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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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探出手去,轻轻拨了拨那汪碧绿的池水,如镜的池面立刻生出细碎的波纹,像是堪比美玉的瓷器陡然开片。 蛛网般的褶皱扭曲了她的倒影,在荡漾的涟波里,她捉住池水中一朵正欲逃亡的花,将它拢在掌心。 又是一朵百合。 偌大的池子里摇曳漂流着的花,没有一朵不是洁白无瑕的百合。馥郁的香气犹如浪潮,涌动着,浓郁得足以使人趔趄。 她把那朵才拾起的花又还回尚未恢复平静的碧水中,低垂着眼睫,绿色的眼望着绿色的池,手背上还擎着几点水滴,仿佛犹带朝露的荷盖。 她擦去手背上的水珠,声音近乎耳语: “你又露了马脚。” 她的目光只停留在面前的那一大片水池上,微微笑了笑,轻声唤道: “彭绮。” 纵生的涟漪蔓过池面上星星点点的百合花,阳光点缀着碧绿的池水,潋开起伏的、金链般的纹理。她盯着池底,盯着阳光无法照亮的、幽深的池底。 终于—— 那抹极不明显、极易被认为是幻觉的红色逐渐浓郁起来,像是一株嚣张的海藻,挑衅似地向上伸出肢体。 “哗啦”。 屏息之间,一道身影破水而出,水花四溅,池面上的花朵倾倒了大半,怏怏地坠进陡生的波涛里。 这位意外来客大剌剌地箕坐于池边,黑色的长靴踏着光滑雪白的池沿,撩起湿透的红发就是一拧。伴着不断滴落的水流,那人抬起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笑得张扬如旧: “好久不见,秦杏。” 秦杏很难形容这一刻自己的心情。 彭绮,这位意外失踪的前室友。尽管她始终坚信彭绮能够保全自己,平安无事,但在此时此刻,毫无准备地突然见到全须全尾的彭绮,秦杏还是不免心头一震。 她自然有许多问题想要问彭绮,可眼下的情况,她甚至连“秦杏”都没办法做,绝不是叙旧的好时候。更何况—— 以杀人越货为业的彭绮失踪多日后出现在这里,也实在耐人寻味。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彭绮站起身来,水珠大颗大颗地从她身上的那件紧身黑衣上滚落。披散的红发湿漉漉的,联系到她潜藏于池底的画面,令人情不自禁地想到人鱼或者海妖。 定神再瞧,一别数月,彭绮实际上没什么变化,她看出了秦杏的紧张,笑了笑,补充道: “没事,现在只有你和我,没有别人盯着。” 秦杏理了理裙摆,刚才彭绮破水而出,也殃及了她这条“池鱼”,她的裙角被打湿了一点。 “自从上次你躲开我,我一直很留意周围。”秦杏指了指彭绮姜红色的头发,微微一笑,“你的红发太惹眼了。” 彭绮最后拧了一把红发,残余的一点水流连在她指尖不肯滴落,被她不拘小节地用力甩落,随即便迅速地扎好头发。听到秦杏的话,她挑了挑眉,“上次?” 秦杏早预料到面前的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并不惊讶,不以介怀地道: “盎缇星的梅什塔区,彭绮,我还是分得清姜红和玫红的。” “我没有要刺探你的意思,我想我们也都不打算破坏对方的事。” 彭绮那双大而圆的眼睛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我留给你的那罐药还够吗?” 秦杏怔了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彭绮说的应该是她放在D-503小行星临时宿舍的睡眠舱里的那罐药。秦杏当时急着离开D-503小行星,紧赶慢赶收拾完自己东西后,也顺便准备帮已经失踪的彭绮草草收拾一下。结果却发现彭绮那里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罐隐匿冷冻人气息的药片。 她之前的确近乎幻想地怀疑过那是彭绮留给她的告别礼物,但秦杏从没敢真的这么认为过。而如今她的“幻想”竟成了真,一颗心本就滋味难明,此时情绪更是难以言喻。 “我不知道是留给我的,就一直替你收着。”她如实以告。 彭绮似乎并不在乎这件事,她的那身黑衣显然衣料不凡,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然干透了,她鹰隼般的目光在四下里一转,立刻道: “小心。” 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彭绮便忽地又跳进了那池碧水里。说来有趣,她跃出来的时候声势浩大,溅起许多水,跳进去反而没什么动静,甚至连水花都小得可怜。 秦杏只在心中纳罕,几步走到池边,用裙摆欲盖弥彰地掩了掩池边的水迹,努力伸长手臂,又捞起池面上的百合花。 她捞起三朵又放回去两朵后,机器人侍者转动着履带来到她面前。它头顶上的那根天线一闪一闪的,声音富有童趣,像个在煞有其事装大人的孩子: “跟我来!” 低眉顺眼的秦杏不依不饶地悄悄又看了眼池底,这回是一分红色也瞧不见了。不知道是彭绮改进了她的隐匿身法,还是通过密道、暗门之流遁走了。 上次见到彭绮,秦杏穷追不舍,一直追到梅什塔区,彭绮仍不肯和她相认,最后为了脱身,竟推出一位玫红色头发的人造人做烟雾弹。而这位人造人后面又在安吉的餐馆里工作,秦杏见了她,只觉得她性子羞怯,认为出来替彭绮遮掩身份这件事,十有八九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粗粗一捋,怎么想安吉也脱不了干系。难道是安吉在托彭绮做什么事? “到了!” 机器人侍者欢欣鼓舞地停下,它转过圆滚滚的身子,头顶的天线一下子收进椭圆形的头部,用后背撞了撞身后的墙壁,墙壁于是缓缓浮出一扇门。 它没有类似五官的装饰,但声音听得出十分愉快,机器人侍者催促道: “请进!快请进!” 秦杏有十足地把握认为她不是自己走进那扇门的,她绝对是被那位活泼的机器人侍者生生撞进这扇门的! 她距离那扇门还有两三步的距离,心里还正在担忧自己会撞见什么样的场景——毕竟这是徕霓区,“赫赫有名”的做皮rou生意的红灯区。 但还没等她做好准备,那位声音很像孩童的机器人侍者就不耐烦了,连句话都不肯让她说,把她直直撞了进来。 好不容易稳住了脚步,秦杏才避免了“五体投地”的窘境,就又马不停蹄地卷进了另一场窘境。 面前投着一幅巨大的投影,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紧紧抱在一起,脸颊酡红,姿态亲密。 她“呀”了一声,下意识捂住眼睛。 就听见头上方传来一声轻笑,问她: “你没见过两个男人做?琼。” 扮演琼的秦杏一脸震惊地循声望向声源,那位先前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站在二楼,两只手拄着着栏杆。不过几个地球时没见,他又换了一套衣装。 “我……”她像是惊骇到险些失去言语能力,支支吾吾的,从双颊一直红到耳尖,“我不知道那是两个男——不能看!” “先生!这是人家的私事!您和我都不能看!” 男人面上笼着的阴影完美遮蔽了一切对他神情的探查。秦杏听得出他语声带笑,但失去面容神态的辅助补证,她分辨不出他具体的情绪,令她颇为不安。 “我的小侍可不能有背着我的‘私事’。” 背后的投影只有图像,秦杏这样背过身去原本足以逃避,但那男人刚说完“私事”二字,投影便忽地有了声音。投影中的两个少年虽并未说什么yin词浪语,可喘息呻吟声却是不绝于耳,又正是气血方刚,自然不吝气力。一时间他们弄出的声响愈发叫人脸红耳热,好像两人真的就在身后缠绵亲热。 “先生——” 她的脸由红转白——“琼”是决计受不了如此刺激的,“这是不道德的!您不能!” 尽管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但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地游移在她身上,这很古怪,身后投影里的二人行动越发激烈,声音越来越娇媚、不加收敛,然而听着如此yin糜声响的他,投来的那道目光始终非常恪守规矩地徘徊在她的锁骨之上。并非未经人事的秦杏也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是没有情色意味的,反而更像是审视。 他搭着楼梯的扶手,一步一步慢慢走下来,秦杏敏锐地注意到男人有一点跛。 “你怎么界定不道德?” 他仍是笑着问: “一个满口谎话、身份弄虚作假的人,算不算‘不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