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跪在血泊中的赎罪之人

    长安城蒙上了一层压抑的恐惧，多年未见的禁军和金吾卫纵马奔驰在长安的街道上，百姓们惊恐地躲在家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祸事，许多人提心吊胆了半天发现这些皇帝的亲兵好像没有冲着百姓来。

    “奉皇帝旨意前来核对府中账目！”禁军们气势汹汹叩开了各位皇子亲王的府门，门打开的一瞬间，全副武装的军队冲进了府中，让跟来熟知账目的太监宫女们迅速盘点所有财物，一时间所有的宗亲们都陷入了惶恐，不知皇帝在打什么主意。

    在上万皇帝亲兵的坐镇下，全城宗亲财物的清点不过用了六七个时辰的功夫，一箱箱的金子堆在这些王公贵族的院里，任由人拿取计算。

    “陛下，宗亲们的财物清点已经完成，这是赤金数目与账目对不上的几位宗亲的名录，请陛下过目。”王琦拿着刚刚收到的名录交到了皇帝手上。

    皇帝打眼一看，他的几个儿子和兄弟赫然在列，他强压着怒气问道：“这些人可有解释清楚赤金的流向？”

    “呃……回陛下，楚王和梁王说是用金子跟朝臣私下买地了，那些朝臣家确也搜到了交易的文书和地契，还有些剩下没用完的赤金，还有几位……”王琦有些吞吞吐吐不敢说话。

    “说，私自卖卖田地都招了，还有什么招不得的？！”皇帝没想到这么一查还能查出不少意外之喜，他双目圆瞪，吓得王琦立刻跪在了地上。

    “靖王是用赤金私建了园子，东海王、清河郡王还有几个郡王是买了歌姬舞姬养外室……”王琦自己看着都觉得丢人，这帮宗亲真是处处钻空子，转着圈的丢脸。

    “吴王呢？”皇帝可是看到了姚清的名字，王琦报上的那几人里独独缺了姚清的解释。

    “陛下，吴王拒不回答，金吾卫也无可奈何。”王琦颤颤巍巍答道。

    “拒不回答。”皇帝冷笑了一下，这就是欲盖弥彰了，其他人做的多么摆不上台面的事都一股脑招了，就姚清拒不回答，别人不知道自己查抄宗亲的用意，姚清可是知道的。

    “传下去，这些犯了事的宗亲该罚罚，该查抄查抄，至于吴王……”皇帝停顿了一下，这小子做的可真是滴水不漏，证物的线索就这么被他掐断了。

    “陛下，方才大理寺那边也呈了文书来，奴婢不知此时该不该给陛下看。”王琦小心观察皇帝的脸色，自己这进退两难啊。

    “拿来我看看。”皇帝拆开封蜡，一目十行，旋即笑了出来：“稚月蟾月不愧是我的儿，好啊，办的好！”

    原来安阳公主那边和三司也没有闲着，他们追着用掉的赤金线索，在长安城内和城外的各个铺子里追寻赤金的踪影，果然叫他们发现了端倪。

    汇通行的人狡猾，剪了金子自己融掉和普通的金子混在一起，然而皇家的赤金岂是寻常的金子可以比的，常年做账房的人两相对比就能看出问题，他们在一处粮行找到了掺着赤金的碎金，顺着藤就抓出了前来买粮的人。

    那人跪在大理寺的堂上吓得尿都出来了，一个劲磕头，还没用刑就把自己知道的全招了，三司府衙又顺着他这条线索继续追查，终于是摸到了汇通行现在的据点，正在前去缉拿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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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大理寺灯火通明，姚元昭此时陪着王童安在后堂等候衙署的差役们捉拿嫌犯。

    “童安，差役们去拿人还要时间，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吧。”安阳公主推门而入，她毕竟是跟王童安一块长大的，王童安遭了难，她自然会记挂。

    王童安摇了摇头：“我还没有那么柔弱，我要亲眼看到那些贼人伏法。”

    “蟾月，叫人给你嫂嫂奉些糕点来，她一日未进吃食了。”姚元昭也劝过王童安，可就是不听。

    “殿下，我不饿。”王童安依旧摇头，安阳公主默默叹了口气，王童安性子刚烈执拗，难哄啊，她在心底也默默给自己的九哥点蜡，你就好好哄吧。

    “王妃，我知你心里憋着口气，但再怎么生气，东西还是得进，再不成的话，我喂你吧。”要说姚元昭对王童安完全没有感情也不是的，王童安怎么也陪了她一年，基本的关心还是要做到的。

    “兄长，这等rou麻的话你还是私下说吧，我这就叫人拿糕点来。”安阳公主吐了吐舌头，夫妻之间说话怎么直白的吗？好恶心啊。

    “再拿点蜜水来。”姚元昭想到王童安还来着月例，便又加了一个。

    “知道了，等他们缉拿到人我再来。”安阳公主此时已经转身关上门了，不一会，衙署里的仆从们就端进来了一盘糕点。

    “一会缉拿到犯人后，王妃要同我一并上堂吗？”姚元昭问道。

    “妾……想去。”王童安犹豫了一会后答道。

    姚元昭闻言拿起一块还带着点温热的糕点，伸手递到王童安嘴边：“那王妃就更要吃了，堂审耗时极久，还会见血腥，吃点东西才扛得住。”

    王童安这才张开嘴，将姚元昭送到她嘴边的糕点吃了下去，姚元昭见她开始吃了，就缩回手，将手上沾到的碎屑舔掉了。

    “多吃些，我估摸着他们得审到半夜。”姚元昭的食欲也被刚刚的糕点碎屑勾起来了，她拿起一块栗子糕就囫囵塞进了口中，脑中不停盘算着一会上堂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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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刹鬼再颜钟玉走后思索了很久，直到下半夜他才从地窖里出来。

    “鬼爷，要不咱们就跑了算了，别干了。”一个杀手跑来搭了把手。

    罗刹鬼缓慢摇了摇头：“我已经想好了，我本就是半路出家来汇通行的，这件事也是我说服其他掌事的，现在捅了天，这个责任就得我来担。”

    跟颜钟玉交锋后，罗刹鬼想的明白，官府是肯定会追查到底的了，他要是不站出来，整个汇通行都会完蛋。

    “鬼爷，我们跑得远远的，去南疆，去西域，那官家还能追到不成？”杀手不解。

    “不，是我必须得被抓到，你们才能活。”罗刹鬼一句话叫院里的杀手们都愣住了，他们简单的头脑怎么都想不通这个理。

    罗刹鬼笑了一下：“我这条命早在六年前就该死了，我以为是天不亡我，不曾想却是时候未到，现在是时候了。”

    “来，都进屋，我以前都没同你们说过我的事，现在就讲给你们听。”罗刹鬼挽起那个杀手的手便往屋里走，杀手们也都静悄悄地跟在他后面，一块进了屋。

    罗刹鬼讲了很久，一直讲到天亮，才将所有的事都讲完，他看着面前一屋子的杀手苦笑了一下：“现在你们明白了吗？我必须死，那个姑娘能保住你们，你们之后得听她的话，跟她进宫过好日子，以后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鬼爷，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非死不可？”一个年纪很小的杀手开口了。

    “因为我想将那个害死我旧主的人拉下地狱，千刀万剐，我要他永世不得超生，只有我恢复了自己的身份指认他，他才会彻底被搞垮……”罗刹鬼本是满心的愤怒和仇恨，但越说声音越悲凉，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颜钟玉的脸：“因为……我想赎罪……”

    杀手们都沉默了，他们现在尚不理解罗刹鬼的话，但能感受到他的良苦用心。

    “听好了，接下来我们该帮那姑娘一程了，你们照我的吩咐去做，要是还想跟着我，那就跟吧，来世我们还能做一家人。”罗刹鬼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圈屋里大大小小的杀手们。

    “鬼爷……”几个年纪小的杀手已经快哭了。

    “别哭，咱们还有咱们的活要做，大家都尽力吧。”罗刹鬼起身戴上了斗笠，迎着太阳走了出去，当天汇通行在鬼市的据点就被烧了个干净，但有一个小箱子和半本名册烧到一半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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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下之人报上名来！”安阳公主端坐主审，一声高喝拉开了最终审讯的序幕。

    “小人诨号鬼爷……真名周羽。”罗刹鬼戴着几十斤重的枷锁，动作缓慢，他身后还跪着十几个死都要跟他一起的杀手。

    “除下他的面具，本宫倒要看看这个鬼爷是人是鬼。”安阳公主一声令下，一名差役就摘下了罗刹鬼的面具，一张布满刀疤狰狞非常的脸露了出来。

    纵使是见惯了形形色色犯人的三司官员也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姚元昭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她已经听颜钟玉跟她讲了罗刹鬼的面貌，她用余光瞥见王童安的嘴唇有些发白，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口型安慰她。

    “哼，果真非人非鬼。”安阳公主心中一惊，但她很快就让自己镇定了下来：“户籍一并报上！”

    “小人是长安县周家圩人，年三十有六，家中已无亲属。”罗刹鬼的配合程度让安阳公主皱起了眉头，她示意府衙的户籍书吏去查这罗刹鬼所言是否属实。

    书吏也皱起了眉头，他附身到安阳公主耳侧说了几句后，安阳公主立刻眉毛上挑怒喝道：“你这贼人还不说实话，竟冒用死人身份蒙骗本宫！”

    “回殿下的话，小人确实是周羽，是那册子错了，殿下当从六年前的废太子谋逆案的卷宗中查。”罗刹鬼一席话叫堂上所有的官员都惊呆了。

    “大胆！”御史大夫第一个站起来，怒叱罗刹鬼。

    “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叫那位差人脱下小人的衣服，小人身上纹着当年废太子亲卫军的印记。”罗刹鬼不慌不忙，倒是给御史大夫出了招。

    “给我验明正身！”安阳公主让差役们剥开罗刹鬼的衣服，一具跟脸上一样，伤疤纵横的身体出现在了众人眼中，罗刹鬼左边琵琶骨向下三寸靠近心脏的位置，确实有一处纹身，虽然部分被疤痕扭曲了，但能依稀辨认出上面纹的字正是废太子近卫兵的编制和姓名。

    安阳公主也没想到自己主审个案子竟然牵扯出这么多惊天的陈年旧事。

    “你便是当年的叛军？”姚元昭开口了，她起身从座位上起来，缓步走到罗刹鬼面前。

    “燕王殿下！切勿太过接近这个贼人！”大理寺卿快要被姚元昭吓死了，生怕这位金贵的爷有什么闪失。

    “就是你们杀了我的meimei！”姚元昭的手臂生出了一股蛮力，一把薅住罗刹鬼的脖子，将他连人带枷快两百斤的重量生生从地上提了起来，随后重重摔了出去。

    “兄长！兄长息怒！”安阳公主赶紧从座位上跑下来安抚盛怒的姚元昭。

    “殿下，逝者已矣，公主的在天之灵也不想见到殿下这般痛心啊。”几个老臣也一并上前好言劝阻姚元昭。

    “咳咳……”罗刹鬼被姚元昭摔在地上气血都涌了上来，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刺杀会失败了，这个燕王太他娘的疯了。

    “殿下……”王童安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挽住了姚元昭的手臂。

    “哼！”姚元昭冷哼一声，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混乱的场面很快平息了下来，罗刹鬼被两个强壮的差役架着重新跪在了堂上。

    “小人当年侥幸活了下来，但是面目全非，无处可去之下，便加入了汇通行，做起了杀人的生意……”罗刹鬼说的断断续续，姚元昭那一下着实让他伤的不轻。

    “这些细枝末节都给本宫略过，你可知买凶之人是谁？”安阳公主打断了罗刹鬼的叙述。

    “那日来跟小人谈生意的一共两人，领头的那个是个体型高大肥硕的男子，身边跟着的是个有些唯唯诺诺的高个男人。”罗刹鬼将姚清和长史的体型特征都说了出来，再次惊起了堂上一众官员，他们都不是傻子，这个罗刹鬼说的分明就是姚清。

    “此话当真？！”安阳公主也听出了，她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果然还是夺嫡之争。

    “小人说的句句属实……”罗刹鬼又咳了两下，随后回忆起了那日交易的事情，将所有事情都讲了个八九不离十。

    大理寺堂上陷入了寂静，胆子大的几个大臣偷偷瞄向了姚元昭，这回轮到王童安安抚姚元昭了，她握住了姚元昭紧攥的拳头，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划动。

    “好啊，好啊……”姚元昭怒极反笑，她再次起身，王童安放心不下她便跟在了她身后。

    姚元昭走到罗刹鬼面前：“真是好啊，六年前你所属的叛军杀了我的meimei，现在你手下的汇通行又来杀我了。”

    “夫君……”王童安怕姚元昭再次暴起，担忧地握住了她的手。

    “莫要担心，我无事。”姚元昭拍了拍王童安的手，示意自己能控制情绪。

    罗刹鬼的头深深低到了尘埃里：“燕王殿下……小人自知罪孽深重，是我的罪孽，我一定会认，但公主真不是小人所属的近卫军所害！”

    “什么？你再说一遍”姚元昭的眼神冷了下来，周身都散发着滔天的怒意。

    “小人并不知晓那些是谁的人，但小人很清楚一起起兵的人的相貌，那些人都是生脸。”罗刹鬼在地上向姚元昭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jian贼！休得胡言！”刑部尚书怒喝道。

    “大人们，小人求你们想想，谋反这种事自然都是用自己信得过的兵，怎么可能会用生脸？大人们若是查，定能查出个中猫腻！”罗刹鬼一句话噎得刑部尚书说不话来。

    姚元昭闭上了双眼，随后再度睁开，眼白的部分都染上了丝丝血色：“一码归一码，现在审的是刺杀本王的案子，叛军的案子，日后再慢慢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