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禁忌的代价

    “我来了。”

    踏入山间的密林，握紧掌中的晶石，茨木如约而至。

    藏于万物之间的那道意识再次涌动林间，并在看见茨木孤身一人的时候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你瞒着祂来的？”价值的问题暴露了祂一直以来也在监视酒吞。

    “祂有祂的决断。祂来这里也有自己的目的。我为什么不趁着祂分心，把我该做的事做了？”茨木则没有暴露自己跟酒吞通过气的事实。

    价值沉吟一下，说了句节外生枝的话：

    “我还以为，至少你们这对‘虚无种子’是同心同德不可拆散的。”

    “怎么，你也跟人结盟过，最后离心了？”茨木问得漫不经心，看似在问祂，实则斩断了祂对自己的捕风捉影的窥探。

    价值果然不死心了，径直问出那个由来已久的传言：“你真的不知道么？质放出来的那个传言，说什么所有‘种子’乃至众生的灵魂本来都是成双成对的，都跟你们一样。”

    “那你觉得，我和另一个‘虚无种子’之间是什么？”

    价值一愣，发现祂并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答案。

    祂知道众生都在追寻一种名为“爱”的虚无缥缈的联系，自己也亲手炮制过这样的诱饵。祂之所以不敢信那样的传言，从根本上也正是因为深知“种子”不会落进如此肤浅的“爱”的陷阱。

    虽然，质也从不曾说过那是“爱”，祂只将自己和空之间描述成一种不可抗拒的羁绊。

    茨木的回答却连这也一并推翻了：“我们之间，彼此会触发毁灭的欲望，所以无时无刻不在暗中角力。可能因为这个缘故，才给了你们出双入对的错觉吧。”

    价值无法轻信这样的答案，可面前这个藏在人类皮囊之下的“种子”说出这话的时候，眼中那股沉浸在角逐之中不可自拔的战意是无法伪装的。

    “那你要小心祂了。”祂最终谨慎地说出一句“好心”的提醒。

    “是啊，如果禁忌在被我落实在自己身上，从混沌的法则来看，祂也会进化，直到会变成我的制衡、我永远的敌人。”茨木顺着价值，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价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诱导的机会：“如你所见，在每一个宗教的故事里，创世神也有宿敌。所以，你不必担心自己缺少盟友。”

    “你得先让我看看，你这桥梁是不是真的能够承受住禁忌的冲撞。”

    晶石在茨木掌心盛放出无形的振波，穿透四围万物也穿进茨木的意识深处，从时间以外的那个“起点”唤醒了第十四人。

    融解存无的诡谲色彩漫过深林，他脚下的枯草竟在瞬间抽长出一根根稚嫩的细叶。

    价值的意识在四围万物中前所未有地聚起浓度，祂借着接引的由头，贪婪地吞进这片化实的虚无之力。

    禁忌的味道过分蛊惑，祂前所未有地发出一阵亢奋的瑟索，残破的初始权柄也在这时开始运转，力量循循输送向秩序之内的有形万物。

    “我的目标是所有人，并不只是你的信徒。”茨木冷声提醒道。

    他自然能看出来，第一批接受力量的灵魂被价值以私心做出了取舍。

    价值却忘我地摄取着禁忌，并自顾自地道出一个理由：

    “初始权柄的靠的就是信仰的接引，我把我的信徒借给你，落实你的力量，等你的信徒聚集起来，就可以接收更多。”

    茨木心知这是谎言，因为秩序诞生的时候还没有信仰这件东西，但他意外地没有驳斥。

    何须驳斥呢？在诱惑面前失去判断的自由意识，皆不过是蝼蚁罢了。

    茨木召引混沌之名，果决地打破了使自己从混沌中独立出来的重重壁垒，封印禁忌的“墙”溶解在了禁忌之中。

    天与云的疆界开始融合，四围万物漾起扭曲的波纹，虚空化为流质，从云端闪耀着炫目的微芒倾覆下来。

    “你在做什么？！”价值陡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哪里是“种子”擅用权限偷盗出来的禁忌力量，分明是以命换得的混沌本身！

    “快停下！”祂张皇地敦促，“你疯了吗？你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禁忌降临于秩序的条件。”茨木眼底翻起漠然的黑，一双琥珀般的瞳子放空地盯着眼前形貌崩塌的万物。

    这双眼里没有诸维渴求禁忌的贪婪，没有众生扑向未知的癫狂，更没有恐惧，没有得意忘形，仿佛一切都在他认定的结局之内。

    他扭过头，透过脚下蔓生的荒草垂视着“创世神”，冷峻地问道：“你不是通过‘漫’潜伏在我身上么？不是计划着里应外合，把我换得的禁忌之力占为己有么？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难道你要反悔？”

    价值干哑地喘着粗气，祂已濒临过载，沉重得发不出半个音节。

    祂从未料想，眼前这降临人间的“虚无种子”竟能疯狂到如此地步，欺骗自己上钩，不顾一切地接引混沌的本体来与自己较量。

    任凭祂舍弃了自己的真名、以此躲过无尽之地的生死对决，可是没有一个“种子”能从铺天盖地的混沌口中脱逃。祂已不知眼前的对手究竟是狂妄还是狠戾，莫不是对方自己想死却要拖祂垫背么？

    “蠢货！被混沌融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害怕了？富贵险中求，你真的没想到过这个结果么？”茨木的声音却凉薄而费解，仿佛在他的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对方此刻感受到的惊惶。

    待他正色，却道出了价值面前最绝望的事实：“你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你答应过，不论是何等禁忌的力量，你也会做祂和众生之间的桥梁。”

    十指一握，他将身体里蕴藏的虚无之力尽数穿过初始权柄，弥漫向秩序之内的无尽灵魂。

    “创世神”粉身碎骨的惨嚎回荡在一片绚烂的色彩之中。

    价值的维度碎成齑粉，载着虚无，进驻每一个众生的意识深处。

    虚无将吞噬这些微尘，以此读取众生身上各自不同的欲望与执念，用它们为将来的异变画出路径。从今往后，价值的维度会像真正的桥梁那样接引禁忌，众生所愿得偿，代价与收获自取，由此诞生新的秩序。

    漂浮在存无的疆界、那片无法言说的虚空里，人类青年的金色瞳子散发着初始的、茫然的光晕。

    他似曾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是一切都好像变得不再重要。

    此时此刻，他与他灵魂尽头的深渊重合，与时间之始的第十四人几近重叠。而第十四人，好像从来不曾被混沌“孕育而生”。

    “我是谁？”他轻声问向四围的虚空。

    话音却被无尽的黑暗与黑暗中弥漫的斑斓淹没，没有回应也没有答案。

    又不知过了多久，死寂的沉静与黑暗之间亮起一道刺眼的光束来。

    那不是一扇门，也不是一个出口，灼目的金耀是个徐徐靠近身影，却像黑夜深处的灯塔，与深渊相互映照出对方，散发着答案的明辉。

    那个身影朝他伸出手，青年不由自主地也将自己的五指搭进祂的掌心。心口落定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稳，仿佛无尽的黑暗都没有落定存无，掌心的触碰却是唯一的归宿。

    久远以前，或是比时间之始更接近开端的那一幕里，应该发生过同样的事。

    对方也是破开黑暗而来，并伸手相邀，说出了那句“你一定会流连忘返。”

    眼前的身影也在这时开口了。青年以唇语重复出记忆深处珍藏的念白，耳边却响起了不同于此的另一句话：

    “你将混沌落于自身，所以本大爷来制衡这份禁忌了。”

    “……挚友？”青年听见熟悉的称谓，干涩的喉头蠕动了两下，自黑暗中发出了声音。

    随他这声呼唤，刺眼的光耀化实成一个具象的人形，他的红发猎猎如火，唇角的微笑却比烈焰炙热。

    他执起青年的手，道出他在此间唯一的名字：“走吧，茨木，跟本大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