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弥散(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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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念“吾神之永恒”,唯独刃在灰濛细雨中,见证了祂的弥散。』 「壹」 两千年前就不再降雨的天空;失去赖以生存的水源后逐渐衰败的家园;恶劣环境滋养而进化的可怖物种;以及,在人类间开始扩散的「皮肤病」…… 神祇在这座灰败干涸的城市中,是支撑着人类活下去的信仰。 他们不信神祇会抛弃他们。 每天都于朝阳中祈求、祷告,寄希望于神祇能降下视线,能为他们带来生命的转机。 可悲,可笑。 见惯了在绝望中死去的景象,刃早已摒弃那无用的信仰—— 如若必须死无葬身之地,那短短几十载,他仅为自己而活。 生死看淡的当下,是刃留存于心间唯一剩下的一抹良善。 一如往常地来到城市边境,熟练地从沙地中挖出一个洞。洞窟深不见底,刃从裤带内掏出白布。 掀开,是一块rou,上面红丝连粘,还有新鲜的腥味散发,可见刚被割下来没多久。 细看,那rou块皮肤粗糙坚硬,绒毛密集,看一眼都倒胃口。 刃却早已习惯,随手将rou块丢至洞口,他便闪身躲进了高耸沙堆后。 时不时跑出几只背壳坚硬的臭虫,刃手起刀落,便被切成两半,纷纷落入了随手携带的大挎包中。 时钟在长河中失去了作用,现世人只能用日阳起落的速度计算时间。 刃敲着手背,那腕上戴着一块被磨破了边角、损坏严重的漆黑腕表。分针早在某次战斗中遗失,唯独时针还坚挺地指向损坏前最后一刻。 绿植只存在老辈流传下来的过去中,沙砾随着冷风弥漫,边境的低氧令刃渐感难受。 将面罩挂连耳后的绳子又扣紧了些,尘沙被过滤网抵御在外,也让刃难捱的胸膛舒服许多。 “唧唧——” 沙鼠终于闻着味出现在了洞口,进食的声音此起彼伏,唧吱作响,平常人若听来,早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而刃眉头都未皱一下。 将蝴蝶刀掏出,紧了紧手套。 刮大风了。 风的朝向是遥远的另一边,那是已然被沙尘、巨物掩埋的旧日,其之下埋葬了数亿的灵魂,生命的不甘、临死的恨怨,融入风中,留下最后一丝痕迹。 熟练地刺下、斩头,再装入挎包内。 这洞窟新挖不久,只引来了数十只沙鼠,壮的只有两只,其余才有巴掌大小,塞牙缝都不够的。 轻啧一声,刃只为那块rou吸引的猎物不够多而可惜了一秒,便打道回府。 离入夜不剩多少时间,他得在天黑之前赶回基地,否则,难以预料的危险会瞬间裹挟他。想从那些尖牙利齿下博到一线生机,总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轻车熟路地在破败的旧城建筑中穿梭,很快便离基地只剩下五百米不到的距离。 “砰——” 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划破了天际边的死寂,也引诱着表层之下的蠢蠢欲动。 鲜血的浓郁气味涌入鼻息,刃脚步顿停,本无心凑热闹,却在一抹红闪过时,起了二心。 利用到处都是的破墙作为掩体,刃越过阻碍,抵达了巨响发出之地。 远远,便看见几个人围在一块儿,手臂上的红色手巾在灰暗无色的城市里异常惹眼。 靠近了些,才能听到交谈声。 “谁干的?” “楼顶不是只有俩年轻仔看着吗?” “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活不成?干脆带回基地煮了炖rou吃,也省得再跑一趟边境捕猎。” “是啊,哥,各大基地都在捕沙鼠,僧多rou少,都快抓不着了。今天蹲了一天,才抓了不到十只!牙缝都不够塞!” “知道他是什么地方来的吗,就敢吃?最近传染病高发,谁知道这家伙身上是不是带了『红花』?” “扒衣服看看不就知道了。” “诶!等等!他、他动了?!” “卧槽!他还活着?他是人吗?!” “撤!!!” 混乱的脚步远去,刃无意识地敲了敲表盘,思索着要不要探出头看一眼。 从十来层高的楼摔下来,还能活……怎么可能? 但那伙人出了名的恶,食人rou更是组织传统,真死了……他们怎么会放弃新鲜的食材? 啪嗒。 啪嗒。 刃忽地听见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脚步声,细听,还带着嘤蚊哭声。 他终于探头看了一眼。 趴在地上的家伙半撑着身体,极缓慢地爬坐起来,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小女孩抱着手,整个身体发颤到随时可能崩溃,却依然坚强地朝他靠近。 直到她站在他面前,他也坐了起来。 他的衣着单薄,身上仅仅穿了一件盖过脚底的白袍,像是从哪儿跑出来的上古人类,连面罩都没有。 一头墨黑长发贴至地面,半脸的血都盖不住他的容貌。 那是一张被神祇精心捏造的脸。 像古书籍里大簇盛开的玫瑰,昳丽,漂亮,仅仅是呼吸,都叫人移不开眼。 他的眼睫纤长浓密,如蝶般轻扇,露出了那双青色的眼睛。 他没有表情,也没有任何表示,他没有拒绝女孩儿的靠近,也没有害怕,仅仅是盯着女孩儿。 “哥、哥哥……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女孩儿骨瘦如柴,面黄肌瘦,打底也饿了近半月。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生命力倒是挺顽强。 可她去找一个……刚坠楼的人,要吃的? 多可笑。 总不能让他割一刀rou下来吧。 果然,刃看见他张开了嘴,他的唇色浅得发白,模样比女孩儿好不了多少。 他说:“我没有吃的。” 女孩儿不死心,又哀求着:“什、什么rou都可以,只要能吃就行……哥哥,求求你了……我还有个弟弟,他、他快要饿死了……我不想吃弟弟的rou……” “……”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孩儿。 刃莫名从他面上觉出了一丝……怜悯? 那是不带任何情绪,天生的悲悯。 女孩儿见讨不到吃食,忽地就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直直往他心脏部位捅去。 他只是抬起手臂,用掌心接下了这道毫无章法的攻击。刀刃破开细腻的皮肤,露出了皮下猩红的软rou血管。 也许女孩儿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力度之大,直穿过整个手掌,最后卡在了距离心脏不到一厘米的地方。 血哗啦啦地往下流,比起那些异物的恶臭腥腻,他的血液竟带着甘甜的气息。 女孩儿愣了愣,忽地松开手,饿鬼般用双手接住他的血,再喂到嘴边喝下去。 他拔出掌心中的刀,思索一二,竟割下掌心一块rou,递给她。又将手心蜷曲,把血液喂给女孩儿。 女孩儿仿佛获得了恩赐,眼泪汪汪地生吃入腹。他像是在观察什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孩儿进食。 不悲不喜,不痛不痒。 就好似身体不是他的,血也不是从他那儿流出来的。 在女孩儿的利齿咬上他之前,蝴蝶刀精准割断了她的脖颈。 小小的身体歪着倒下,头颅滚了几个圈,最后停在墙角边。眼睛睁着,眼瞳的光已涣散灰白。 他终于有了反应,慢慢地抬眸,目光落在突然冒出的男人身上。平眉终于微微皱了皱。 “为什么杀她?” “她已经不是人了。” 刃把玩着蝴蝶刀,用女孩儿的衣服擦掉了不小心被溅上的血珠,光明正大地借面罩的遮掩观察他的表情。 近距离观看,才能发现,他的模样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青涩、陌生的青年模样。 他终于在悲悯之外,看到了一丝不解。 “人与人……有何区别?” 青年开口了,他精准地找到了刃的眼睛,那双眸仿若直击灵魂般,询问。 刃与他对视。 尖细的声音打破了二人间的静谧。 刃蹙眉,猛地扣住青年的手腕,想将人提起来,却发现青年纹丝不动。 ……什么怪力。 刃来不及细想,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井盖上:“不想被异种吃了,就跟我走。” “去哪里?” 青年问。 “安全的地方。” 青年终于卸了力,由着男人拉起他,带着他往前跑。 刃的速度很快,青年却跟得毫不费力,甚至看不出他前不久刚从高楼坠落地面。 但刃确定他身上没有『红花』。 他也不该是这般好管闲事的性子,怎么就……失了智呢。 刃没时间再思考,夕阳坠下,天黑了。 本就灰濛的天空更是变得深不可测,月光稀碎,堪堪照亮地面。 好在刃早就熟门熟路,在未知的危险涌出前,他们抵达了昏黑夜色中,唯一挂着烛火的高墙之外。 「贰」 “你又带回了什么人?” “你检查过了吗?有没有红花?有没有别的病?” “他怎么浑身上下都是血啊?”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狭小的方室内爆炸,刃坐在床头,裹缠手臂上的绷带。 褪去厚重防护服和面罩,男人露出了原本的俊逸模样。 轮廓立体的五官冰冷、不近人,偏偏屋内几人都是胆大妄为的性子,也不管他是否同意,就这么挤在房间里询问他,一副得不到答案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娜塔莎的出现打断了几人,她看向刃,柔柔笑了笑:“你带回来的人我清理好了,你要去看看吗?” 刃还未答话,三月七和素裳就先一步飞奔而出,星只能耸了耸肩:“我建议你先去杨叔那报备,你知道,身份不明的人,基地不会接受的。” 麻烦。 刃又皱眉了。 但最后,他还是进了杨叔的办公室,随手填了资料。 名字?不知道。 性别?怎么看都是个男人吧。 来源地?……不知道。 关系?没有关系。 最后……刃看着那栏备注,想了想,还是把“城里捡的”四字写了上去。 瓦尔特看着这张没有任何填写意义的表格,无奈地目送刃离开。 刃到达娜塔莎的医务室时,里面挤满了人,几乎爱凑热闹的都来了,其中当属三月七最好奇,围着青年问来问去,也不管人能不能插上一句话。 刃不想挤进去,干脆靠着门框,透过人群的缝隙观察青年。 被清理干净的脸蛋显得更漂亮了些,他换下了那身白袍,穿着…… 刃眯了眯眼。 谁把他挂在屋外的衣服给这家伙穿了? 黑衣黑裤套在他身上,有些大,却衬得他更安静清冷。 不知为何,刃的脑海中弹出了“神祇”两个字。 “你叫什么名字呀?” 三月七明朗的语气将刃思绪打断,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在看着青年。 他沉默了很久,才像恍然忆起般,回答道:“丹恒。” 基地新来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青年,很快就在整个基地里传开了。 好些家伙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跑来看,又被娜塔莎挨个哄走。最后,丹恒便直接被娜塔莎赶进了刃的房间。 “你带来的人,在没分配到房间之前,跟你住。我那儿只接收病患,只是营养不良就别来找我了。” 娜塔莎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丹恒似乎去哪里都可以,他站在中央,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小小的方室。 即使知道刃在看他的手,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不躲藏,不掩饰,也不打算解释。 就像他不会主动开口说,自己为什么坠了楼却安然无恙,为什么失了很多血还活蹦乱跳,为什么掌心那块被割开、被给予的rou,已经完好如初。 他根本不怕刃知道,他不是人。 不是人,又能是什么呢? 能说话、会变成人的异种?有这可能吗?异种都进化到如此地步了? 「神祇」。 又出现了,这个词。 刃在心底嗤笑。 神祇怎么会存在,他宁愿相信男人是鬼。 不想问,懒得问,刃干脆地脱了衣服躺上床。 在丹恒疑惑的注视下,才闭着眼睛说:“挤不下两个人,你睡地上。” 丹恒没有开口,只是席地而坐。 很快,刃就陷入了睡眠中。 丹恒注视着他,或者说,观察着他。 看了很久很久,他才学着刃,闭上了眼睛。可惜他只学了一半,不知道人类睡觉是需要躺下来的。 等到生物钟准时苏醒,刃看着丹恒正襟危坐地闭眸休息,心里有一瞬间闪过无奈。 下一秒,他就对上了那双青色的眼睛。 基地里终于出现了一个比刃话还少的家伙。 但他比刃好相处,好说话,乖巧又好骗,根本不需要付出什么东西,勾勾手指就能把人叫走。 丹恒甚至替代了刃在基地里的工作,与三月七搭在一组,担任巡逻的职责。 虽然三月七对丹恒的武力值持怀疑态度,但相比跟刃一组,她宁愿和丹恒待在一块儿。 素裳还给丹恒取了个绰号:闷葫芦。得到了三月七的大肆夸赞,说是比刃的“阎王”绰号更贴合。 虽然丹恒来路不明,但基地的人都很友善,因为经常找他帮忙,令他的口碑都莫名变得很好。 但他始终没分到一个新房间。 他不提,刃也不赶,夜晚降临后,一个睡床,一个坐地板,比赛似的缄默无言。 基地存粮见底,刃也领了新任务。 临出门时,丹恒跟了上来。 “你要去哪里?” 丹恒看他,平淡如水的语气询问刃。 “捕猎。” “捕猎?” “不然,基地的粮食怎么来?” 刃的反问似乎将丹恒问住了。 来到基地,接触了很多人类,他的情绪外露了些许。 至少,刃看出了他的不解和跃跃欲试。 一把匕首塞进丹恒手中。 “这家伙向来是个独行侠,不过,你是他捡回来的,跟他搭档出任务也不是不可以。当然,不想去也不用勉强。” 来者是基地负责人姬子,她笑眯眯地拍了拍丹恒的肩。 丹恒点头:“我去。” 或许是太久未出门的缘故,这次的捕猎行动收获颇丰。 只是,这次回程的路,更安静了。静得出奇,静得让人生出不真实感。 变故在一瞬之间。 脑袋大的斧头赫然从丹恒的耳旁擦过,险些将面罩绳削断,刀斧插入地面,将二人的半身反射在面上。 仿佛被剌了一道的公鸭嗓嘶哑难听,带着阴阳怪气的笑。 “抓了什么好东西?分点给兄弟们呗。咱家小孩儿都饿了一个周了。” 几道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凑近,很快,二人便被包围了。 来者们包裹严实,全身上下连双眼睛都没露,但左手臂上统一标志性的红色手巾,已然暴露了身份。 抬眼看了看天空,浑浊的天色在无声无息地播报倒计时。 这伙人在这个时间以多拦少,明显为了掐着点抢劫。 不想给,要么耽误回程,打到入夜;要么乖乖上交,今日竹篮打水一场空。 总之,被拦住,没什么好事。 “啧。” 隐在面罩下的眼睛,透过层叠的防备,最后落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驭火?” 这座城市的组织统共就那么几个,只是红色手巾,就能猜出身份,况且对方根本没想过隐瞒。 “知道还不赶紧交出来!”有个矮头矮身的家伙急不可耐,就差冲上来抢了。 刃不搭茬,只是盯着领头的男人。 蝴蝶刀悄无声息地从袖口滑出,在男人眨眼的瞬间,黑色的身影如迅箭般冲出。 刀刃割破喉咙的触感比异种柔软,溅射而出的血液也要更淳厚,闻惯了腥臭味,倒觉得香甜了些。 脑袋堪堪连着血管,要落不落,身体却还未反应过来,醉酒似的往前走了两步,才失去了主心骨,倒在地上。 刃的袭击让众人大惊失色,愤怒涌上心头,还未实现报复,就有人惊叫着往外跑。 “是红蛆!他被红蛆控制了!” “我不想死——” “滚!别挡我的路!” 众人被吓得作鸟兽散,即使不怕,刃也感到了一阵反胃。 密密麻麻的软体生物仅有指甲盖大小,扭动着身躯,从断脖处接二连三地向外爬。有些等不及,冲破皮肤,本就无脑的尸体忽地又冒出一个个大窟窿,变成了一具承载红蛆的空壳。 “它们会寄生,不想死就走。” 男人刚侧过身,便见丹恒单膝跪地,冲红蛆伸出了手。 那些红蛆像是有意识般,杂乱无章都变得整齐了,排着队,一点一点地朝青年的手掌心内挪动。 第一只红蛆爬上青年的手时,水平线的最后一丝日光也消失了。天色彻底变得黑暗,那红蛆却仍然亮着光。 红光照映青年的脸,在刃的面前展现出一幅诡谲却绮丽的画。 那洁白的内腕张开一张嘴,没有利齿,没有软舌,只有深邃殷红的隧道,为不计其数的红蛆开出了一道路。 那隧道深处是何? 死亡?融合? 刃难以想象。 掩于面罩之下的红瞳微微睁大,最后一只红蛆被「进食」后,月光透过缝隙,银辉洒下人间。 丹恒的倒影之下,占据整个大地,祂微微摆动,带着无形的威压,刃意识到祂在看他。 刃感到胸口沉闷,气息都变得浑浊,难以言喻的敬畏涌上心头。 那是一种……生而为人的敬畏。 天生的、对于神祇的敬畏。 青年慢慢地站起身,他、又或者说,是祂。 祂走近男人,那双眸仍是那般波澜不惊,祂对这个神州大地任何事物都带着悲悯。 因为祂是大地的神祇,一沙、一物、一草、一人,都属于祂。 祂替刃摘下了面罩。 手抚上刃的脸前,因刃的撇头,顿在空中。 默然后,祂说:“它们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不用怕。” 刃只是笑了。 “我生下来时,这大地、这座城市,就已是这般衰败。为了活下去,人类不择手段,欺骗和背叛成为了人类的代名词,即使如此,那些愚人家伙们,依然信仰神祇。 为什么?他们在朝阳中跪拜、祈祷,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你……又为什么要装成人类呢?” 丹恒摇头。 也许祂根本听不懂吧。 刃重新戴上面罩,他往基地走,丹恒就跟在他后面。 他停下来,丹恒也停下来。 祂跟着他,就像他的跟班,他的尾巴,可刃却无法忘却,融于月色中的庞然之物。 那是世人所渴求的神祇,在距离他最近的地方,装模作样地扮演人类。 他赶不走祂,刃只感荒谬。 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再信仰神祇的人。 「叁」 刃没有点破丹恒的身份,他不是多嘴的人,他对成为「救世主」也毫无兴趣。 所以他不求丹恒,不求祂降下雨水,不求祂吹散风沙,不求祂拯救人类。 他只是继续做着自己分内的事。 直到基地里有人染上了红花。 “不!杨叔!姬子小姐!不要流放我,不要流放我!我、我可以积极配合娜塔莎小姐治疗,求求你们不要赶我走!” 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男人跪在地上,顾不上浑浊的空气,肮脏的沙地,他不停地朝着基地大门的方向磕头。 咚——咚——咚—— 像打鼓点似的。 丹恒站在房门口,隔着高高的壁垒,双眸好似眺望远方,却精准捕捉男人的方向。 祂不理解男人为何如此。 活下去……究竟是多么沉重的一个词呢? 刃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他双手搭在围栏上,冲丹恒说: “染上红花的人,脑子里会长出红蛆,红蛆繁殖能力很强,仅仅只用半天,就可以将一个人变成空壳。” 现在的技术,当然治不了这怪病了。 就连先辈储存的水源,都已经快要见底了,不过半年,基地就将彻底宣告水源枯竭,到时候,基地会变成什么样? 刃没有想过。 他甚至无所谓自己是否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现在的这条命,不过是在还罪。 还腕表之人的罪。 丹恒转而盯他的眼睛,祂透过男人的红眸看见了很多东西,很多记忆。 失控的人群,浑身长满红花的少女,以及……被少女死死保护在背后的黑发少年。 那双红色眼睛里只有不谙世事的天真,带着惊慌失措的情绪,小手紧揪着少女的衣角。 一双手把他和少女分离了,他被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少女被人们送上行刑架,被烈火熊熊燃烧成了灰烬。 他哭着,叫着,哀嚎着,企图唤起人们的良善,可最后却只能让他们双目通红,愈发疯狂。 ——这孩子跟她走那么近,真的没有感染?干脆把他也烧死!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烧死他! ——烧死他! ——烧死他!!! 这场荒诞无稽的演出随着瓦尔特的出现而闭幕。 少年捡了一条命,却失去了灵魂与心脏。 少年最后流露出的那个眼神,穿透了层叠的记忆螺旋,直击丹恒的心灵。 祂也有心吗? 丹恒捂上胸口,祂感受到了“扑通扑通”的跳动。 心跳之下,是憎恶,是悲怆,是悔恨。 掌心的温度骤然触及祂的脸颊,祂看着男人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在祂的眼尾轻微一抹,指上便多了一滴红色的液体。 “神……也会哭?” 丹恒缓慢地摇头。 祂感到了无望的惆怅,这是祂新生的情绪,即使祂不知道何为「悲」,何为「苦」。 “进去吧。那人已经死了。” 刃的目光落在紧闭的大门处两秒,变回了冷漠的模样,说完便返身进屋。 打破基地最后一丝平静的,是三月七的死讯。 红花不知何时蔓延了整个基地,近三分之二的人都开始生了红花。 基地变成了可怖的斗兽场。 挤压在心底深处的黑暗翻涌而出,疯了似的想拉健康的人一起下地狱。 存储防护措施的房间早就被挤得水泄不通,也不知是谁抢到了一件防护服,下一秒就被铁锹敲破了脑袋。 瓦尔特打开了壁垒的阀门,但没有谁选择背弃离开。 素裳还沉浸在三月七的死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抹了又抹,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最后,是姬子对丹恒说:“你走吧。你一开始就不是我们基地的人,这场灾祸也不该波及于你。” 丹恒却问:“如果天空可以降雨,灾乱就会消失吗?” “也许吧。”姬子没有心情再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话。 丹恒却点了点头,他已经换回了一开始穿着的白袍,孑然一身,来时一人,走时也不带走任何。 坚硬的块表被塞进了手中。 丹恒对上刃,男人的神情捉摸不透,丹恒却知他心中所想。 祂总要离开,只不过是刚巧遇上了灾祸,所以提前了一些。 留在这里不离开的,前后不过一个死。 刃想,他的罪也还清了。 这块表,就送给祂吧。 大地的神祇,他捡回来的「丹恒」。 援救任务艰难可怖,一个又一个同伴被红花感染、倒下。 滴答—— 滴答———— 一滴液体砸在男人的眼睫上,沿着脸颊一路流至嘴角。 无色无味,却让刃觉出一丝甜。 天际边被浓郁乌云遮盖,从未见过的雨丝是那般绵密,从天空中坠下,敲打在每一寸土地之上。 “红、红花在褪去?!” “雨……?下雨了?” “红花没了!这雨能驱散红花!!” 刃摊开手,水珠砸入掌心,很快积攒了一滩漩涡,将天空映入手心里。 他看到了云层中的巨物。 祂不再动,不再反应,祂在变透明。 “是神祇……” 有人望着天空呢喃。 “神!是吾神回来了!!” “神祇终于来拯救我们了!” “吾神永恒!!!” 人们纷纷跪地,合掌,将自己的念想向上传递。 刃却低下头,将掌中漩涡握碎了。 世人皆念“吾神之永恒”,唯独刃在灰濛细雨中,见证了祂的弥散。 啪。 一块损坏的手腕表,砸落于刃脚边。 他没有再捡起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