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我无用

    时间过的飞快，颜钟玉很快就十岁了，侍奉的两位殿下也五岁了，但时间带来的不仅是增长的年纪，还带走了他们母亲的生命。

    皇后缠绵病榻已经半月有余，她强撑起病躯叫来了青瑶：“青瑶，带元昭来……”

    “娘娘，您还是歇息吧。”青瑶有些不忍心，御医已经说过了不能劳心伤神。

    “叫来。”皇后坚持，青瑶拗不过便吩咐女官赶紧去叫燕王来。

    不一会，姚元昭就进来了，他身后跟着颜钟玉。

    “母亲。”姚元昭快步走到皇后榻前，跪在床前给她侍疾。

    “元昭。”皇后看向姚元昭，眼中满是牵挂与心疼：“母亲自知大限将至，之后的日子就靠你自己了，你要听你父皇的话。”

    “母亲……不要这么说……”姚元昭的眼泪一下就决堤了，他明白皇后是什么意思，要是没了母亲，他随时都可能无声无息死去。

    “你过来。”皇后的视线越过姚元昭，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颜钟玉。

    颜钟玉有些吃惊，为什么皇后突然叫自己？但她还是依言上前，跪在姚元昭身后。

    “母后特意挑选了她与你一起长大，你身边无人可用，无人依靠，或许她能成为你的助力。”皇后认真地看着幼小的儿子。

    “我的女儿，你好苦，不会恨母后把你生下来吧。”皇后抚摸着姚元昭的脸流下了眼泪。

    “母亲……我从没有怨恨过……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没有母亲我根本不会存在。”姚元昭哭成了泪人，他，不对，她终于从母亲的口中听到了承认她性别的话。

    跪在一边的颜钟玉浑身颤抖，女儿？什么意思？

    她想起了一开始姚元昭的警告。

    「不行的，父亲会杀了你的。」

    怎么回事？燕王殿下其实是女孩？

    “你过来点。”皇后向浑身颤抖的颜钟玉招了招手，颜钟玉咽了一口唾沫，颤抖着上前。

    “我的儿，我也不知她是男是女，她既有男子的性器，亦有女子的，我便骗了自己将她作为儿子养大，可终究是勉强，她始终认为自己是女儿家，但大错已铸成，我可怜的儿今后只能以男子的身份活下去，我若是九泉之后，只有你能陪在她身边了，你能答应我，尽你所能护住元昭吗？”皇后虚弱至极，她断断续续的话语却如同雷霆万钧砸进了颜钟玉的心中。

    所有的违和之处都有了答案，原来如此，陪伴皇子读书的本应该是关陇世家子女，但却在宫女中寻找，是因为世家之人都知道这位燕王的底细，不愿将子女送进来……至于吴王的恶语相向和其他宫人的疏远，这下就全都明白了。

    颜钟玉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向皇后叩首：“我虽人微言轻，但绝不负皇后娘娘所托，定会竭力护住燕王殿下。”

    正如皇后所说，这两年里她看得明白，燕王姚元昭真的只有她可用，要是自己也抛弃了姚元昭，她真的会被这吃人的宫廷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母后，我不要你有事，你会好起来的。”姚元昭此时根本听不下这种近乎托孤的话，她的脸贴着皇后的手不住哀求。

    “儿啊，你得心狠起来，你要学会讨你父皇欢心，你要挺起胸膛活下去。”皇后握紧了姚元昭的手，想将所有的勇气都给这个孤苦的孩子。

    “母后……我知道了。”姚元昭将头痛苦地靠在皇后的手背上，泪水沾湿了母女相连的地方。

    “乖孩子……”皇后怜爱地抚摸姚元昭的头。

    姚元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母亲寝宫的，她脚步虚浮，半个身子都倚靠在了颜钟玉身上。

    “殿下……”颜钟玉扶着哭到脱力的姚元昭来到了她们第一次单独见面的地方。

    姚元昭将头埋进了颜钟玉的怀中，嘶声力竭地哭嚎着，像是要把魂魄都要呕出来一样。

    良久，她抬起头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声音有些嘶哑：“你先回去吧。”

    “我要陪殿下回寝宫。”颜钟玉牢记皇后的叮嘱，从现在开始她就要成为姚元昭的倚靠，绝不能出一点岔子。

    “随你吧。”姚元昭自顾自起身如同行尸走rou一般在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颜钟玉看着她小小的失魂落魄的背影，心都被扯成了碎片，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对姚元昭的恋爱是出自哪里，是她们都被至亲当作棋子抛弃，如今她仅有的温暖也要没了，对来说无异于夺走了她的日与月……

    如果说在寝宫中是处于义理答应皇后的请求，现在她想出于自己的本心帮助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姚元昭低着头跪在皇后榻前，即使再不愿承认，她的母亲终究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颜钟玉悄悄将手伸进了姚元昭宽大的衣袖中，握住了她颤抖的拳。

    弥留之际的皇后握着皇帝的手，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到：“二郎，我这一生未曾求过你什么事，唯独这件事一定要允我……”

    皇帝已经哭成了泪人，他抱着爱妻孱弱的身体恸哭不已：“你我夫妻二十余载，何来的求字，你说的我都答应。”

    “留元昭一命，我们的孩子没有罪……”皇后还是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孩子，颜钟玉只是个小小的女官，只有皇帝的庇护才能让她活下去。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元昭有罪过，我是恨我自己造孽太深，报应在了自己的亲儿身上。”皇帝终于讲出了五年来憋在心里的实话，弑兄杀弟，逼宫夺储，他杀的人太多，满手都是血，孩子生下来天性畸形便是对他的神罚吧。

    “我爱极了我们的孩子，绝不会伤他分毫……”皇后脸上浮现出了释然的微笑，皇帝抱紧了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爱妻，不停地哀求她再多陪他一会。

    “我们十四岁便成婚了，之后的二十多年里，我们一起熬过最艰难的岁月，你一直都是我最爱的人，是我的支柱，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皇帝这番话情真意切，字字泣血，在场之人无不潸然泪下。

    姚元昭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哭了，她瘫跪在母亲的灵柩前，整个人都失去了魂魄。

    “殿下，多少进一点水粥吧。”颜钟玉自是极明白姚元昭对皇后的母女之情有多深，但她受了皇后遗命，必须要护住姚元昭周全。

    “哥哥……我来为母后守灵，你就听钟玉的吧。”姚元嘉也上前劝到，她的“哥哥”已经整整两天水米未进了，只呆守在母亲的灵前烧纸磕头，整个人都虚浮不已。

    颜钟玉见姚元昭神色有些松动了，便直接拉起了她，向外走去。

    姚元昭跪得太久了，双腿已然麻木青紫，只能跌跌撞撞跟在颜钟玉身后。

    “殿下，我知道这种事轮不到我置喙，但皇后娘娘她一直都想让殿下好好活下去，殿下不能辜负娘娘的拳拳爱子之心啊。”颜钟玉将姚元昭带到了四下无人之处，她从怀中拿出一块甜糕放在了姚元昭手心里。

    甜糕还带着颜钟玉温热的体温，姚元昭勉强自己张开了嘴，将糕点塞了进去，此时她才体力不支，摇晃着栽进了颜钟玉的怀中，痛哭不止。

    “你这怪物还有脸哭？！就是你害死了母亲！”吴王姚清不知从哪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他已经长成了壮硕地少年，不由分说便上前给了姚元昭一耳光。

    颜钟玉震惊之余赶忙将姚元昭拉到自己身后，她仰头盯着高大的姚清：“现在是皇后娘娘重丧之期，吴王殿下请自重！”

    “小小婢子竟敢顶撞本王？！”姚清怒目圆瞪抬手就要给颜钟玉一巴掌。

    “皇兄！我的人我自会处置，不劳皇兄大驾。”不知何时，姚元昭站在了两人中间，她直视着姚清，小嘴抿成了一条线。

    “哦？你竟然为了一个婢子出头，真是有趣。”姚清倒要看看姚元昭要怎么做，他站在原地用讥讽的眼神盯着二人。

    姚元昭见姚清不依不饶的样子，她狠下了心转身说到：“跪下，跪满一个时辰再起来。”

    颜钟玉咬紧了牙关，不甘心地跪了下来，但姚元昭没有就此收手。

    “你这是什么表情？冲撞本王兄长，本王只是罚你下跪竟如此不满？！”姚元昭刻意拉高了嗓音，然后一脚踢在了颜钟玉的手臂上。

    这突然的一脚让颜钟玉跌倒在地，她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恭敬地跪在原地。

    “还是不服吗？那就跪到日落为止。”姚元昭扔下这句话后便拂袖离去，姚清也嗤笑着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颜钟玉觉得自己的腿都要废了，昏黄的日光洒在身前，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她俯身屈膝，抱住了自己。

    “对不起，我没用，保不住你……”姚元昭来了，颜钟玉已经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了，但一定是与自己一样，在流泪吧。

    “殿下不要这么说。”颜钟玉想要起来，但她没有力气了。

    “我扶你。”姚元昭将颜钟玉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用师傅教的方法，将颜钟玉的重量都渡到了自己的背上，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颜钟玉此时才看清，这位看似柔弱怯懦的燕王，实则刚毅果断，手段凌厉。

    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小身体在夕阳下被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