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和白兔

    骗人猫和职业杀手

    25

    虚无感。

    藤原爱美跨坐在屋顶栏杆上。天色近暗，已有星星出现在辽阔的天幕之中，有些大得不可思议。她听着楼下汽车的噪音，一边保持这种摇摇欲坠的姿势，一边转来转去地检查左侧手腕。指尖、掌心、掌根、小臂，固然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磨出来的伤痕茧子，但终究是线条漂亮、骨rou匀称的女性肢体。

    “喂，你，不要紧吗？”水鸡光叼着棒棒糖，站在她的身后开口。

    “嗯？什么什么？”Amy脸上挂着笑容，转头。

    “我要去参加游戏，”水鸡揣摩着对方的表情，然后大大呼了一口气，“再不出发该来不及了。”

    “所以阿光是来和我说再见的？”少女笑意扩大，“一路顺风哦，阿光！”

    “不，我不是来和你说再见的。”水鸡用门牙咬着糖棒。

    Amy眯起双眼，判断出对方并不是在调侃或是开玩笑，而是做出了某种严肃的判断。

    宇佐木“关于扑克牌的计划，苣屋已经大致告诉我了。比起我，有你在，事情会变得更轻松吧。”水鸡沉默了一会儿。“可以说说我的真实想法吗？”

    “请说。”

    “啊——啊，总感觉那样实在有些空虚，”水鸡抱着手臂，好像自己也不能信任自己的说法，“我说不上来，但没准收集扑克牌是白费力气的事。”

    “也许是的，”Amy答道，“但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你说得对。”水鸡承认。

    “集齐扑克牌的机会说不定只有一次，谁都想把这份可能性把握在手里吧？”Amy问。

    “那么，如果机会只有一次，仅限一人，你们两个怎么办？”

    “当然是抢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为注视着我们的神明大人献上一场好戏！”少女冲着夜风展开双臂，痛快地大喊着。

    “……哈哈，你和苣屋，或许是天生一对。”水鸡轻声说出口。

    Amy眨了眨眼睛，碧绿的眼眸和漆黑的长发色彩犹如鬼魅：“真是很美妙的评语呢。”

    “哎，我先走了。”

    “一路顺风，活着回来。”

    “会的。”雷鬼头少女洒脱地挥挥手。

    Amy微笑着目送水鸡光离开。对方高挑性感的背影看上去是那样无畏。在日本这样传统为尊的压抑国家，一个少年决心改变自己固有的性别需要了不起的勇气，明明经历了数场游戏，心中还能保持一份真诚和率直。

    “水鸡光，真是不可思议的人。”

    这么说着的时候，Amy笑起来，转头看向角落里被兜帽盖住大半张脸的人。

    “偷听美少女之间的秘密对话也太过分了吧，骏太郎。”

    空气中漂浮的一道奇妙的隔阂感随着少女话落没入空气中。

    “海滨，很快就要爆炸了。”

    苣屋忽视了她的抱怨，缓步走来，将双手搭在栏杆边，唇边浮现一抹谜样的笑容：“韮木和佐村已经完全躁动起来了，今夜的游戏，如果武斗派无人减员，粟国的势力就会和帽匠平起平坐。”

    “这不是很好么？但是，还差一张红心十，得到这张之前，真的能下决心放弃另一派的力量吗？”Amy托着下巴问道。

    “会哟，”苣屋骏太郎用深沉的声音作出判决，“因为我会制造机会。”

    “厉害。”Amy转头，苣屋的瞳孔在微弱月光的映照下，很像凝着一层坚冰的、寒冷的水。

    很难判断他是善这一边的，还是属于恶的阵营。行动不是特别友好，也不含强烈的敌意。

    柴郡猫。Amy想。漫无着落地浮游在空中，给爱丽丝正确的建议，有时候又给她指出完全错误的方向。

    苣屋静默无言地眺望远方灯光稀落的东京都市，Amy和他并肩而立，垂头看自己的双手。

    这样漂亮的双手究竟夺走过多少条性命呢？哪怕那些性命确实活该不存于世，但当真没有无辜的人受到伤害不成？机器般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大脑就像是被麻痹了一般放弃思考，只能机械地、木然地完成来自“上头”的指令。

    自己和被自己杀死的人是一样的存在。

    在兔子洞里，她终于有时间检阅内心，最后得出结论。

    心脏中那个巨大的缺口的存在感愈加鲜明。像几百万年前脱离海平面的海沟，虽然还残留着海底的影子，但一丝湿气都不再有。干涸的、时刻在渴求暴雨的海沟，曾经，就是那样的虚无感。

    26

    庆祝存活的Party在半夜三更开始，忽视了时间、纵情享乐的人们围绕泳池载歌载舞，喝空的啤酒瓶堆积成小山，无数昂贵的洋酒被肆意挥洒，霓虹灯闪烁，褪去危险的黑夜此时明亮如白昼。

    通过“干部考验”的有栖良平面上毫无喜色，与周遭人群格格不入，他近乎急切地四下环顾，心跳快得出奇。

    “喂，一点钟方向，你的女朋友不就在那里吗？”

    清脆的、满含笑意的女声传入耳畔，有栖良平立刻跟随提示向正确的方向看去，和出发前比起来没什么变化、只是头发有些凌乱的宇佐木柚叶正站在几米开外。

    “宇佐木！”

    青年冲过去。

    “有栖！你还活着！”

    两个少年少女的神情是如出一辙的惊喜，见到彼此的时刻，才彻底放下心来。

    “我知道你一定会活下来，”有栖良平笑了起来，“我们到那边说。”

    能再次相见无论如何都是件喜事，两人各自拿了瓶汽水，坐到海滩长椅上旁若无人地交流起来。

    “啊啦，人家还是头回被忽视得这样彻底。”好心作出提醒却惨遭遗忘的藤原爱美准确捕捉到水鸡光的身影，走过去踢了踢她大大咧咧岔开的腿，“喂，欢迎回来。”

    “真是纯情啊，那两个，”水鸡瞪了她一眼，“和某人完全不一样。”

    “柏拉图式恋爱我可玩不来，”Amy吐舌，“感觉怎样？你和有栖良平参加的是同一个游戏吧。”

    “感觉还不错哦，他属于那种头脑转得很快的人，我是比不上啦。”说完，水鸡又做了个苦脸，“还有啊，碰到了一个理想派的干部，真的吓到我了。”

    “你说的是安·梨鹤奈？”Amy转了转眼珠，“是个成熟冷静的优秀女性。”

    “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水鸡瞠目结舌。

    “别小看我收集情报的能力啊。”

    “不管了，我要去搭话！”水鸡猛地站起来，满不在乎地说，“真好啊，光是看着他们，心情都会好起来！”

    “诶诶，带上我嘛，阿光。”

    两个少女嬉笑着，互相推挤着坐到爱丽丝和白兔之间。

    “她是你女朋友？”水鸡先发制人，接着得到短发少女反应很大的回应：

    “才不是！”

    有栖良平也尴尬地摆了摆手。

    “感情这么好，干嘛不在一起？”水鸡发挥关西人特有的热情大方，表情暧昧地看着有栖，“反正明天可能会死，要把握当下啊！”

    “嗨——这边就是很好的例子，”Amy一手揽着宇佐木柚叶的肩，一手平直地伸了出去，“人家已经成功和苣屋确认关系了哦！”

    “苣屋，就是之前那个头发染成白色的男人？”有栖确认似的问道。

    “正是！怎么样，是不是很棒的人？”

    “呃……”回忆起寥寥几次接触留下的深刻印象，有栖良平真的不想昧着良心赞同。

    “——喂！赶紧把这个老土的音乐关了！”

    很突然地，喧闹声和音乐都一瞬消失，人们面带恐惧地让出了一条路。粟国杜园身后跟着扛枪佩刀的两个男人，浑身浴血地回到了“海滨”，彻底打破了欢乐的氛围，满身硝烟，旁若无人地穿过庆祝的人群。

    “他们是Beach首屈一指的武斗派，”水鸡光小声为有栖和宇佐木介绍道，“但NO.1的派系是以帽匠为首的理想派，现在很勉强才能维持这里的秩序，两帮人什么时候起冲突都不让人意外。”

    “如果想在这里过安稳日子，就千万别招惹他们。”

    “喂喂，就算没人主动，他们好像也要招惹是非。”Amy轻快地指了指领头的粟国，“呜哇，感觉不妙。”

    粟国杜园在有栖良平面前停下脚步。

    “你的搭档，现在在哪里？”

    听到这个问题，有栖一时难以面对，只能低头沉默。

    “这样啊，他死了啊。又是你们这种虾兵蟹将活下来。”粟国冷冷地看了一眼有栖，视线挪到宇佐木身上，扭头对韮木说，“喂，把那个女人带过来。”

    韮木杰脸上立刻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一把抓住宇佐木的手臂，与此同时，有栖也扣住了他的肩膀：“喂！你们要干什么！不准动宇佐木！”

    “你这小子……我们老大想要尝尝这女人的味道，你给我滚……”

    “我真的啊，真——的很不理解。”

    一道清脆明亮的女声斜斜插进，一只有力的手跟着攥住了韮木杰的手，硬生生将其掰离短发少女的身边：“你啊，因为看好的小弟死掉而对有栖不满吧，为什么却针对宇佐木呢？恶心。”

    Amy在水鸡光震惊的视线中起身，手下发力，搡得韮木倒退两步。

    “恶心，混账东西，只会对弱者出手，所以你们的人生才毫无价值啊。”

    满眼恶意地，藤原爱美咯咯笑起来。

    “喂！你在说什么屁话！”韮木杰抬高声音，扯下肩膀上的枪。

    “韮木！”粟国杜园盯着混血少女，若有所思，“你是那个时候的……有意思，那就换成你吧。”

    “可以哦，我不介意和你玩玩，你想少一只手，还是一条腿？”

    欲言又止的水鸡光凝视着一触即发的场面，闪烁的霓虹灯格外绚丽刺目，光怪陆离的黑暗中，藤原爱美挺直的背影似乎不为这个世界所应有，而是飘散着异样的气息，仿佛下一秒就会轰然爆裂，将周遭的一切燃烧殆尽。

    “等等。”

    像旋紧的发条骤然松开，白发青年从阴影中走出，隔在粟国和Amy之间：“Amy是我的人，你要对同是干部的我下战书吗，粟国。”

    月亮缓缓晕出红色的云层，灯光照亮苣屋骏太郎面无表情的脸庞。

    粟国杜园嘴角微微下撇：“就算我们之间开战，你有什么能威胁到我的吗，苣屋。”

    “我姑且还算重要的干部吧，”直面对方的逼视，苣屋若无其事地回答道，“针对beach里普通人的暴行就不说什么了，连干部的人都要抢夺，你是在挑战boss辛苦维护至今的秩序啊。”

    “难道说，你已经不在乎他的权威，想要推翻他，将‘海滨’的一切都变成粟国杜园的私有物？”

    面对滔滔不绝的苣屋，粟国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伤人，但对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说的好啊，苣屋！”

    帽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身后。他嘴里虽然笑着，眼里却毫无笑意。

    “那么，我也很好奇。粟国，告诉大家吧，谁是你的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