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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康坐在竹几旁闭目养神,老管家陆方垂手侍立,一旁跪坐着的侍女繁花正在煮茶。

    诺大的太守府邸如今空荡荡的,壮年家丁们都去了六个城门帮助运送滚木礌石,帮忙加固城防去了。

    府中只有几个老迈的老家人在煮饭,十分忙碌,因为参加庐江保卫战的陆氏子弟的饭食也由他们在做。

    所有的女眷和丫鬟侍女嬷嬷都随着如夫人撤离到吴县去了。

    只有如夫人的侍女繁花不肯走,她坚持留下来侍候老爷。如夫人深知她的心思,便也就答应了。她此刻已经顾不上吃醋,心心念念只有赶紧把儿子陆绩带离危险。

    陆方几乎和陆康同岁,和老爷一路同行,度过他的青年,壮年,也陪着他步入老年。

    此刻看着年轻秀美的繁花,心中暗叹公子的魅力出众,年近七十,还能吸引二八少女。

    正在走神,忽然听见陆康问:“孙策乳口小儿的人马开始攻城了么?”

    “太守,西北门外旌旗招展,阵鼓喧天,人马不下一万。我们。。。怕是受不住啊。”都尉陆安是陆康的远房侄孙,人很勇武, 深得陆康喜爱,带在身边栽培。

    “多预备滚木礌石,舒城虽小,城墙还够坚固,我们城里的粮秣充足,只是可以撑上两三个月,毫无问题。待北方的曹司空攻打寿春,孙策自然会撤军。少年人就靠得是一股猛劲,让他一击不中,再而衰,三必竭!”陆康慢悠悠地说。尽显大将风范。让四周的幕僚校尉们无不深受感动和鼓舞。

    “老爷,我们府兵中还有被关在了舒城外的,老奴已经传了话,让他们回来协助守城。”陆方躬身道。

    “舒城关前道的两处周宅,可有什么动静?”陆康阴沉着脸。

    “没有,还是除了守门的,没有人回来。”陆方道:“我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说,周瑜早就把其母侄送出了庐江。他自己住在城外庄园里。”

    ”阿安,你挑些精明的勇士,今夜出城去周氏庄园把周瑜绑回来。“ 陆康阴沉地说。

    ”啊?太守,那周瑜虽然是舒城人,却和孙策过往甚密,不会真心实意帮助太守守城吧。“ 陆安疑惑道。

    ”正是因为他和孙策是密友,如果孙策攻城太甚,就把周瑜绑上城头做个人质。本来周瑜之母更适合做这个人质,可惜跑了。“ 陆康淡淡地说。

    陆安愣了一会儿,心想这也实在。。。又一想,此刻孙策攻城,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还讲什么道义。只是这下作的招数出自自己一向敬重的叔祖,而且陆康又以道德高洁著称,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真难以相信。

    袁术闭着眼睛听着阎象喋喋不休地抱怨粮秣紧张,支撑不了两线作战。

    “主公,吴景和孙贲已经支取了大部存粮,入境孙策也来支取,我们真没有两万兵马的粮秣,他如果只带两千人,能给他两个月,如今他带着两万兵马,最多只能支持七天。”

    袁术睁开眼睛微笑:“孙策不用担心,他已经自给自足,而且我们还能从他那里拿来支持寿春守军的粮秣,足够三个月。”

    “他哪里来的粮秣?”阎象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主薄不知,孙策的后军已经把肥西等几个县的谷肆洗劫一空。不但自给自足,还给主公送了一半回来。”纪灵笑道。

    “主公,这可不行,孙策毛头小子鲁莽无知,我们却不能由着他这样。他毕竟是奉主公之命出征,百姓会把他的恶行算在主公头上。”袁涣急忙奏道。

    纪灵笑道:“曜卿兄, 你多虑了,孙策后部的都督袁宪正是去抢谷肆的指挥,这种事,恶名留给孙策,关咱主公啥事?粮秣送回寿春倒是真的。孙策还褒奖了袁宪,说他解决了粮秣问题呢。”

    袁涣低头不语,袁术的阴鸷让他震惊。这一石三鸟之计除了缺德,还真是相当缜密。孙策既拿到粮秣,又留下恶名,以后出去单干很难再得民心。永远做袁术的鹰犬,无法自立。

    日薄西山, 一抹晚霞映满舒城舒水,静谧中把晚秋之美表现得淋漓尽致。

    孙策注视着对面的舒城城郭,脸上露出微笑。

    “大公子,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程普低声问。

    “今夜子时。弓弩手从青丘上发射羽箭,务必消灭大部城上的守军。然后骑兵从山脚下抢渡南溪水。用挠钩爬绳强攻。同时吩咐孙河吕范从西北门正面佯攻。” 孙策还没说完,程普道:“公子,我们的马匹可没怎么训练过泅水渡河,这快到深秋的天气,夜里还是很凉的,马匹最怕水里抽筋,万一弄个人仰马翻,打草惊蛇,可要损失惨重。”

    “老程,大公子有勇有谋,什么时候见他莽撞过?你也不看看,现在是秋末,南溪水清澈见底,最多到马儿的小腿肚子,跑马都不是问题,哪里用得着泅渡?” 黄盖在一边上哂笑。

    程普脸一红。不再说话。

    孙策漂亮的眼眸中闪着狡黠的笑意,剑眉轻扬,冲着黄盖和程普做了个鬼脸。

    不过一瞬间,还是嘟囔了一句:“每年的南溪水都要到马的膝弯,今年似乎更少了一些。”

    陆康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陆议,“阿议,你怎么回来了?”

    “爷叔, 我。。。我要陪着你。。。守卫舒城。决不能让野蛮人攻进来。” 陆议攥着拳头,小脸上汗水和灰泥混合,成了花脸。他是和几个回舒城效力的兵士一起钻了城池的污水道,又爬了内城进来的。 一身泥土。

    陆康一把把他搂进怀里,眼泪差点掉下来。除了自己的幼子陆绩, 他最看重的就是侄孙陆议,他认为十一岁的陆议不仅文章出色,也颇有勇气和毅力,将来会是个文武全才的人物。

    他是真心不想让陆议受到一点点伤害,更不能让他与自己一起在庐江殉城。

    孙坚之长子孙策少年从军,颇有其父风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加上其貌美如玉,性情豪爽开朗,虽然士族大家大多看不起他家世,军旅行伍之人却全被被孙策的魅力迷倒,为他冲锋陷阵的死士不再少数。这两年在袁术那里更是成长迅速,俨然一个渐成大器的青年将军。 连袁术都想笼络其为义子,可见孙伯符绝非泛泛之辈。 正因为如此,陆康表面镇定,心里却清楚知道自己这次守卫舒城几乎是以身家性命作了赌注。他赌得是曹cao尽快南下攻击袁术,也赌得是孙策攻不破自己精心布防的城池。

    孙策静静地站在青丘的顶端,俯瞰着小山下的南溪水,掩映在一片火红的枫叶林中。两年前的秋天,自己和阿瑜一起并辔而行,穿过这片枫叶林,也是纵马过的南溪水。。。

    “大公子,袁宪派人来了,说把一百担粟米一百担谷穗送到了北门吕先生大营,问大公子是不是也要些?” 一个侍卫跑来问,打断了孙策的沉思。

    “不要,我们一会儿就攻进城里了,要什么粮食?” 孙策不耐烦道。忽而又说:“袁宪哪里来得这么多粮食? 我只听他说,有足够的军粮,没想到这么多?既然有这么多粮食,干嘛还要陆康的粮秣?” 孙策想起袁术之所以发兵打陆康,借口就是陆康不肯给粮草。

    没容他多想,又有一个侍卫跑来:“大公子,一切准备就绪,程将军问是否出发?现在是子时整。”

    天色已黑透,四周除了沙沙地树叶声,寂静地有些恐怖。

    孙策冷哼一声:“放箭,出发。” 说罢,一马当先,驰骋下山,奔向舒城南城门。

    舒城守军确实没想到孙策在东南方偷袭,西北门声势浩大地攻城,大部分城军在支援那里。

    一阵箭雨过后,城墙上的守军几乎损失过半。

    一堆,两堆,三堆烽火燃起,这是十万火急的求救信号。

    孙策长刀一指,“快冲,渡过南溪水,抢攻城墙,务必在援军到来之前拿下。”

    "喏!" 韩当一马当先,黄盖程普紧随其后,各率一百突击骑兵冲进了南溪水。

    这条河并不深,却也并不窄,三百骑兵都入了水,还没有走过河中线,后面的骑兵也渐渐跟上。

    孙策眼含笑意,看着前锋已过河中央,想着舒城今晚即破。

    突然间,河水中的骑兵开始凌乱起来,本来都噤声的士兵发出恐怖大喊:“”水。。。水。。洪水。。。“

    只瞬间,隆隆地响声袭来,孙策抬眼一看,立刻大叫:“德谋叔,快撤!”

    已经来不及了,先行入水的三百骑兵被突如其来的大水困在河中央,有些会泅水的马上下扑腾,不会的径直连人带马被冲走。

    “鸣锣收兵,快!” 孙策怒火中烧,大声吩咐。

    “喏。” 身边的侍卫忙不迭地敲起收兵锣。

    天光放亮的时候,青丘下,一群一群有马的,无马的骑兵,浑身湿透,像落汤鸡一样凑在火堆边烤火。垂头丧气。

    “大公子,现在我们。。。”程普欲言又止,他看看激流不息的南溪水,又看看孙策。 志向高远而又勇猛多谋的孙伯符这个跟头可栽的不小,要知道,他是心高气傲的十九岁少年,本想打一个老朽镇守的弹丸之地还不是摧枯拉朽一般?可现在损失惨重不说,还弄得落汤鸡一般的狼狈,将来就算雄霸一方,史书记载这初出茅庐的第一次正规军互搏,孙策在史官笔下也难掩狼狈,毕竟山越悍匪再悍,也是山野毛贼,比不上朝廷的军兵。

    “不对!”本来默不作声低头看水的孙策忽然跳了起来,大叫一声,把程普吓了一跳:“程公,你先带领骑兵后撤十里,找个安全地带扎营,等我消息。” 孙策说着话已经翻上墨雨,沿着青丘南面的一条小径飞驰而下。

    “大公子,你去哪了? 这是陆康的地盘,带些侍卫。。。”韩当见孙策自己下山,急忙招呼随从,不料远远传来孙策暴躁的声音:“谁也不要跟着,违令者斩!”

    韩当两手一摊,朝着程普道:“走吧,我们遵令而行,后撤十里。”

    孙策下了青丘,就放开了墨雨,任由它自由奔驰。

    墨雨似乎知道去哪里,沿着一路缤纷的落叶,穿过满是霜红的树林,一路急行。

    孙策脸上从疑惑到面无表情再到隐隐的愤怒,让他漂亮得夺目的面孔显得寒气逼人。

    过了一条小溪,枫树林渐渐稀疏起来,眼前却又出现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虽然深秋叶子有些发黄,竹杆却仍旧是墨绿,翠绿,生机盎然。

    忽然墨雨的脚步缓了下来,侧耳细听,竹林深处隐隐传来刀剑的轻击声,清脆凛冽,还有簌簌落叶声,接着更有竹子脆断的辟裂声。

    再走近几步,就见一个雪白的身影在翠绿墨绿的竹林中翻飞舞动,恍若一只白鹤在林中振翅盘桓。

    孙策摘下马鞍下挂着的古淀长刀,纵马过去,带着万钧风声,雷霆炸裂般朝着白影劈了下去。

    那白影显然已经听到了马蹄声和随着古淀刀而来的凌厉风声,鹞子翻身落在一丈之外,双手各持一柄长剑,卓然而立。

    孙策更不停歇,催动墨雨再次逼近,古淀刀闪着寒光,带着冷风呼啸而来。

    半丈长的古淀刀是孙坚的马上兵器,刀柄长三寸。环首状,扁柄向一侧稍弯曲,中间凹,两侧起棱。柄、刀间有突出的齿状阑,刀背微凹,刀尖上翘。刀身细长轻薄。此刀在马上使用时威力巨大,别看它并非马槊和长矛那样可以远距离刺敌,但它的好处是轻薄锋利,使用者借着马的冲力,削掉敌首如砍瓜切菜。而且它不沉,战时可以长时间冲杀而不像使用马槊矛戟者容易疲劳。孙坚就是凭着这柄宝刀勇冠三军。

    孙策举刀斜劈,白影再次空翻出圈,

    四目相对,当红了眼的孙策再次纵马前冲,挥刀砍杀的时候,一声呼哨,墨雨忽然前蹄抬起,仰首嘶鸣,然后摇头摆尾,左晃右跳,三两下之后将孙策摔倒马下。

    孙策一骨碌爬起来,挥刀前行,就像在敌阵中拼命一般。

    对面的白影也不再躲闪两人旋即打成一团。

    酣战良久,难分胜负,孙策的刀法武艺都属上乘,不仅深受其父的真传,更加上过去五年他遍访名师,确实炉火纯青。

    对面的白衣人手持双剑,靠轻盈敏捷制胜,他显然不可能用双剑威胁到孙策,却衣袂飘飘,身影飘忽,孙策也无法轻易粘到他的衣角。

    酣战一个时辰,孙策依旧劲头十足,一招一式狠辣凶猛。

    忽然他一个“疾风扫落叶”, 长刀撩过白衣人的头顶, 白衣人迅即后仰,堪堪躲过,却被锋利的刀锋扫过头顶的公子冠,立刻一头黑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白衣人翻身跳出圈外。双剑横在胸前,双眸明亮如火,盯着对面的孙策。

    这是一张英俊无比的隽朗面孔,苍白,冷傲,面部的线条立体,棱角分明,虽然没有说话,孙策却感觉到了来自对面的一种巨大的压迫感,他剑眉星眸间流露着的是些许蔑视,些许失望,些许心痛。。。这表情是那样的陌生,却又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孙策觉得他变了,不仅是模样已经从俊美少年变成了英武男子,身形上变化更多,比起两年前高了一头不止,孙策自己也长高了半头,可和他相比,本来就略矮一些的孙策此刻已经矮了大半个头。那宽肩窄腰翘臀长腿在白衣被风吹起时更是显露无疑。两年没见,阿瑜竟然出落得如此出挑,集英姿勃发和飘逸俊雅于一身,让自恃貌美的孙策顿时觉得有些相形见绌。

    “阿瑜, 是你。。。怎么真的是你。。。。阿瑜。。。”孙策喃喃道。

    “孙校尉,你胆大妄为,竟敢欺侮我庐江百姓。”对面的周瑜声音不高,却字字句句如重锤般敲击着孙策的耳膜。

    孙策楞了半晌,甩手扔掉古淀刀,挥动双拳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噼里啪啦一顿老拳砸在身上,对面的白衣周瑜见他扔了武器,也收剑入鞘,只用身体坦然接着孙策的拳脚,并未还手。

    一通发泄之后,孙策突然拎住周瑜的领口问:“周公瑾!你为什么不还手?你还手啊?别这么鄙视地看着我,还手!”

    “发泄够了么?好,今日之后,再让瑜见到你孙伯符欺压百姓,肆意妄为,就不客气了。”周瑜声音冰冷,可音调却有一丝颤抖。

    孙策闻言,盯着周瑜的双眸看,他觉得那冰冷犀利的目光中似乎带着盈盈泪光。

    心中泄气,一把上前拥住周瑜的身体,抱着,抚摸着他被自己刚揍过的前胸后背:“阿瑜,打疼了?你长得这么健壮高大,为兄都几乎认不出了,只是这如画眉眼,还是当年的阿瑜。嗯,我知道,我从答应袁术那天起,就知道一定会得罪我的阿瑜。。。不过我以为阿瑜早就对汉室帝祚厌倦,愿意和策一起共创清明盛世。。。还幻想着就算公瑾不携剑相助,也会袖手旁观,只是想不到你竟然还会帮着老朽陆康。”说着孙策声音竟然哽咽起来,挥拳又砸在周瑜的身上。

    周瑜依旧一动不动,冷冷道:“孙校尉,两年不见,你倒是变得让瑜不认识了,变得如今只为自己的雄心壮志,不顾百姓死活, 这样的霸业只是你孙伯符自己的霸业,不是天下百姓的盛世,如果为了攻打陆康,让万千庐江百姓食不果腹,我还会让你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