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源公馆，在某外卖软件上位居京都美食/打卡/探店第一名，料理手艺属实一绝。八俣斩头一次看到那么多好吃的，不顾须佐的劝阻便是一通胡吃海喝。果不其然，到后半夜，他被胃里不断反上来的酸水给闹醒了。

    风吹进窗棂，帘布随风轻轻拂动。他翻腾来翻腾去，想叫醒旁边安睡的母亲，但听着须佐之男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呼吸，他又不敢了。那些被他不分前后一股脑塞进肚子的甜点此时变成一颗油腻的炸弹，在他身体里不断散发着威力。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听母亲的话，非要吃光那一整块大蛋糕了。

    去喝水吧……喝点水压下去，然后睡一觉，等早上醒来可能就好了——他迷迷糊糊地想着，悄悄从床上爬起来，拿起自己的水杯，却发现里面一滴水也没有了。

    想起每层楼都安置的直饮水机，八俣斩决定自己去接。他摸索着走到屋外，走廊灯光昏暗，几扇门紧紧封闭，隐约好像还能听见楼下午夜场狂欢的人们兴奋的嘶喊高呼。

    清甜的凉水并没让他的肚子有任何好转，那股恶心劲反倒越发汹涌了起来。他有点难受地捂着肚子，想着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有把母亲叫醒。如果有他陪在自己身边，八俣斩觉得自己现在没准还不会那么难受了。

    不断翻涌上来的呕吐感让他逐渐意识到大事不妙，在他终于无法忍受、开始干哕之前，八俣斩飞速冲到洗手间，脑袋刚一低下就冲着水池哇哇大吐起来。小孩脆弱的肠胃本不能吃得消那么油腻的饭菜，排异反应是人体无法反抗的东西，他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第一波刚吐完，他感觉肚子里还恶心，但就是吐不出来。匆匆冲掉池中秽物，八俣斩摇摇晃晃想回房间睡觉，又一股反胃的感觉涌起，他赶紧转过身继续趴在水池边……如此循环往复了得有四五次，到最后他已经吐得浑身无力，脸上的眼泪和汗水混到一块，踮起去够水池台的脚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好难受……想找mama……八俣斩脱力地趴在水池沿，后背颤抖着耸立着，痛苦的咳嗽中还夹杂着稚嫩的嗓音。在以为就快要这样昏过去时，八俣斩发觉自己落进了个檀木味道的温暖怀抱。

    他睁开眼想看是谁，泪水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见抱着自己的人修着齐肩的金色短发，却不知是男是女。虽然是陌生人，可他的怀抱可真温暖啊，檀木的气味，让他不由想起须佐之男身上，那股温柔亲和、令他无比依恋的木香。

    那个人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八俣斩的后背，将一只装着温水的纸杯递到他嘴边。他接过咕嘟嘟喝下去，温热的液体流下喉管淌进胃中，口里泛酸的味道被冲淡，八俣斩眨眨眼，濡湿的睫毛把泪水带走，眼前人的模样逐渐明晰。

    那应该是一个小哥哥，但明丽的眉目与柔和的棱角，却让他的面容有点雌雄莫辨，既有着少年的英气，也有着少女的明媚。

    “羽，你怎么这么慢——哟！这是谁家的小宝贝儿啊？”

    一个身形纤细高挑的影子在门口站定，八俣斩定睛一看，来者正是他下午碰到的黑发小姐。八俣斩觉得她的声音比起白天好像粗了一些，但他马上认为这应该是自己吐傻了产生的后遗症。他想打招呼，可精神却萎靡不振，平日里活力四射的小孩此时rou眼可见地发蔫。

    “你住在哪个房间？”金发小哥哥动作很轻，但胳膊却很有力量，他把晕乎乎的幼儿抱在怀里，“我们把你送回去。你mama呢？”

    “我想出来喝水，没敢把mama吵醒……”被突如其来的温暖搂在心尖似的，八俣斩突然委屈，“我住在楼梯口旁边的房间，你们可以不敲门，让我自己进去吗？”

    他被那个哥哥抱在怀里，抬头就看见了黑发jiejie的笑脸。那少女存心了想逗他，一边走一边凑到他跟前说起悄悄话。

    “怎么，半夜出来偷偷干坏事，怕被mama发现？”

    八俣斩吸了吸鼻子，闷闷应了一声，又否认道：“我没干坏事，我只是晚上吃多了，肚子难受。”

    “没事的，你生了病，mama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少女悄声道。

    八俣斩小声问：“真的吗？”

    “信我，你mama可是出了名的温柔。来来来，让jiejie抱会儿。”说着，她就扒住那金发少年，拍拍人家的肩膀示意把小孩给自己。

    少年面露无语之色。

    少女把小孩捞过来，像亲昵小动物一样把他搂进怀里。八俣斩有点不适应——不像刚刚那位小哥哥，这个jiejie似乎更高一些，胳膊更有劲一些，他倚着的胸膛好像也……更硬一些？

    小哥哥走在前面，八俣斩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暗暗比较着——虽然看起来是个年纪相仿的男性，却比这个jiejie更瘦小些。八俣斩看了看抱着自己的人那张妖艳狡黠的脸，大脑飞快运转，然后迅速宕机。

    “就是这里吧——来，你自己进去。”来到楼梯口的房间，少女把昏昏欲睡的八俣斩叫醒。八俣斩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离开她温暖的臂弯。他能听见屋里须佐之男依旧平静的呼吸，母亲应该是没发现自己偷偷跑出去的事情。

    “哥哥jiejie再见。”他扒在门边小声和他们道别。那少女听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捏捏八俣斩的小脸蛋，悄悄回道：“早点睡，晚安。”

    爬回自己凌乱的被褥中，先前的温度已经冷却下来了。他想着刚才的少年少女，望着天花板眨巴眼睛。旁边的须佐之男忽然翻了个身，吓得八俣斩立刻闭目装睡。

    紧闭的窗户把月光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点陌生的气味。瞌睡虫很快找上门，他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直至大脑再次陷进深层次的睡眠中去。

    一夜之间，八岐大蛇流窜在京都的消息不胫而走。无数恐慌的市民挤在警司和源氏政务府前，媒体们举着相机，见源氏大门里走出来高官模样的人便一窝蜂挤上去，肩膀上扛着的相机咔咔亮着闪光灯。源氏与警察署的发布会即将在上午十点举行，全帝国民众要么莅临现场，要么紧张地坐在电视前等待收看直播。

    八岐大蛇，一个和须佐之男一样成为了历史的名字。但须佐之男重新回归到了生活中来，而八岐大蛇就像一个永夜的魔咒再度降临，仿佛告诉人们——他们经历的这几年安稳日子才是美梦，如今梦醒，人类依然要面对可怕的现实。

    还有五分钟，发布会就要正式开始了。人们焦灼的心砰砰狂跳，过惯了十八年安稳的日子，突然被告知很可能又要人人皆兵，任谁都会焦躁不安。网络上甚至还出现了一些意味不明的言论，大肆宣扬着帝国统治的不仁……如此种种，为稳定民心，源氏决定安排负责本次事件的晴明来召开这场发布会。

    时针指向十点的那一刻，源氏的厚重宫门缓缓打开。里边走出一个身形挺拔的影子，是那位最近冉冉升起的政坛新秀。晴明一改往日随意的打扮，把长发拢到一块扎好，全身穿着一丝不苟的军服套装，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站定在演讲台前时，人群中还爆发出了小小的欢呼。虽然年轻，但他战功累赫，在与大江山、黑夜山等星系的外交方面做出了不小的成绩，平日里对小规模敌军的多次成功退治，也让他这个人开始渐得民心。再加上平民出身，比起一直以来占据话语权的源氏，百姓们更愿意相信这位温润的青年。

    晴明对本次调查进行了简单的汇报。从四个月前高天原边境出现的蛇王踪迹，再到自己被炸毁的宅邸，他冷静而坚定地分析道：“八岐大蛇这次并不是为了攻占平安京而来——至少现在不是。比起血腥的征伐，我觉得他的目的更在于刺探某种情报。请大家不要恐慌，警署和源氏会向各个街区增派军队，保护大家的安全。”

    所幸人们依然信赖源氏的名誉，看着反应不那么激烈的民众，晴明暗中吁了口气。接着他继续说道：

    “为了更好地解决本次事件，我以个人名义请来了一位贵人。有了他的帮助，我相信，我们这次依旧能打出十八年前那样漂亮的胜仗！”

    在人们纷纷猜测的喧嚷中，晴明继续道：

    “他就是我们帝国曾经的战神——须佐之男将军！”

    在听到那个名字后，原本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有如一个世纪那样长久，一切都归于沉寂。源氏大门再度开启，须佐之男身穿一身金光闪闪的战甲走出来，立于晴明身侧，站在所有人面前。

    归来后，须佐之男并未销声匿迹地归隐，八卦小报上甚至还会出现他衣着常服的休闲照。可当他重新披上那身战袍，精神焕发地重现于世人面前时，人们却产生了一种别样激动的心情。

    他接过晴明递过来的话筒，澄明的目光看向台下无数双眼睛，言简意赅道：

    “大家不必害怕，我会保护你们。”

    短短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寂静过后，是要掀翻穹顶般的高声欢呼。存在于教科书的英雄如今雄姿英发地重现在世人面前，这比源氏再开一千场、一万场发布会都管用。原本心情惊惧的人们此刻好像吞下了颗定心丸，他们再度喧闹起来，无数句“必胜”，最后都变作高呼着“素盏鸣尊”的崇敬名讳……

    “大家还是很相信您的。看来，让您帮忙坐镇简直是我在这场发布会中最正确的决定。”大会结束后，退场后的晴明苦笑，“到时候就请您多指教了。”

    “保护百姓是我义不容辞之责，剿灭八岐大蛇是陛下委派给我的任务。这两样，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忽视。”

    “您总是这样想着如何保护别人。可到最后，谁来保护您呢？”晴明的话语中隐含着担忧之意，“您能从狭间平安回来已是万幸，所有人都不希望您再牺牲自己——”

    “晴明。”

    被打断话语的白发青年疑惑地抬起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为自己的使命牺牲，是种幸运。”须佐之男抬头望向高处，眼神透出殉道者的一种坚决。晴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天花板各式壁画中，耶稣被缚于十字架上受难的图案，刺目又引人起敬。

    晴明心下了然。明白自己无法左右战神的意志，他抿起嘴唇，会心一笑。朝那个耀眼夺目的青年伸出手，他开口道：

    “那么将军，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