沤浮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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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都的谢家又一次次挂满了白幡。 这让苍时想起曾经的苍小落和苍楚楚先后去世,祖母年事已高,而她与苍楚楚并不亲近,并未感受到深切的痛苦,只记得谢述和王仪因此迟迟不成婚,以至于她和谢彦休先完婚。 少年时的记忆犹如隔着雾的梦境。 母亲因病去世,明明谢曼一向身体强健,风寒却怎么也不好。 舅舅战死沙场,被皇帝却夺爵。 苍时感受到了真切的痛苦。 真实的世界冰冷无情,她温暖明快的过去便是长辈为她筑造的梦境。 梦醒了,而她没有能力为别人筑梦。 她眼看着姨母姐妹们生病离开——都是意外,可世间真的有这么多意外吗? 如今她又送走一个舅舅。 过世的谢子文生前官至侍中,妻子儿女却都早逝,丧事由侄子谢述cao持。 重孝是要扶杖以示哀痛的,谢述手上便有一把,他也确实需要扶着杖,以免与前来吊唁的人谈话时会倒下去。 时不时有人看向他空荡荡的衣袍,道节哀时便更真心实意了几分。 夜间解衣就寝,苍时也望着他空荡荡的袖口轻轻叹气:“你又轻减了。” 谢述不甚在意地笑道:“让时儿见笑了。” 他有很多担心的事,谢家本家凋零,曾经积累的人脉还在,姻亲们不会旗帜鲜明地和他作对,但他在这些人心中的地位远远及不上叔父,更别说父亲。 谢述实在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谢家的荣光流失,他为了家族殚精毕力,总能撑起一口气的。 离去才是解脱,只有留下的人才会失去,苍时知道为什么体弱的谢述能坚持下来,她只恨自己帮不上忙。 又一年过去了,朝堂很平静,谢述依然是大理寺卿。 谢述苦笑道:“多年不曾擢升,是我无能。” 苍时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她说:“这样不好吗?” 朝堂终于平静下来了,也许从谢子迁过世开始的巨大动荡终于要结束了,她不奢望回到年少的梦中,她只要一切平静下来,安稳地走下去。 “何必急于一时呢?”苍时说,“我们总还有许多年,能够让我们慢慢经营……便是祖父那时,也有起落呀。” 谢述轻轻喘了一口气:“你说的是,我太着急了。” “我们有几年未曾逛过灯会了。”苍时提议,“不如明日去放天灯?” 她少时喜欢逛灯会,和谢述也逛过几回,只是接连碰上亲人过世,已经好几年没有闲玩的心思了。 也许到了该与谢述也一同放松的时候了。 谢述苍白好看的面容上浮现出温柔笑意:“好。” 他确实累了,守不到子时,苍时就听到他的回话越来越短,语气缥缈,柔软得像一朵云,很快彻底消失在绵长的呼吸中。 苍时睡不着,她紧了紧外袍,独自一人走出了房间。 谢述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他下意识伸手,身边空无一人。 他的困意瞬间消失了,急忙坐起身,听到动静的侍从悄悄走进房间。 “时儿呢?”谢述忍着头晕目眩问道。 “殿下睡不着,先前出去了。”侍从答道。 谢述觉得心慌得厉害,好一会儿才将外袍披上,侍从已经点了灯,房间里的漏刻过了子时。 大年三十的府中到处点着灯,人却不多,谢述后悔起因府中人少而裁撤的侍从,他转过几道屏风,并没有多费力,看到了倚在塌上的苍时。 她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谢述走近了一些,发现她面色苍白,神色冷静,确实是一动不动——连胸口都没有一丝起伏。 谢述的脸色和苍时同样苍白。 “时儿。”谢述颤抖着叫她,他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他伸手去碰她的脸,去探她的气息。 眼前的妻子变得一片模糊,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了。 谢远南原本是对谢述十分怨怼的。 苍时身体并不差,谢远南这些日子也没见她叫过太医,怎么会突然就去了呢?兄长作为驸马,对枕边人也太不尽心了些。 然而她赶到公主府见到谢述,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短短几个时辰,谢述的容貌并未有变化,但谢远南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绝望的死气,似乎他的魂魄已经走在了身体前面。 她嗫嚅道:“大哥……” 谢述的眼睛短暂亮了亮,他伸手摸了摸meimei的头发。 他想对meimei说点什么,他的亲人里只有一个弟弟一个meimei活着了,弟弟再也不到,只有meimei可以见上最后一面。 他想让meimei好好活下去,但他太累了,况且他的人生如此失败,有什么脸面在谢远南面前说这些话呢? 谢述咳嗽几声,侍从连忙托着手帕上前服侍,洁白的锦帕上很快沾上点点血迹。 这好像把他积攒起来的力气用光了。 谢述喃喃道:“是我对不起时儿,我没照顾好她……” 他的魂魄被拉扯着向下落去,那里是平静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需要他cao心,沉下去,他就获得了永恒的安宁。 谢远南猛地扑上前去:“大哥!你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