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one/ 麻雀

    【——真相就像梦一样晕开了她扭曲的面孔，她向前看，孩子站在她面前哭。】

    寒风将这个小城刮了又刮，街上零落的塑料袋被卷了起来，走了不远的路，后又停在了幽暗潮湿的角落。过了一会儿又下起了雨，连空气都是湿淋淋的。

    女人从屋里出来，她关了灯，又撑起了一把素色的伞。伞上的花儿很淡，淡又明亮，在灰黄的院子里像灯泡一样的发着光，又像小儿子煜煜生辉的笑脸。

    她推出了一辆骨瘦如柴的黑色的脚踏车，后座上还用塑料袋包着厚实的海绵，柔软舒适的物体被绳子直直的绑在后座上，她拍了拍它。

    女人撑着伞，骑车去郊外的一所全日制寄宿中学接孩子。丈夫因工作原因时常不着家，于是照顾两个孩子的重担便落到了一个瘦巴巴的中年妇女的肩上，好在两个孩子乖巧伶俐，成绩优异，女人也是很欣慰的。

    街上只有少数行人，大都裹着外套撑伞步伐匆匆，路旁的店铺里暖黄色的灯光漏出了一些，隐隐还能闻到香甜可口的食品添加剂的味道，一切都那样宁谧而安好。只有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狗伴着女人在这寒冷刺骨的室外活动，稀稀落落，在冬夜里寻觅着虚无缥缈的水和食物。

    呼，终于快到了。

    女人骑车的力气加大，终于提高了点速度，她飞也似的出了镇子，小车颠簸着跑在在宽大的柏油马路上，穿过枯黄的麦田，越过零散的几户人家，来到了南泷市第一中学校的门口。她拭去了脸上不知是汗珠还是雨水的液体，站在一堆等着孩子放学的家长中间，娇小身子和粗犷的单车都显得和这个群体格格不入。

    天还在下着阴冷刺骨的细雨，细细密密的被冷风编织成薄薄的网，而天边的雷鸣一声一声地响了又响，沉默的大人们像一座座直指云端的石碑低低压在伊苏的心口，密密麻麻，乌泱泱的一片。伊苏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无聊似的轻轻转着手里的小白伞，安慰一般地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凝神在学生堆里找着自己的两个小宝贝。

    下课铃悠扬美丽旋律像一道遥远而明亮的天光，广播里是少年少女的播音，朝气蓬勃而不失韵律的腔调响彻了校内外。她在一片鱼龙混杂中的耳朵捕捉到了小儿子清亮的少年音：“mama！”

    随后看见两名俊美的少年郎携手朝她走来，龙小邪迫不及待地扑进伊苏的怀里轻声撒娇：“mamamama，你怎么来接我们了呀……”

    “今天下雨，怕你们在路上摔着，就来接你们了。”

    “龙曜，恭喜你，成绩又进步了。猜猜今天mama晚上给你做了什么？”伊苏看着儿子们一模一样的脸恍神了好大一会儿，她温柔地笑，看着两个孩子眼里是止不住的喜欢和赞扬。

    “噗呵呵呵呵……不管是什么饭菜，想必mama的手艺又提升了不少。可不可以吃饭的时候优先让我帮您尝一口呀～”龙曜眉眼带笑，他很少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明明年龄只比龙小邪大一岁，这个孩子却很少让家里人cao心，他自幼时的行为习惯早熟的让人心疼。

    刚开始伊苏还觉得她和丈夫忽视了自己的长子，内心充满了愧疚，后来的几年里龙曜都是一副进退有度的明礼模样，女人想或许是孩子的性格所然，也就由着孩子来了。

    耳边是龙小邪的温声软语，眼前是龙曜的礼貌微笑，伊苏慢慢推着自行车，她玫红色的长发在路灯光的照耀下是如此美丽动人，他们说说笑笑漫步在夜的长路上。当到达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分了。

    房间里年久失修的灯泡“呲啦——”一声发出了嘶哑的呻吟，霎时间惨白的灯光明晃晃地照亮了客厅，阴森可怖的黑暗随着刺眼的光消失了身影。龙小邪早就渴的不得了，他叽叽喳喳地和家人说了一路，刚一进门就随便将书包扔在沙发上，三下五除二换上了拖鞋，又心满意足地端了杯水，朝正在门口等伊苏的兄长眨了眨眼睛。

    孩子们回来一趟不容易，在这个少有的安宁里他们其乐融融地吃了最美的一顿晚饭。

    伊苏真心觉得这两个儿子在家里总是让这个大房子有了点人情味儿，她看着兄弟俩的打打闹闹，不由得笑出声来。虽然很快就受到了两个人的齐声调侃。

    她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的表情：“龙曜，龙小邪。”

    “嗯……怎么了，mama？”

    “你们的爸爸，他前几天刚发来信息，说是下个月就要回来了……”

    “真的？”龙小邪欢呼，他圆溜溜的猫眼里满是期盼，脸上的笑容怎么都藏不住，急急忙忙打断了母亲的话。

    “或许吧。”龙曜看了看自己的弟弟，那孩子尾音都忍不住提高了几个调，朝龙小邪眨了眨眼睛，嘴角上扬含笑道，“mama是不会对我们说谎的。mama，爸爸他有确定的时间回来吗？”

    “你们生日！嘘……你们两个可不许说漏嘴，你爸爸还希望他能给你们一个惊喜呢。”伊苏掩唇微笑。

    那一晚，他们母子三人共同聊了一整夜。

    他们很晚很晚才依依不舍地回房睡觉。

    那一晚，风雨过后有明亮的光照进了两个孩子的卧室，兄弟二人酣然入睡，皎洁的月光给他们紧紧相拥的身子铺上了一层轻薄的银毯。

    那一晚，不管是谁都很幸福。

    时间慢慢悠悠地向前漫步，它不慌不忙地走走停停，而南溪县10月的冬天也很快就过去了一半的距离。年关将近，人们忙碌了一年，终于可以再最后的时间里盘算下一年的计划。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更没有人会例外。

    美好的东西总是转瞬即逝，像昙花一现的白色梦影，他在黎明前的夜里高唱，袭一尾星彩斑斓的烟裙，在月下启承转合的旋律中，舞出了一曲的决别感伤。

    伊苏或许不该这么想。

    她翻着书页的手微微颤抖，唇角紧紧抿起，连心也在犹豫着摇摆不定，她不应该再骗自己了。女人隔着若有若无的迷蒙光斑，看到了两个小孩子嬉戏玩闹的身影，他们在花丛中彼此追逐，年幼的身体随时间抽长，渐渐便成了现在的模样。他们不再是单纯的触碰，即使是再平常不过的打招呼和问候，一举一动中都带着暧昧的意味。伊苏在不经意间与那两个孩子对视，却看到他们相似的眼里那迫切的爱意。

    她于梦中惊醒。

    冷汗浸湿她的整个背脊，女人双目大睁，怎么也消化不了这样残酷的结果。

    这个梦像极了某种不可说的预兆，恐惧紧紧捏住她的喉咙，坐立难安。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回过神来。大脑接触到信息的一瞬间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站起，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看着图书馆里的人们沉静的姿态，她缓缓坐下。平时最喜欢的书籍也无法平静此时伊苏波澜起伏的内心，她的神态是如此的痛苦，以至于她根本无法分析明白这样的局势。

    伊苏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睡前她看着床头柜上双生子的照片，几年前一家人幸福的模样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是时候该那么做了。我没错吧。

    时间滴答滴答的走过，灼热的光蔓延至黄昏边缘线。烟灰色苍茫的无边的冷色天空，拥抱着终日cao劳的人们，他洒下星星点点雪花纷飞，作为新的一年的礼物赠给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从此天地间一片安宁。

    枯萎的花无精打采地抬着头，冬天的落叶与她相伴，隐隐听到了有人在说话，如秋雨絮絮，刚一开口便听得其中麻木萧瑟的语调。

    “龙曜。他们为难你了吧。”龙小邪垂着脑袋，和龙曜并排走在街上，声音低哑难堪。

    “想什么呢……”龙曜笑了笑，他的眼底是那样的明亮，明亮又温和，“嗳，那些人……还用不着这样。”

    “他们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从不告诉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总是把我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我其实……我其实也可以和你一起分担的啊……为什么龙曜你非要独自一个人揽起所有的事情呢？龙曜……”他眼睁睁的看着龙曜似乎比平常慢了半拍的停顿，语调激昂，他一把扯住了龙曜胸前的领带，到最后只能怯懦地哽咽。

    “哥……”他像做贼一样心虚地松开了手，慢慢地转过头去。

    “我真的有你想的那么不中用吗？”

    “你回答我呀……”龙曜看到了弟弟被泪水浸湿的玫红色眼睛，那里面的不甘和一点点委屈却猛然捶醒了他的心脏。

    “小邪，我最亲爱的弟弟啊……你不用想那么多的。”龙曜嘴边是浓的化不开的苦涩意味，他摸了摸龙小邪毛茸茸的脑袋，“因为我家的小王子吖，是我龙曜此生最最重要最最喜欢最最疼爱的宝藏呢～”

    “不要担心。”

    他看着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你哥我可是能创造最高奇迹的supper　hero，嗯哼～我想办的事儿还没有我办不到的。最起码……还有你在我身后呢。”

    该死……混账！你到底做了什么！

    “哥哥……龙曜，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吗？长大了我想和你去看看这世间最美丽的天空。”

    “会有这一天的。你呀……就安心等着吧。”

    “嗯。”龙小邪舒展开了眉眼，他抿唇微笑，“要是你的话，恐怕在不久后的将来就能实现了吧。”

    声音远去，落叶在静静聆听。有些笑容背后是紧咬牙关的灵魂，他们苦涩而多情，混着悠扬的曲调，用尽了婉转哀伤的歌喉。有人低唱在天地间、在人心里、在麻木不仁的动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