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3 - 酸澀漲痛的感受

    那是伊得第一次看見店長的女友。

    那是一位非常年輕的女性，光鮮亮麗、打扮得很年輕，可是眼角的紋路還是沒藏住她真實的年齡。女士姓王，出身優渥，二十歲時生了阿正後跟前任分手，一個人把阿正養大。

    「你好，謝謝你幫忙照顧阿正。」伊得原本以為把阿正養到生病的人一定是一位非常糟糕的女性，至起碼在同事的八卦嘴裡聽回來的是，這位女士輾轉換了非常多位男伴，店長是一直默默守候到年初正式向王女士告白，這才交往的。

    可是對方無論談吐還是行為，都非常的盡責，看得出來阿正是喜歡媽媽的，只是總是帶著一種惶恐，容易使人誤會王女士對阿正不好。

    「王女士……阿正不能吃芒果。」伊得按住了女人給阿正叉芒果的手，阿正對芒果過敏，上次吃一小口就發癢紅腫疼得直哭，伊得皺著眉也沒管禮不禮貌，直接把那隻叉著芒果的塑料叉子搶走了。

    「抱歉……我不常在國內，我沒注意到……你叫我琳達就好。謝謝你照顧阿正……」琳達的臉上滿是歉意，伊得張了張嘴，還是沒把斥責的話說出口，只是那緊抿著的嘴角一時放鬆不下來。

    阿正瞧瞧媽媽，又瞧了眼伊得，伸出小手拽了拽伊得的衣袖，對他搖搖頭漾了一個大笑臉。

    伊得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該羨慕阿正至少還有母親，還是該擔心這母親能不能照看好阿正。

    一張支票按在桌上推了過來，上面那幾個零明晃晃的亮得嚇人，伊得連忙把支票推了回去，連聲拒絕。

    「這我不能收，真的不用，店長有給我工資，已經夠了。」多番推拒後女人才收回了支票，在外人看來這邊的卡座根本就像是一個包養現場，玖夜坐在斜對側的卡座處喝了一口冰美式，眼神暗了暗。

    久違地再來一次學長店裡喝咖啡……可真沒想到會遇上這麼有趣的場面吶。

    看著桌上那杯立體貓咪拉花的咖啡，玖夜的思緒倒回了他跟伊得初見的那天。

    那是一個下著滂沱大雨的颱風天。

    玖夜剛從國外回來，父母早早雙亡的他一直留在國外上大學、上醫學院，最後選了兒科心理系。國外的系統跟國內的不一樣，國內的運作非常嚴謹，最後玖夜只開設了一家小診室，每周就工作五天。

    沒有在國內生活多少年便被送了出國，一直都是由叔叔照看，少年時的玖夜桀驁不遜，在學院裡惹了不少事，被叔叔教育過要好好學習圈子裡的規則後也只是做了個皮毛，心底裡還是蠻瞧不起那些不成文的規規條條。

    一整群富二代在國外山高皇帝遠的也沒個譜，天天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像玖夜這樣認真在學業還提前畢業的不多了，按他自己的話來說，要嘛就別讀，要讀就要做最頂端那個，不然沒意思。

    那天下著大雨，玖夜的診療室還沒開張，剛回國幾天的他難得地有了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

    叔叔已經放下了生意去環遊世界幾年了，一切的生活事務都由秘書跟他辦理，身家豐厚的他其實大可以像別的公子哥兒一般天天玩樂，但跟旁人一樣的話，那就太無趣了。

    漫無目的地在城市千篇一律的景色裡穿行，國外跟國內乍看之下也沒什麼差別，到處都是消費主義的痕跡，就算駕車到了偏遠的地方，那些人一樣都是低頭看著手機、刷著一模一樣的購物網站，在社交媒體上看著別人的推薦花錢。

    玖夜沒有撐傘，負責他日常起居的管家被他趕得遠遠的，瀏海被打濕了黏在臉上，玖夜也沒去撥，偶爾像這樣做點不是常規的事感覺很好。

    一陣孩子的哄笑跟大男孩的笑聲傳過來，這附近是一家育幼院。

    院子裡有一群小孩子跟一個大男孩在玩著球，大雨中的他們看起來玩得很歡快，身上著的雨衣因為運動的關係動來動去，他們也不在意，都專注在遊戲上。

    玖夜就這樣倚在院牆邊看了一個下午。

    中間管家來過，給他披了雨衣又走遠了，伊得從育幼院出來時頭髮還是濕的，一扭頭看見有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坐在門邊的長椅上發著呆。

    男人有一頭煙紫色的短髮，此時正濕漉漉的貼在那張精緻得如同藝術品一般的臉上，長而濃密的眼睫毛還掛了幾滴水珠，看上去有點脆弱。

    「你怎麼了嗎？需要幫助？」玖夜征征的看著眼前向他遞出關心的大男孩，是剛剛跟小孩玩球的那個，對方的臉紅樸樸的，呼出的氣息還帶了白霧，那雙水洗過的眸子專注地盯著自己，在那琥珀色的眼瞳裡還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

    對方的臉不太像土生土長的人，那頭紫髮讓他看起來有點混血兒的感覺，伊得抓了抓頭髮，試探著換成英語再複述了一遍，這個洋娃娃似的男人才有了反應。

    「我看起來像有事嗎？」字正腔圓的中文，得了，搞這麼久原來人家是不想鳥他。

    「……好吧，主要是正常人不會在這麼大的雨裡淋水，我才來關心一下的。」

    「你不也是？」伊得聞言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他決定不跟這個人胡扯了。

    「你去哪？」兩個人同時向對方發問，伊得敲了敲額頭，這時間在這兒如果不是回市內，還能去哪？看了下手表，離最後一班公車還有十五分鐘，於是他向男人伸出去手。

    「我叫伊得，最後一班公車快到了，不趕緊走今晚就要在這過夜了，我帶你去坐車吧？」

    後面又順理成章地跟著伊得到了他打工的咖啡店，剛進門伊得身上滴答的水便被店長的大嗓門罵了，看見後面有客人店長才擰著伊得耳朵把他塞到休息室裡叫他趕緊收拾。

    店長從休息室拎著毛巾出來正在遞給客人，就發現那是以前上學時的學弟。

    「欸？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好久不見啦！」接過店長遞的毛巾擦了擦掉落的水珠，玖夜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店長拿了一套白襯衫跟長褲給他換上，雖然質料不怎麼樣，但濕的衣服穿久了還是有點不舒服，玖夜還是換上了。

    「剛回來沒幾天，這家店似模似樣，不錯。」每一次看到學長玖夜都感覺對方像是一隻巨熊，粗魯又嗓門大得煩人，偏生那雙大眼睛總是透露著真誠地盯著你看，想讓他滾遠點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

    「對吧？剛剛那工讀沒得罪你吧？他還小……」

    「暫時還沒有。有熱茶嗎？」快速的堵上學長後面還想繼續嘮叨的嘴，剛剛的大男孩已經換好衣服捧了一杯氤氳著熱氣的薑茶過來了，頭髮匆匆吹乾的後果就是翹起了一堆雜毛，大男孩半蹲下來靠在桌邊盯著玖夜把一整杯薑茶喝完才滿意地收走杯子，本來還想攀談一下卻被店長趕人了。

    「去去去，別擋著我跟學弟敍舊。」無視伊得抱怨的臉，店長臉上帶著憨厚的微笑向玖夜擺擺手，把伊得夾在臂彎下強行帶回去櫃檯了。

    不一會兒伊得又帶著一杯咖啡回來，咖啡上面做了３Ｄ的拉花，當咖啡的正面還沒轉過來時玖夜挑挑眉，看著還挺似模似樣的，結果這貨把咖啡杯一轉，把立體拉花上貓臉全都化開，像個怨靈娃娃一般盯得人發寒。

    「學長給你發工資是讓你做這種不入流的東西招待客人的？」尖銳的言語直直戳到伊得心裡，他把杯子轉回來看了一會兒，好吧。

    「醜是醜了點……但保證好喝哦，你就喝一口試試嘛？」玖夜高冷地拎著平板電腦看文章，沒理會伊得，結果這小子自來熟習慣了，居然得寸進尺地用匙舀了一勺子遞到他唇邊，那燙熱的咖啡液灑了幾滴到桌面上，伊得一邊驚呼著幸好沒沾到衣服一邊用手指揩去了平板屏幕上的幾滴液體。

    自然而然地把擦完咖啡的指尖含在嘴裡舔一舔，伊得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對方正盯著他看，那目光怪怪的。

    「咳、咳咳，習慣成自然了……哈哈……你叫什麼名字阿？」不自然地抽了張餐巾紙擦擦手，伊得嘗試著拉開話題。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嘴角抽了抽，伊得沒好氣的用上吊眼盯著對面坐的人，嘖，不想說就直說。

    「連擦桌子都做不好，這麼嬌生慣養真的適合出來打工？」桌面上還有幾滴沒擦去的咖啡，玖夜掏出濕巾仔細地擦去了，把用過的濕巾墊在了咖啡杯的碟子上。伊得胸前的名牌上還頂著「實習」，看起來是入職沒多久的樣子。玖夜異色的雙瞳轉了轉，默默把他的名字在心裡唸了一遍。

    伊得。

    「喂！！伊得給我回來擦杯子！！」眼前的青年俏皮地回頭朝店長伸舌頭做了個鬼臉，在半截圍裙裡掏了下拿出來一顆糖果跟一張便條紙，上面寫了他的賴帳號。

    「知道啦！待會兒就來咩。帥哥這個給你，回頭找我哦～」手放在頰邊比成圈，腮幫子被伊得用舌頭頂起一鼓一鼓的，玖夜心下一凜，如此明顯的示意他當然知道是什麼意思，一種被冒犯的感覺伴隨著突如此來的不悅從心底浮現。

    玖夜不自在地抽了餐巾紙捂住嘴角，平常要是被這樣冒犯他早就開始盤算如何收拾對方了，現在這種有點酸又有點漲痛的感覺是……？

    腦海裡閃現的不是收拾對方時的場景，而是剛剛的小球場。

    在雨中伊得像剛剛一樣詢問他有什麼需要幫忙，只是接下來的對答卻變成了伊得雙手撐在他坐的長椅椅背上傾身上來吻住他的畫面；不是那種纏綿情色的舌吻，而是輕輕印在唇瓣上一觸即分的，純潔的吻。

    再然後是對方往回走時自己匆匆一瞥下瞧見的，那一方被半身圍裙勾勒出的細腰跟……那被長褲包裹的翹臀。

    到店裡後伊得換上了店裡配給的黑色西褲，方才打球時穿的寬鬆籃球褲打濕後總黏在身上，滑膩的布料束得他很不舒服，走路時總是毫無自覺地蹦緊身體，走在他身後的玖夜視線無法自控地被那夾在兩片蜜桃之間的布料抓住，看了一路。

    兩個不同裝束的伊得在眼前重合，玖夜沈下臉色，手裡的餐巾紙被攥成一團扔在桌面上，沾到咖啡杯的那一端逐漸染上了深色。

    店長教訓完沒大沒小的伊得再回來時，桌上的咖啡已經完全涼掉了，小碟子下壓了一張名片跟幾張大鈔，名片後簡略地寫了道謝跟手機號碼，店長看著那消泡後變得更醜的貓咪，搖了搖頭，把名片揣到口袋裡。

    回去之後玖夜以為自己只是太久沒有跟人建立親蜜關係而胡思亂想，畢竟男性都總有那麼幾天會特別……他下載了助理跟他說現在很流行的小藍鳥，在上面瀏覽了一堆不那麼妥當的照片跟推文，忽然滑到了一張眼熟的———屁股。

    ＂＠E06D17en　發佈了一則新動態＂

    照片上明顯是一張男性的下半身特寫，背景是髒亂的雜物室。鏡頭被下朝上擺放，看視角應該是放在矮小的雜物上，那個眼熟的臀裹在濕答答的籃球褲裡，其中一邊褲管被刻意地撩到了腿根，可以窺見那被半濕變成透明的內褲所遮掩住的下體；哪怕是隔著布料也看得到那處被飽滿臀rou夾在中間的蜜xuexue口高高地腫了起來，糜紅的顏色在濾鏡的加強下特別情色。撩起褲管的那隻手的中指上還纏著創可貼，這隻手、這個臀部，絕對是剛剛那名叫伊得的大男孩。

    ＂今天怎不在旅館了？看背景是儲藏室耶……推主玩得好花喔。＂

    ＂這個花花都被玩壞了吧……給寶打賞，去買點藥。＂

    玖夜臉色陰沈地滑著貼文下方一則又一則的回應，名為＠E06D17en的推主回應得很熱切，完全可以讓觀看人腦補一出在儲藏室激戰的場面，可是玖夜很清楚，根本就沒有什麼儲藏室大戰，那家育幼院他家叔叔有在資助，他也去過那個儲藏室，伊得只是進去把球放回去而已。

    這人怎麼可以拍出這麼……的照片？

    路過的助理瞄了一眼老闆的手機，得虧老闆剛回國還沒有什麼防窺貼的概念，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張擦邊意味甚重的照片跟下方的回應，她沈吟了片刻，審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老闆身上來回掃視，最後鼓起勇氣跟老闆搭話了。

    「所以現在的年輕人……都流行這樣？」助理點點頭，又給老闆科普了這種推主的運作跟熱潮，在她看來老闆這一副身材如果稍微拍一拍，觸及應該會爆火，不過老闆看起來就不缺錢的樣子……

    視線觸及到剛剛點開的主頁，名為＠E06D17en的小藍鳥裡全都是類似的情色照片的轉推，紫髮男人的眼神微微凝滯，思考一番後點下了「跟隨」。

    不久後一個署名Ki＿tsune的帳號進入了伊得的視線，直到兩人春風一宵後，那張兩人浴室激戰的照片在網上瘋狂被轉推，主角之一的伊得還是沒搞清楚Ki＿tsune到底是什麼時候追蹤自己的，自然也不知道Ki＿tsune其實跟他早就認識了。

    現在的伊得正在對著手機裡剛收到的訊息苦惱。

    之前借款報讀的進修班還沒上完，還款期就到了。伊得偶爾會接一些委託來畫，目前都是畫一點插畫、畫一些簡單的設計稿賺賺外快，可是他住宿舍不太方便捱夜畫稿，所以總是一大早起來畫，畫到下午就去打工，不然就是擠一點課間時間來畫圖；這陣子進修班的課程也到了期間考核，他忙得快瘋掉，除了咖啡廳的工作根本抽不出時間出來額外打工。

    哪怕已經節衣縮食到極限，他還是幾乎身無分文，每次發薪都拿去買畫具跟繳各種貸款了，他不是不懂借貸的禍害，可是要花錢的地方太多，實在不是他一個育幼院出來的孤兒能承受的……

    開不了口再問店長預支薪水的伊得把自己的頭髮抓成了雞窩，焦頭爛額的他腦袋一熱就在小藍鳥上發佈了抱怨的貼文，內容大概是抱怨物價太高、基礎薪水又太低之類的話語。

    貼文發佈後下方不外乎一些問他約嗎、發照片賺外快的回應，伊得沒好氣地一條一條回應他不賣，突然私信欄跳出了一個新通知。

    ＂Kitsune　＠Ki＿tsune︰缺錢？做外快嗎，詳細的再洽。＂

    手機忽然掉到了地上，伊得腦海裡閃過了一些片段，全是少兒不宜的內容。

    不對，這不是重點，現在是怎樣？Kitsune邀請我合作…？定了定神再去看信息，卻發現對方已經移除了方才的私訊，那空空如也的私訊箱讓伊得剛剛湧上的狂喜瞬間被澆滅，他思考了好久，才壯著膽子在私訊箱裡給對方發去了一則信息︰

    ＂關於前幾天的照片，我覺得你應該跟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