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入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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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落叶满街。一条大道行到尽头,抬头已经可以看到天都高高的城墙。 玉秋风停了步,轻声说:“就送到此处吧。” 御不凡折扇敲在左手掌心,虚虚地长叹了一声。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玉秋风说,垂下目光不再去看这位兄长:“望你今后,能好好照顾父亲。” 御不凡转过头去,望了眼不远不近跟在后头的车队,涩声道:“……小妹。” “大哥不必再劝了。”玉秋风道。她面纱底下露出一抹淡笑,眼神却是坚定无比:“吾心意已决,只是希望你我兄妹二人,将来仍有重逢之期。” 御不凡再度叹了口气。 “这话我本不愿说的。”他道。 “只是,我终究见不得一位无辜的女子,代替秋风承此重担。” 闻言,玉秋风眼神微微一凝。 “姑娘,我不知你真实名姓,亦不知晓你从何而来,但无论如何,天都对你一弱女子而言,都不啻龙潭虎xue。若你此刻反悔,御不凡仍会给你离开的机会。” “哈!”玉秋风先是一怔,又笑了一笑:“她说过我可以瞒过众人,但是绝对瞒不过你。我还以为是她错判,却没想到只是你看破不说破。” 御不凡苦笑道:“你之前相熟之人,今日都不曾近得你身,连父亲也因为避嫌而不曾好好看你。你只是在眉目之间稍作了些修饰,看起来像是秋风——可你的眼睛跟她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呢?这可是我比着她的眉眼一点一点画出来的。”玉秋风嫣然一笑。“你无须在乎我身份如何,只要知道我入天都的使命和玉秋风是一样的便好。毕竟,天下封刀只是需要一个可以送给罗喉的女人,至于这个女人是谁,重要吗?” 御不凡“刷”地一展纸扇,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摇了摇头。 他不愿见自己的meimei入虎xue,是出于兄妹之情。可就算眼前这人与他无关,他又于心何忍? “今日入天都的,不是玉秋风,也必须有其他人。”玉秋风慢条斯理地说:“我代替她的身份,她不用枉抛性命,我可以如愿以偿,天下封刀更可以获得一个额外的内应。兄长,你还忧烦什么呢?” “伴君如伴虎,你亦是无辜之人。”御不凡道。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玉秋风说。 “那至少……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姓。”御不凡说。 “好叫你以后知道烧纸的时候奠的是谁吗?”玉秋风噗嗤一笑,她那双面纱外的双眼,顿时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御不凡哑然失笑。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我相信无论何人,总不愿意一直默默无名瞎起哄。更何况像姑娘这样有勇有谋的人,怎么会轻易就死呢?天都虽险,御不凡仍希望你能保全自身。” “过奖了。”玉秋风说。看着慢慢接近的车队,她轻声道:“不过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希望等我死后,连一个记得我名字的人都没有。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在祭我的牌位上写这个名字。”她凑近了御不凡,在他手心上写了三个字。 然后她退开半步,眼神微带着笑意,却让御不凡看出一种将一切都置之度外的无所畏惧。 他用力捏紧了拳头,好像要把这个名字刻进骨血里。 车队走到了跟前,他们的父亲骑在马上,眉心紧蹙。玉秋风向御不凡点了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她掀开轿帘,又转向御不凡说: “兄长,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玉秋风作为天下封刀向天都臣服的贡品,就这样被送进了天都。天都的城墙巍峨高耸,让人望而生畏。她触目所及,皆是剽悍嗜血的将领,以及一身凶悍之气的兵卒。说来也怪,他们明明身处天都内部,可是一个个身上杀气丝毫都不带收敛,像是在战场之上。 大概这就是天都特有的风土人情吧。 护送贡品的天下封刀兵士遇到这般阵仗,一个个脸色微变。但是身为进贡一方,也决不能表露出什么不满之意。玉秋风作为一位被献给武君的女人,她所有的表情都被面纱掩去,看上去正像是一位娴静的淑女。 “武君有令,劳军之财物可以留下,女人原样送回。”殿前等待的玉刀爵众人,终于听到了来自罗喉的回应。 “武君容秉,这三位美女,皆是我天下封刀之主精挑细选而来,为的是能有侍奉武君之幸。还望武君能一并收下,莫拂了天下封刀的一片美意。”玉刀爵道。 前来传令的小兵嘿嘿一笑,又回转进殿禀报。片刻之后,殿门口的天下封刀之人,终于听到了罗喉淡漠的声音。 “吾不需要侍奉。既然刀无极有此好意,便一并充去劳军吧。” “不要!” 玉秋风身后的两位美人闻言,顿时花容失色,惊叫出声。早有殿前侍奉的武卫一边一个,把她们架了出去,任二人如何哭叫也无济于事。玉刀爵脸色亦是无比难看,正欲出言拦阻,玉秋风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开近身的天都士兵,随即闪开守卫、闯进了大殿! “我是为侍奉武君而来的,岂容这些卑贱之人玷污!?”她拔下头上一枚金簪,以锋利的尖端抵着自己的脖子,厉声喊道:“若要受此等侮辱,吾还不如直接自尽于武君殿前!” 殿前武士一时间被她声色俱厉的模样震住了,不敢有所动作。玉刀爵怕她真要寻死,急忙冲进大殿,眼前这一幕却让他没法轻举妄动。时间一点一滴消逝,玉秋风握簪的手心沁出了细汗。 “呵!” 不知过了多久,上首忽然传来一道无聊的冷笑声,却不是罗喉。玉秋风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白甲的青年武将,拄着长枪一脸冷漠。 深帐之后,罗喉往下方瞥了一眼,颇觉无味:“那便留着罢。”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玉秋风蓦地松了口气,簪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再抬头时,罗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她还没来得及庆幸过了这第一关,上首那个白袍的武将再次开口,语带讥嘲:“给罗喉送女人,亏你们想得出!” 玉秋风看向他,恰对上一双深如渊井的眼眸。他说话的语气轻佻无比,可眼神却如此沉静,真是古怪。 “将军是嫉妒吗?”玉秋风泠泠说道,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的余惊。 “哈,嫉妒他什么?” “嫉妒武君之风度,有女人心甘情愿来侍奉,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虏获无数女子的芳心。” 黄泉像是听到什么荒唐至极的笑话一样,冷笑了一声:“可惜,我看他也不像是对你有兴趣的样子。” “是啊,我看武君对奴家的兴趣,还不如将军的十分之一。”玉秋风勾唇一笑:“可惜你不过一介战将,同武君乃是天差地别。” “放心吧,对女人感兴趣的,在天都可不止吾一个人。”听到她奚落的话,黄泉竟然丝毫不恼怒,反而恐吓般地说:“你最好能让罗喉对你产生点什么兴趣,否则——” 他意味莫名地笑了笑,没有把话说完,就提着枪潇洒地离开了。 玉秋风握拳的手紧了又紧。 玉刀爵一行人也离开了天都。临走前,这位父亲欲言又止。玉秋风心知他有很多想要嘱咐的话,但为了不露破绽,她仅是以眼神同他告别。天下封刀众人走后,她孤身一人,在天都安顿了下来。 玉秋风在天都的生活很不自在。她名义上是为侍奉罗喉而来的,但一连几天,她几乎没有机会见到对方的面,有时即使远远见到,也不被允许靠近。除此之外,她的起居住行也从没有人过问,她在这里仿佛一个透明人。 这样下去可不行。她可没忘记自己此来的目的。天都对她来说就像一只噬人的猛兽,作为一个女人——一个美貌的女人——她深知自己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如果她完全不能引起罗喉的注意力,时间一久,她随时可能被这只猛兽肆无忌惮地吞吃入腹,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她决定主动出击。 每天晚上,罗喉都会摘星台散步、冥想。这是整个天都最高的地方,伫立其上可以将整座都城都尽收眼底。而且,据玉秋风所知,那也是天都的一处禁地,罗喉从不允许其他人踏上摘星台。 她只需要躲过外围的守卫,就能获得接近那个人的机会了。玉秋风仔仔细细地化了妆,挽了精致的发髻,又在眉心点了一笔朱砂。 她不知道罗喉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但至少要显示她的郑重。铜镜中的女人看上去美艳动人,偏生眉眼间像是笼着一点哀怨,挥之不散。这点愁容没有消减她的美貌,反而令她显得更加楚楚可怜。玉秋风心下十分满意,打量再三才阖上铜镜。 出征了! 凭借矫健身法闪过守卫,玉秋风抬头一看,果不其然,那道披着黑袍的身影正负手站在摘星台上,出神地眺望远方。黑夜里,罗喉的身影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玉秋风靠着台上几点飘摇的灯火,才勉强认出他来。 罗喉不愧有武君之名。那一日,玉秋风虽然只是听到他的声音,不曾亲睹其面,但那种威严强大的印象已经烙印在她心上。此时此刻,罗喉离她不过十来丈远,虽然不曾朝她看过来,但那种强者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气息,不由得让她感到心口窒闷,几近却步。 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回头是不可能的。玉秋风长长呼出一口气,扶了扶发髻,确认自己身上钗环不乱,又按了按胸口,平复自己内心的躁动,这才提起衣裙,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就在此时,一道劲风从背后突袭而来!玉秋风急急侧身闪避,只见一道锐光闪过,眨眼间一杆银枪已经钉在她身前的石壁上。 她鬓边一缕发丝飘落到地上。 “何人!?”她惊叫道。 从她身后的黑暗里,步出一名白袍战将。他战袍的颜色十分耀眼,赤玉的额环箍着雪白张扬的头发,看上去分外惹眼。黄泉缓缓走近,沉声道:“此地不是你该来的。” 玉秋风已经察觉,方才那一枪虽然凌厉,但是并不带有任何杀气。她惊魂未定,但语气仍然生硬:“这天都偌大,我怎么知道哪里我该来,哪里我不该来?” 黄泉嗤笑一声:“有罗喉的地方,就不是你该来的。” “笑话!”玉秋风秀眉一拧:“我是来服侍武君的,当然是他在哪里,我便到哪里。” “哦?”说话间,黄泉已经靠得很近,几乎靠到玉秋风身上,这个距离让她感到了一丝危险,心里升起了一种像是被某种大型动物盯上了的警惕感。 “不如来服侍吾?”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浪荡和轻佻。 “你……想不到堂堂天都,竟会有你这样的登徒子!”玉秋风气得脸色涨红,一巴掌就要甩到他的脸上。 但是黄泉反应更快,一把擒住她的皓腕,而且不再放开,任玉秋风怎么用力都难以挣脱。 玉秋风心知,这番动静应该已经惊动到了罗喉,便不想和他纠缠,只想早点摆脱。但是黄泉不容她脱身,居然贴得更近,甚至一手揽上了她的腰肢,放肆地在她粉颈处嗅闻。玉秋风百般挣扎,只能换来手腕被捏得生疼,怎么都逃不出他的掌握。 “黄泉,”忽然,一道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玉秋风惊得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罗喉已经步下高台,走到了他们近前。她心里猛地一跳,不知道他会对这幅景象,作出怎样的反应。 黄泉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别打扰我。” 黑袍的王者语气不辨喜怒,平静无波:“只有最卑鄙下流的男人,才会以武力屈服女人。” 黄泉眯了眯眼,并不放手,而是用一种玉秋风听了觉得傲慢至极、根本不像是下级对上级讲话的语气说:“不能偶而例外么?” “哈!”罗喉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不再出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玉秋风气得牙关紧咬——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那她今晚来到底是干什么?请罗喉看一场自己跟他下属调情的好戏吗?他到底是不是男人? 她挣扎得更加用力。却见黄泉忽然松开了手,一把将她推到石壁边上,玉秋风一扭头,就是刚刚被钉在石壁上的银枪。他以手臂将女人整个圈在了自己面前。 “你到底想做什么?”这个姿势让玉秋风一阵心跳加速,但语气反而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她抬眼冷冷地看向黄泉。 “哟,不装了?”后者低笑道。 “你什么意思?”玉秋风眼神如刀,锋利异常。 “你来此的目的,吾一眼看透。”黄泉凑近了她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调情:“难道你以为罗喉会不知吗?” “玉秋风是为侍奉武君而来,有何可疑?”玉秋风强调,转而又问:“倒是将军你,来历不明,对武君又处处不敬,才更令人生疑!” “和我比么?吾对罗喉有用处,而你一文不值。”黄泉轻蔑地说。 “武君实力高强,你不过一介战将,况且居心叵测。你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处?替他打下天下,他会记得你的功劳么?” “这个就不劳你忧心了。”眼前的青年将军低头,额前的一绺卷发几乎垂到玉秋风的眼睛上:“你现在该烦恼的是,该怎么样在天都活下去。” “同样的话送给你,不劳将军你费心。”玉秋风冷冰冰地说。 黄泉低低地、冷冷地笑起来。 “你要活下去,打算就是爬上罗喉的床吗?”他说这话时靠得极近,看上去像是耳鬓厮磨。他呼吸的热气喷洒到玉秋风的脖颈间,让她感到一阵一阵的异样。“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么?他可是令你们天下封刀之人闻风丧胆的武君罗喉,一个从棺材板里爬出来的死人。也许那件闇法之袍底下的人长得又老又凶恶,你不怕么?”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却一下子牵动了玉秋风的内心。她并不是无所畏惧——可是那又如何?她都已经来到这里,总不能因为这点可怕的设想而退缩,那她之前的种种准备岂不都白费了? “呸!”玉秋风觉得身子有些发软,但还是勉力站直了,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武君知道你在背后这样编排他吗?” “你想接近罗喉,无异于自寻死路。教你一个好方法,不如来讨好吾,说不定吾会给你更多的好处。” 说完这句话,黄泉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拔下银枪转身欲走。 却被身后的女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带我出去。”玉秋风虽说是请求,语气却丝毫不容置疑,仿佛笃定面前这人会同意:“我这幅模样,怎么能见人?” 在刚刚的挣扎反抗中,她鬓发不整,钗环凌乱。这都是黄泉干的,她当然不能让始作甬者逃之夭夭。 “我看你潜入时,身法倒是不错,怎么现在知道不能见人了?”黄泉讥诮道。 “难道你不愿意吗?”玉秋风反问道。 于是黄泉反手握住她那只柔软的小手,只用一只手将她挟住,纵身而起。他的轻功很好,眼神也锐利,恰到好处地避过巡逻的卫队。这个姿势让玉秋风觉得特别难受,眼前飞速变幻的景象更令人头脑晕眩。她闭上眼睛,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还有隔着衣物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不过片刻间,她双足已经踏上坚实的地面。睁开眼睛,周围景色正是她的住处。 黄泉松开她,一言不发,后退半步就要离开。 玉秋风望着他的背影,心思电转间,忽然扬声道:“等等!” 黄泉停下脚步,扭头看她。 玉秋风定定地注视着那张离自己不远的英俊脸庞,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说道:“我改变主意了。”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脸上扬起一抹诱人的笑意,手搭上了黄泉的肩膀。 “你说过会给我好处对么?” 她虽然衣冠不整,但此时此刻,看在黄泉眼里,竟带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他怔了一怔,随即了然地笑了,一双眼里不知道藏了多少情欲多少算计。玉秋风听见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要看你服侍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