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嗟尔蜉蝣羽振微初念】(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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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丑的美是致命的。 你很少用两个相互矛盾的词去形容一个人,文丑是第一个。 他纤细,看上去很脆弱,像易碎的翡翠。同时你又知道,碎掉的翡翠也能够扎人的手。 他在乱世中高昂着不屈的头颅,好像什么都不曾放在眼里过,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满不在乎的瞬间倾覆,从来不曾在乎过受伤。 朝生暮死,短若蜉蝣。 这样的人,看上去毫无把柄,很难被什么束缚住,很难让他为你所用,你本该敬而远之的。可是第一次见到他,你就有一种忍不住想要怜惜他的错觉,但是你又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并不需要旁人自以为是的怜惜。 他是骄傲的孔雀,从前未曾得到过珍视,今后便从不将目光放在其上,他将儿时血淋淋刻在心里的仇恨一刀一刀还给仇人,除了真心待他的颜良,其余的都是身外之物,所以睥睨一切。 而你,也从未想过驯服这只骄傲的孔雀,对待曾经受过创伤的人而言,最好的方式便是平常心视之。 一个是随时可能会自立为王的袁绍的部将,一个是汉室的广陵亲王,即便初见没有争端,将来也难保不会成为敌人而反目。 所以,你也从未想过,将来还会同他有什么样的交集。 甚至初次见面,文丑就给你备了一份“大礼”:以行刺之名,将七个人尽数斩杀,使你要住的谒舍地板上满是滑腻和散发着铁锈味的大片血液。 站在你面前的人长身玉立,语速也是不紧不慢,根本没有把杀人当一回事,语气仿佛在说天气:“在下文丑,是袁绍的将领,负责此次殿下在邺城的安全。这些人是在谒舍侍奉的侍官,我发现他们有行刺的意图,就处理了。” 他不是你的将领,是袁绍的。 即便你对他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稍微有些皱眉,也只是皱眉而已。 至于文丑与墨家有何关系,乱世之中谁都有自己的秘密,即便是能以性命相托付的傅副官,也是潜伏在你绣衣楼的卧底,不知何时才会真正向你坦白身份,亦或是挥刀相向。 傅融如此,小鸦亦如此。 这世道,本就是尔虞我诈。 父女尚且残杀,你向来看得很开。 只是你始终秉信,强者不应挥刀向更弱者,背叛之外依然有忠诚之心,上位者要有杀伐果决之气,也要有悲天悯人之情。 因此,当这个年轻将领拦住你的去路,要你在活命和亲手杀了马车内庇佑的两名淑女——云雀和世家女李姬之间做出选择时,你毫不犹豫选择了庇护。 为何会身在蜉蝣军与西凉军交战的前线,是因为天蛾失踪。 根据玄蜂传回来的情报,天蛾在一次行动中失去了行踪,你和心急如焚的云雀不得不来到了汜水关附近瘟疫正盛的村落,寻找天蛾的踪迹。 心慌则乱,云雀根本顾不得瘟疫,因此感染了伤寒。 瘟疫对于前线打仗的将士而言,无疑是致命的。因此,文丑命人将感染的患者丢到敌营外边,其中还包括云雀。 为了救云雀,你趁着夜色就带上云雀出逃,顺便带上了被文丑为难的李姬。李姬自称知道天蛾的踪迹,不论是否是为了活命而说谎,也算提供了几分情报,因此你也带上了她。 文丑的出身并不好,你早便知道。就连他的字都是“叔恶”,相比于颜良的字“如玉”,更是显而易见的昭示了这一点。之所以为难李姬,让她为你端茶递水沐浴更衣,也是因为当初颜氏主母发卖身为婢女的文丑母亲时,李姬的父兄出过价。 你将她们二人护在身后,站在马车前与文丑对峙。 文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瞧,出身高贵可真好。就算落魄了,也有广陵王护着。” “这和出身没有关系。今天在这儿的不管是谁,我都会护住。哪怕是出身奴隶的母子,我一样会护。慕强而不护弱,是伪善。伪善者,注定败亡。” 你在赌,刻意如此说,便是在赌文丑一时的心软。 虽然你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够在文丑的刀戟相向下带着云雀二人顺利出逃。 不过既然这么做了,你已经退无可退,哪怕文丑选择攻击,你也要尽全力一搏。 文丑挑了挑眉:“那殿下以为,要如何才能无敌?” 面对刀戟,你依然无所畏惧,手持短刀,随时准备迎击:“仁者无敌。” 文丑定定注视着你的神情,片刻后,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若我和母亲当时真的被一个人护住……被一个像殿下这样的人护住……” 他欲言又止,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下去,脸上恢复了那种面具一般谦卑而柔软的笑意:“罢了,还是快些送你们上路吧。再迟一些,路上可就没月光了。” 皎白的月光下,他的长戟和你的短刀倒映着寒光,谁也没有再说话,杀机四伏。 你已经做好了拼个你死我活的准备,不料听闻蜉蝣军闹了伤寒的西凉军趁机偷袭,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哈哈!看这模样,是蜉蝣军的领军文丑吧?啧啧,这脸蛋,啧啧。” 你的亲卫被文丑的轻骑军冲散了,文丑的前锋去追击亲卫了,只带了两名侍从与你对峙,所以此刻只有六个人,而西凉军虽然只派了一支小队,人数却远超你们。 有了共同的敌人,你和文丑自然而然将刀剑面向了西凉军。 “多谢夸赞。明日才开战,几位为何今夜就越界了?”文丑虽然微笑着,你却知道这名西凉军已经难逃一死了。 文丑的容貌虽然极其鲜妍,但是怎么说也是蜉蝣军的领军,如此公然以容貌调戏敌军将领,简直是没把整个蜉蝣军放在眼里。 然而当下敌我势力差异较大,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动干戈让西凉军退兵,只是西凉军那边也不是吃素的,这样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能够击杀文丑,这里的西凉军就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因此,此时此刻最好还是按兵不动,直到不得不出手。 西凉军官大喇喇的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听说文丑将军那边闹了伤寒,咱们就想趁机来看看。” “劳烦几位关心了。军中无事,明日战场再见如何?” 你能感觉到,文丑已经尽量压着怒气好声好气说话了,可是那名西凉军官明显没把文丑的杀伤力放在眼里,挂着猥琐的笑,策马缓缓绕着文丑转,眼神色眯眯地打量着文丑的脸,说出的话也是那样不堪入耳:“老子今夜就想好好“关心关心”文丑将军。” 话语中莫名的意味让你不由皱眉。 简直自己找死。 果然,文丑迅捷地用手中长戟从西凉军官的下颚刺入,直直刺穿了此人的天灵盖。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面具一样的微笑:“带她们走吧。我拦住这些人。” 单凭文丑和两个侍从,是对付不了这么多西凉军的,可是你带着马车里染病的女眷留在这儿,只会受制于西凉军,最好的方式便是找到机会之后回来帮文丑,因此你点了点头,答应了文丑:“……好。你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小鸦的吗?” 文丑用余光瞥了你一眼,眼神在残月下微微闪动。西凉军缓缓逼近,他转过头看着你,叹了口气:“替我转告鸦钜子,墨家文丑已死。” 你微微愣神。 文丑这是自己也不敢肯定能活着从西凉军之中逃出生天了吗? …… 你驾着马车逃到了汜水关,之前为了摆脱文丑轻骑军的追击,马车的车辕已经断裂。 车里的云雀有些意识不清地靠着李姬,还不住地咳嗽。 “云雀,你还好吗?” 云雀慢慢平喘:“……嗯,楼主,是想修好马车吗?” 不愧是你绣衣楼的属下,云雀一下子就明白了你的意图。 即便文丑再怎么神勇,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他打不过那些西凉军的。但他还是选择挡住西凉军,换你们一条生路,哪怕自己很大可能会折在此处。 就凭他的襄助,你也绝不能见死不救。这世道,本就是以命相搏,于危急时刻谋生路,此刻回去,以火攻之,文丑说不准还能有一线生机。 更何况,文丑若死,那些西凉军下一步就该追杀你们了。 李姬虽然一开始有些不情愿,想要让你们弃车而逃,嘴上说着你疯了,但还是帮着你们修好了马车。马车起码勉勉强强恢复了平衡,摇摇晃晃被马拉了起来。 …… 两名侍从力有不逮,已被西凉军斩于马下,不知生死。 文丑独自靠在树干上,长戟支撑着他的身子,有一种苦苦支撑之后听天由命的宿命感,又有一种拼死也要抗争的不屈。清冷的月光映照出他脸上的血色,辨不清属于西凉军还是他,或许二者都有。 “小心点!别伤到他的脸!我还想把这人献给郭将军呢!”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试试?他差点把我的头打飞!” 林子深处,打骂缠斗声仍在继续。 “他快没力气了!准备……哎?那辆马车怎么回来了?” 文丑一愣,长戟挑飞一名西凉兵,抬眼望去,就看到林子那边宛如火光冲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全身的力道仿佛卸尽,耳鸣一般,全然不闻此处的喧嚣,唯有胸腔里的响动,震耳欲聋。 “文丑,快抓住我的手!” 他定定地看着驾着车顶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马车的你不顾一切地冲进战地,带着一往无前的架势,将那些西凉军冲开,浅绿色的眸子中满满映着你逐渐放大的脸,手不知不觉朝你伸出,与你的手短暂相接,习武之人同样的茧相触,最终被你一把捞进怀里。 空谷幽兰,清冽而又灼热。 一如他印象中的你。 由于车顶的油布浸满了火油,火势很大,你救下重伤的文丑时,火舌窜了上来,燎伤了你的双手和双臂,火辣辣地疼。 但是你顾不得这些了,只知道驱赶着马飞快地逃跑,还未到真正安全之时,绝对不能松懈。 反应过来的西凉军很快追了上来,一直追赶到了汜水关外的那个废弃村落。 车顶上的火油已经渐渐燃尽,本就断裂过车辕的马车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快要散架了,你边驾车边往后看,西凉兵仍然穷追不舍。 你不由暗暗骂了一声,坐在你身侧倚靠着你的文丑也许是伤得太重,而深深吐出一口气:“……还有……几个人……” 你紧紧皱着眉头:“五个敌人左右,若是硬碰硬……呃!” 话未说完,马车的车架断裂,整个散了下来,车内众人齐齐摔落在地,无处可逃了。 你揽着文丑就势一滚,掷出腰间短剑,顺利击倒了一名敌军。文丑勉强使力抄起道边的铁锹,拍击另一人的头。 正当你准备拼尽全力迎敌时,叫嚣着要把你们一网打尽的西凉军忽然被一支细针射中了太阳xue,轰然倒地的同时,其他几名西凉军也被命中了要害。 以细针伤人于无形,是天蛾的手法! 你讶异地转头,趴在井边的那个人不是蛾部的首座天蛾,还能是谁呢? 你登时松了一口气,文丑却再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意识彻底沉睡前,清冽的幽兰香萦绕鼻间,令他莫名安心。 你牢牢揽住他,恢复了从容冷静的楼主风范,赶忙一边将文丑打横抱起准备暂时安顿在村居之中,一边吩咐天蛾:“天蛾,我们大概要在这儿修整一段时间了,云雀染了伤寒,文丑现下重伤,你速速前往蜉蝣军阵地,让医官过来救治。” 天蛾担心地看了云雀一眼,便急匆匆地走了。 一旁的李姬抿了抿唇,扶着云雀,跟着你进入了民居,坐在了矮桌旁的凳子上。凳子也不太稳当,坐上去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这处村落荒废有一段时日了,民居内十分简陋,土炕上只有一床破败的凉席。 你三下五除二单手脱下外衫,将其铺在凉席上,便放下了怀中的文丑。 没有枕头,你略想了想,便暂且以自己的腿为枕,让文丑的头枕在腿上。 逾矩了。抱歉。 你在心里说。 文丑鸦青色的长发铺陈开来,长长的辫子经过打斗已经变得散乱,由于重力的原因垂在你腿边。你放在腿边的手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发丝的柔软。 有些痒。 你看了看文丑的脸,掏出绢帕,小心翼翼擦着文丑脸上的血渍,奈何有些血渍已经干涸,干擦是擦不掉的,你只好作罢,将文丑身上显而易见的伤口大致包扎了一下,便等着医官来检查伤势。 这是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文丑。 虽然脸上有斑驳的血渍,那样一种摄人心魄的美还是遮盖不住地侵入了你的视线。 长长的睫羽遮挡着平日所见的那双浅绿,眉型细长如柳叶,眼底有青色,却并不会影响整体的美感,鼻子高挺,上唇浅薄,下唇微丰,有一种阴柔美。 文丑似乎很喜欢孔雀,他肩颈处的配饰便是孔雀翎的形制。颈部的环形项链更衬得他脖颈纤细。 面对着这样一张脸,你的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似乎呼吸也有了自己的意识,生怕打扰到沉睡的容颜。 他的衣衫也沾染上了血迹,分不清是敌军的还是他自己的。 天蛾带着医官终于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担心自家领军伤势的蜉蝣兵,闹哄哄的,局限于民居狭小,只能等在屋外。 你站起身,伸手托住文丑的脑袋,等待医官检查伤势。 另一名医官则给云雀看病,所幸只是轻微的伤寒,喝几副药便好了。 只是文丑这边伤势严重,他身上有多处伤口,失血过多,所以导致短暂昏迷,再加上刀剑无眼,还有感染的风险。 环形项链遮盖住的地方,还有一道陈年伤疤,不知何时所留,但看疤痕形状,却能看出当时一定凶险万分。 医官缝合好文丑身上的伤口,开了外敷内服的药,你吩咐人和云雀的一起去煎了。 “殿下,从您手上的烧伤可见燎伤并不严重,但是也需要及时处理才行,不然会留疤的。” 医官用剪刀小心剪下你的衣袖,吩咐侍从端来了冷水,冲洗你的手臂。 冲泡过后,便为你敷了药。 你吩咐侍从帮文丑换了衣物,直至第二日晚间,文丑才从昏迷中苏醒。 “端上来吧。” 迷蒙间,他看到你站在地上的背影。腰背挺直,挺拔如松。 你正吩咐侍从端了煎好的汤药,回头便看到那双浅绿粲若明星,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你,仿佛有许多话要问,又缄默如灯。 “你醒了。” “劳烦殿下了。末将原本……抱着必死之志……”他的声音一如往日一般柔和,只稍微带了几分嘶哑,眸光流转,音色极轻,“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 你摇摇头:“我救你,也是为了救自己。倘若不折返回去,不但你难逃一死,我们也迟早被追上来的西凉军击杀。更何况,你舍生取义,让我们先走,一样是为了救我们的命,一命还一命,怎可在明知你会死的情况下,见死不救呢?” 侍从上前将药端给他,文丑略略坐起身,身上的伤口令他“嘶”了一声,缓缓靠到了墙上,眼神低垂,瞥见了你缠着纱布的手臂。 他勾起唇微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就着侍从的手饮尽了汤药。 药很苦,他却没有哼一声。他早就习惯了受苦,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苦涩,远不及曾经受过的万分之一。 饮罢,他正欲开口,嘴里却忽然被人塞了一粒蜜饯,甜味与苦味在口腔中碰撞着,刺激着味蕾。 他不由晃神。 “药太苦,吃点甜的会好受点。” 他稍显诧异地注视了你好一会儿,似乎从未想过一个亲王会随身带着蜜饯这样的民间零食,然后道:“多谢殿下。” 你摆摆手,顺便掏出一粒塞进自己嘴里:“你的伤已经处理过了,衣物是你的侍从所换,药是医官所敷,医官说你的伤势有些严重,但是好好修养,数月后即可痊愈,不必担心。” 文丑淡淡看着你,唇角微动,也许是想牵出一抹笑,却又没有:“末将昏过去多久了?” “不过一日。”你思忖片刻,继续道,“汜水关那边的西凉军没有异动。你大可放心养伤,袁绍那边我也派人去传了信,他有可能会亲自前来看你。” 文丑浅绿色的眸子在灯火中闪烁,很亮,很明耀。他没有应声,你便也安静地望着他,望着那对流光溢彩的星。 “……殿下,多谢。” 他的唇勾起了弧度,没有往常谦卑而虚假的微笑,而是温柔平和,让人不由被这柔和吸引。 鬼使神差般,他拉过你的手,在你缠了纱布的手心落下轻柔一吻。 你的身子猛地一颤。 明明隔着纱布,那道带着他灼热气息的吻却仿佛钻进了你的手心,像那日燎伤你的火舌,侵入了你的血rou。 你有些慌神,心跳得厉害,有心抽回手,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心思定定站在原地。 文丑观察着你的神色,轻笑了笑:“殿下,你的脸好红啊……” 你被烫到一般收回手,下意识以手背贴了贴脸颊:“有吗?” 温度正常,应当没脸红才是…… 可是看着文丑微笑的脸,贴着手背的脸颊似乎缓缓有热度升腾—— “咳,你好好休息,本王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你落荒而逃。 身后,文丑笑意愈深。 空谷幽兰,经久未散。 烛火摇曳,烛芯迸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