只要说出千叶莲杵的主人在哪，是否活着，我就放了你。”

    “与你何干？”

    女子笑了，“不是说了么，旧相识一场，是死是活，不能问问么？”

    影子赌气道：“我不知道。”

    “知道我是谁还这么嘴硬，你是真不怕死了？”

    剧痛再次袭来，少年抱着自己咬牙呜咽，第一次觉得渗出的血腥竟然那么苦。

    旁边经过的小妖哎哟了一声，只当他也中了火毒，往他嘴里塞了一把烧糊的草药，离开仍去忙碌。

    影子对面又道：“再问你一次，千叶莲杵的主人是生是死，身在何处，再不答，你的真身就等着化灰吧。”

    少年的身心都已痛到极点，缓了半日，还未开口，眼泪先止不住流了下来。

    好不容易哽住呜咽，反而生出一股无畏之心，借着影子的口，冷冷道：“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让我活？”

    冥玄觉得这话有些古怪，淡道：“说出我想知道的，自然就会放了你，本君一向说话算话。”

    他只冷哼了一声，默然不答，冥玄早听到了几丝哭腔，狐疑道：“怎么了，你可别想跟我耍什么花招。”

    盯着他看时，只觉影子的面容虽然模糊，又因受到逼害暗淡了点，看起来却有些熟悉，冥玄心下疑惑，伸出一指点在他额前，借了点灵力给他，影子的形容渐渐清晰，冥玄一时怔了住：“你是何人？”

    少年的目光幽暗如死灰：“……杀了我……我就告诉你。”

    冥玄嗤笑道：“我对你倒也没多少兴致，莲杵的主人究竟还在不在，你到底说不说？别逼我真来狠的！”

    回复依然无声。

    “看来你是不愿说了？”冥玄凛然含怒，她感觉出来了，这个小鬼莫名其妙在跟她怄气，怎么倒像自己欠了他似的，思虑一阵，终还得静下心来，好声好气说道：“你和他是一起的么？你放心，我也不是他的仇人，更无意抢这个宝贝，只是他失踪这么久，看到旧物，不免怀疑是你害了人家。”

    影子默然一阵，探问道：“若他处境艰难，你肯救他么？”

    冥玄蹙眉急道：“他在哪？”

    “尸山……”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们……一直都在这里。”

    冥玄琢磨着“我们”这两个字，一边问道：“你们在尸山？他得罪了观音煞，还是那山里的谁么？”

    容观莫名有些丧气，对方居然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境况，坦言道：“师父为了救我，被昙姬困在了山里。”

    冥玄姬一时更怪了，“救你，你又是他什么人？”

    容观……

    “你就这么爱打哑谜么，我可还是会不客气的。”

    影子静默许久，这次冥玄没有再逼他，片刻之后，他动了动唇：“我是师父收养的，名叫……容观。”

    “还有呢？”语气依然无动于衷。

    “你找昙姬问我，或许就能见到我师父了。”

    “这么简单？”

    影子又没了声音，冥玄微微蹙起了眉——狸官大人……什么时候收了个这么古怪的徒弟？

    “好，等我见了昙姬自会问她，不过，在我印证你的说法前，还得委屈你的影子多陪我待一会儿了。”

    北玄。

    该来的终究会来。

    毒针冰雨几轮交锋，看似平静的渊壑之下，埋藏的东西也已生根发芽。

    无央本不知晓白夭为何每次杀人都需收集数目不一的骨节，但当他看到渊壑底下伸出的褚褐色枝条荆甲，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

    水中的仙神只见无月无星的夜色里忽然闪起无数璀璨星芒，灼灼降临渊水之上，紧接着，渊壑中忽就地动山摇，原本已经扒光揪净的根须枝条也在瞬间窜出地底，无比凶悍地向阵眼冲来！

    这些荆条仿佛因地而生，根须枝蔓不到片刻已绕地如匝，将士们不仅需要时时抵挡来自上方的攻击，同时还得掩护他人下行铲除根源，稍不留意便会中招。

    这便是观音煞为他们留下的丰厚“大礼”，与原体的紫菟地芒逵相比，被她淬炼出的个体更不惧弱水的压制，若非北玄阵眼内有玄武撑住界场，整个渊壑都将瞬间捣为废墟。

    白夭亲自出手，无央显然更游刃有余了些，借着“观音煞”的身份虚实应变，或借分身合而成阵，刀光幻影重重逼人，所向披靡，又有白夭暗中釜底抽薪，内钻外攻侵蚀阵眼，干扰玄武护阵，参午等人再有能耐，这般应付下来也明显有些捉襟见肘。

    无央瞅准时机，接连重伤数人，其中两人剑亦脱手，痛苦难当向后倒去，无央略扫一眼，刀锋直逼当中一个即将脱力的小将，锵锵数声交手，那人支撑不住，已被他手脚俱废，只需夺取丹元，此将便会瞬间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