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须佐之男”的名字甫一从月读口中流出，直播间的弹幕rou眼可见地冷清了几秒。

    源赖光好像并不急着回答皇室的问责，只是闲然盯着屏幕上重新弹出的、包含着各种猜测的弹幕，又挥挥手指示源氏的工作人员将己方的镜头切掉。

    “须佐之男将军作为皇室成员，留在平安京，在一定程度上已经代表了高天原……”

    “老师。”

    半身已经占据整个画面的青年突然开口，打断了月读好听却带了点阴阳怪气的声音。被迫中止了问话，月读却也并不恼怒，轻笑了一声道：“抱歉，我喧宾夺主了。那么现在，请荒开始发言吧。”

    被称作“荒”的青年略显轻松地松了口气，接着将目光凝聚在面前的镜头上，神情还带着点年轻人的拘谨。他穿着修身的海蓝色制服，扣子从胸前一丝不苟地系到最底部，端坐的姿态将他的肌rou线条勾勒得分明；再加上他那副出众的皮相，大部分观众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这位陌生的小官员身上，甚至还有不少飞上去的弹幕——问这位看起来就是Alpha的小帅哥性取向如何，是否介意和自己来一场惊世骇俗的AA恋。

    几条性sao扰一样持续刷屏的账号被先后禁言，一些理性探讨内容的弹幕又弹出来，话题重新回归到先前那场灾难中，失职的平安军、失联的高天原又变成了群众口诛笔伐的对象。

    “平安京发生的惨剧刻骨铭心，高天原全体皇室成员对此深表哀悼。”

    荒的声音通过电波传递到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高天原同平安京相隔两万光年，依照原本的信息转达和部队派遣方式，待部队集结完毕，足以拖延一钟头有余。案发当天，高天原同平安京的信息传感卫星带遭到域外不明黑客的恶意干扰，当高天原接收到消息时，惨案已经发生，一切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源赖光盯着全息投屏上面无表情述说案情的荒，微微眯起了眼睛。

    “此为前车之鉴。”

    荒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说道：

    “目前，高天原已经召开多次紧急会议，商讨如何处理此类突发案情。”

    “所以，你们的结论是什么？”

    源赖光的脸突然又出现在画面中，将屏幕一分为二，他微微扬起下巴，似乎是不想再听下去荒公式般的官腔发言，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年轻官员的讲话。

    荒似乎是没预料到会被打断，一瞬间有些局促。但还没等到他反应，月读就又将镜头切回了自己的方向。他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示意荒不必再继续拘谨正襟，看着画面那头的源赖光，悠悠道：

    “那便由我来长话短说。”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从今往后，高天原驻军会成为全体公民最可靠、最强大的后盾。”

    月读依然保持着笑意盈盈的神情，但薄薄的两片唇勾勒起来的弧度，令人多少觉得有点皮笑rou不笑的态势。不顾电子屏上源氏掌权人愈发冰冷的脸色，他笑得温柔可亲，口中一字一句道：

    “即日起，高天原将正式向平安京派遣长期驻军。”

    蛇神星紫色的夜空神秘又诡谲，抬头所见唯有一片深色穹顶。但如果再将目光继续向下转移，地面上却将近地点渲染得迷幻颓丧。繁多的飞行器穿梭于高楼大厦间，楼宇外侧的大型屏幕里的画面流光溢彩；电子灯牌无止无休地闪烁，巨大的游女投影一遍遍重复着性暗示十足的动作，一切都充斥着股沉沦而糜烂的气息。

    这里和平安京不同。平安京生活在女王的法律统治下，理性有序；而蛇神星的一切却好似对欲望不加约束，甚至还在潜移默化地鼓励大众释放天性。除了王室，权贵大概就是这里食物链顶端的角色；换而言之，公民的自由要按照约定俗成的顺序来满足。

    底层人在这里是最担惊受怕的一类群体。就像先前潜伏于此的那个Beta卧底一般，他每天都在为自己的脑袋能否安全地顶在脖子上而殚精竭虑，他无数次地目睹莫名其妙被抓去砍头的倒霉蛋，也见过为反抗权贵而呼喊、隔日堆积在垃圾箱中的死无全尸。最终他焦虑成疾，在某次联络活动中不慎暴露自己的细作身份，最终死在了某个不知名星球的荒原上。

    对于有权势的人来讲，蛇神星是无与伦比的伊甸园；但对于在底层摸爬滚打的群体来说，蛇神星不亚于人间炼狱。但奇怪的是，即便日日担惊受怕，他们依然少有离开狭间的心思；甚至在不与高天通人烟的那十几年里，还有源源不断的偷渡客悄悄安营扎寨，在城市的阴暗角落等待户籍贩子带来的一纸文书。

    早在八岐大蛇来到这里做君主前，这里还是个名曰“六道”的小星球，大片荒地还尚未开发，人口还没像如今一般稠密。在高天原时，八岐本身素质过硬，众多科研项目中都或多或少地有这位理科天才的手笔。他的到来就如同为死气沉沉的脉搏扣上起搏器，新鲜血液溃然奔流，仅短短两年便奋起直追，将原本落后的狭间打造成了高天原也不敢背水一战的强盛帝国。

    与八岐大蛇结为盟友，是上签。

    与八岐大蛇成为死敌，是下签。

    很不幸，须佐之男抽中了最恶劣的下下签。

    客囚蛇神星期间，他也曾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这里的生活没有平安京和高天原那般祥和，蛇神星的居民却还在惶恐中扎根于此。直到某次破例出宫游阅，他看见了眼前连高天原都城都不曾享有的、可怕如幻梦般的繁荣，才颇有些挫败地意识到——想要凭靠科技来击败八岐大蛇，对高天原来讲几乎如同以卵击石。

    蛇神星有繁盛的科技实力，有先进的医疗技术，有凭借军功可授封爵的阶级制度。在这个只要一步登天就能呼风唤雨的地方，人会满腔热血地变成如狼似虎的角斗士，谁都有可能爬上顶端，成为可以执掌生杀大权的贵族。

    但强盛如斯，在实力相差悬殊的前提条件下，须佐之男还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在这场长达十四年的鏖战中，他表现得漂亮而精彩。蛇神星居民至今难忘六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君主遇刺的消息在那道闪电冲出狭间后才传播开来，人们只看见撕破天际的刹那雷光，纷纷猜测那个Omega到底是哪位狠辣的角色，长着如何能令君主着迷的样貌，以及究竟姓甚名谁。

    而“孩子”，就是最有效的辨别方式之一。

    “好啦，好啦，小家伙。”伊邪那羽把在他手臂间挣扎的八俣斩放到地上，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刚刚你也看见mama了。他没事，对不对？”

    脚一沾地，八俣斩便朝着刚刚一路走过来的方向开溜。但伊邪那羽早就料到弟弟的一举一动，他像拎小动物一样把小孩从后腾空抱起，不顾他踢蹬的动作继续朝前迈步：“现在该睡觉了，熬夜会长不高的。”

    八俣斩低头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小短腿，伊邪那羽在他身后哼着歌，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实力不够强大的时候，发火都像是在卖萌。八俣斩一字一顿，语气认真地说——如果哥哥再不把他放下去，他就要生气了。他以为自己的话就像动画片里的金毛狮王一样掷地有声，伊邪那羽听了却只将他一头金发揉得杂乱，完全没把小孩的示威放在眼里。

    “你羽姬jiejie给你布置了房间，到时候你肯定喜欢。”他语气轻快，一步步走向八俣斩的寝宫：“平安京的那个指挥官给你和mama的居所又破又小，还是回自己家里舒服。”

    “晴明叔叔很好，他还给伊吹造猫窝。”回想起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八俣斩有些不服气：“这里有给伊吹住的地方吗？”

    “伊吹？”伊邪那羽看起来有些意外，“亲爱的，我把你带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叫上那只肥猫。”

    无视了小孩接下来“我要回去找伊吹”的一阵sao动，伊邪那羽一边将虹膜凑近解锁系统，一边有意无意安抚着八俣斩，说父亲不喜欢猫，带伊吹过来会让八岐不高兴的。想了想他又补充说，但他养了不少蛇，最近刚养了条小黄金蟒，到时候八俣斩可以玩个够。

    系统自动识别了伊邪那羽的身份信息，自动将大门向主人敞开。就在合金门板自动向两侧移动时，门里突然窜出个圆球一样的影子，伊邪那羽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被那坨实心rou球砸了个正着，连带着他怀里的八俣斩也一起被撞得倒在地上，人仰马翻。

    “伊吹！”八俣斩从伊邪那羽身上爬起来，正舔爪子的三花猫竖起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朝他走来，钻进八俣斩怀里后就开始翻肚皮撒娇。伊邪那羽悻悻站起，象征性地拍拍衣服，看见弟弟正抱着的那只猫后显得有些惊讶：“真是稀奇，它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伊吹藏在斩君的书包里，被你一并背来了。”

    羽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檀木的味道缓缓洋溢在八俣斩身周，令孩子下意识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伊邪那羽抬眼看过去，此时的羽姬不知何时又换上了那身中性化的男性装束，金色长卷发被假发套裹起来，如同她第一次同八俣斩见面时那般干练。

    “这次是哪里来的？”jiejie不同以往的着装引起伊邪那羽的注意，他一边解开象征皇子的外袍，一边走向寝宫的衣帽间。羽姬招呼着八俣斩进屋，孩子对这个跟mama极为相像的jiejie抱有天生信任，很是听话地抱着伊吹，顺着羽姬的指引走向自己已经布置好的住所。

    待安顿好了弟弟，羽姬便动身来到伊邪那羽的衣帽间，望着镜中已经披上黑色长直发的少年，轻声回答了他刚刚提出的问题。

    “是天域。”

    话音刚落，伊邪那羽正整理衣襟的动作一顿，良久才缓缓抬头。他蛇瞳乍立的双眸被灯光照得猩红，此时正同镜中身后羽姬紫水晶一样的眼睛遥遥对视。

    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