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的眼睛亮晶晶

    王鹤棣拿起手机看了很久。屏幕上，虞书欣的聊天框被他点开又关上。为数不多的成长蚕食着他不计后果的少年心性，让他连发送一条消息都要犹豫一个世纪。

    【再送我一枚小狗发卡吧】

    十个字而已。王鹤棣打了五遍，也还是没有发出去。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在犹豫。他甚至还没有搞清楚自己内心究竟希不希望得到回应。

    爱得轰轰烈烈的人，恨起来也总是轰轰烈烈。他见过虞书欣和人争吵的样子，无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她总是声音比气势大，心比性格狠。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把所有都掏给对方，走的时候也什么都不稀罕带走。

    王鹤棣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那样彻底的失散。他甚至没有勇气接受一个不对他笑的虞书欣，又哪来那么多勇气去接受一个恨他的虞书欣。但他更怕，虞书欣不恨他。她那么情感充沛的人，如果连恨意都不愿意分给他一分，那就是真的全剧终。

    所以到最后，王鹤棣也没有将那十个字发出去。而是点开了黄明昊的聊天框，发了一句。

    【辛苦你了兄弟，有什么的话，跟我说一声】

    他的话没头没尾，黄明昊却听懂了。但他什么也没多说，只回了句。

    【加油】

    是啊。王鹤棣看着那两个字心想道。放弃总是再简单不过。坚持却困难无比。困难到，即使是深谙人情世故的人，也只能送上仅有两字的祝福。

    王鹤棣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觉得放弃可惜却也说不出斩钉截铁的鼓励。可人总是会忍不住对比。而他看着那简单又沉重的两个字，只能想起来虞书欣。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搞清楚虞书欣那样瘦小的身体里究竟为什么可以有如此多的自信与勇气。多到可以毫不畏惧地，无比肯定地，坚实地站在自己相信的土地上，斩钉截铁地说着：“你们相信我，《苍兰诀》一定会爆的。我们会破万，会创造奇迹的。”“等东方青苍播出来，他们都会知道你演技有多好的，真的！”

    王鹤棣突然很想虞书欣。很想听她对自己说一句。加油。

    而他能做的，只有重新翻看曾经的聊天记录。输入框上方，最近的一条消息已经是几个月前发来的了。王鹤棣看着那条虞书欣发来的消息，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自己当时究竟因为什么没有回复。

    虞书欣总是在情绪平静的时候打字，在激动的时候发很多条语音。王鹤棣并不喜欢听语音，聊天记录里便堆了一片没听的小红点。

    再往上翻，似乎总是她说得多，他答得少。慢慢的，她说的也少了。

    那天晚上，王鹤棣收工回家后，将聊天框里所有的语音重新听了一遍。仿佛重新过了一遍夏天。却始终没有听到想听的那句“加油”。

    王鹤棣睡前点开朋友圈。黄明昊的九宫格恰好在最顶端。他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去，每张都是北国风光。原来今天他们已经见面了。王鹤棣心想。

    照片里，黄明昊和虞书欣戴了一样的饰品，只不过一个在身上，一个在头上。王鹤棣看了那张照片很久。仔仔细细截图裁剪好，丢进淘宝识图里。

    放大修剪过的图像很模糊，匹配出来的物品自然也花样百出。王鹤棣逛了很久，把所有看起来像的饰品都加进了购物车。

    他想。总该有一个是像的。

    收到快递的那天，正好是初雪。王鹤棣难得地发了一张雪中自拍，虽然只露了半张脸。北海的雪飘不到北大湖，但四舍五入，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逢。

    在疫情与冬奥的双重压力下，虞书欣的新综艺录得很快。黄明昊每隔几天就会发些照片进朋友圈，王鹤棣也养成了每天刷新朋友圈的习惯。

    虞书欣是招人喜欢的。这点王鹤棣比谁都更清楚。但清楚与接受，是两回事。只是照片而已，王鹤棣却能清晰地在脑海里演绎当时的画面。她看起来好开心。王鹤棣却开心不起来。

    王鹤棣没读过三毛，不知道“每想你一次，天上就飘落一粒沙，于是就有了撒哈拉”。他只知道家里的饰品越来越多，多到两个箱子也装不下。

    算法时代，偷听的录音机总能将需要的东西推到首页。于是王鹤棣家里多了一面柜子，而他的微博小号也多了一个关注。

    虞书欣总是爱美的，连穿滑雪服也要讲究搭配，她的同款博更得自然也快。就连小饰品也会一一标明。王鹤棣翻了好几天，找到了许多他曾经见到过的东西。熊，蝴蝶，花朵，爱心。

    他遇见了许多，唯独没有翻到那只送给他的小狗。

    播了十几年的快乐大本营过了元旦就会改版，旧的主持只留了一位，空出来的常驻便成了最好的综艺饼。王鹤棣知道这个消息时，事情已经谈了七七八八。萌样动了不少关系，把他塞进新版做常驻。为此，连原本一周两次的台词发音课都加了时长。

    欣喜是有的，但比起“我可以去”，更多的是感慨。小时候守在电视机前看节目的日子好像还在昨天，只是一眨眼而已，他还没来得及长大，陪伴他成长的节目就已经提前说了再见。

    旧瓶新酒，物是人非。即使是被法律和金钱双重约束，十几年的光阴也能说走就走，更何况靠不住的人心。也许在这个圈子里，根本没有“圆满”二字。

    心灰意冷这四个字，王鹤棣没尝过，自然也不知道个中滋味。他只是有些累，累到没力气点开朋友圈。

    失意的人，似乎更容易被垂怜。命运的剧本难得降临在王鹤棣身上。时隔两周，黄明昊的聊天框又亮了。王鹤棣一条条听完，点开了虞书欣的聊天框。

    【节目录得开心吗】

    即使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他也只能这样开场。却没能骗过虞书欣。

    【Justin告诉你了】

    王鹤棣准备好的一箩筐话都哑了火，只能回一声。

    【嗯】

    以往，这个时候的虞书欣就会懒得打字，开始一条又一条发来语音。但是她没有。

    【不用觉得我会难过。难过是肯定的，但也没有那么多。本身就是比赛，那当然人人都想要强的队友，就算我那么菜，也想要强的队友，无可厚非少点期待就好了啊，就没什么失望。就算难过，也没什么。我能处理好。】

    王鹤棣几乎从没见过虞书欣一次性发这么多文字。在之前的日子里，即使打字，她也总是几个字几个字的发，像只倔强的鸟一刻不停地啄取着注意力。而不是像现在，多发一条都显得打扰。

    她终于拥有了王鹤棣一直希望她能有的分寸感，不再像个多动的孩子。但王鹤棣却高兴不起来。他宁愿虞书欣不理他，恶狠狠地回一句“关你屁事”，甚至直接拒收他的消息，也不想看到如此体面的她。

    人总是很笨，学不会如何和太在乎的人相处。而他和虞书欣毫无默契。才会明明都困在这个问题里，却无法同时变傻。

    【那就好】

    王鹤棣最后也只能说这句，但等对面真的不再回复了，他又忍不住继续“说”着。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问之前你买的那个小发卡是哪家店】

    【好像挺好看的】

    【元旦打算回家】

    【给我小侄女也买几个】

    【还找得到吗】

    【没事】

    【找不到就算了】

    ……

    王鹤棣手里的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虞书欣一句话也没再说过。他想，可能不会再有下一条了。

    算了，你忙。

    他刚打完这句，对面就发了一张图片。是一张ins截图。

    【这个。他们家买手店不多，私信的话应该来得及。】

    【谢谢】

    【不客气】

    不客气。之前虞书欣和他吵架的时候很喜欢说这三个字。叉腰，噘嘴，用力仰起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怼在王鹤棣面前。但王鹤棣清楚，这次的虞书欣，不是那个样子。

    记忆太过鲜活会让现实变得痛苦。王鹤棣觉得自己身体也破了一个口，亟需一些东西填进去。他将那一面墙的柜子一格格抽出来。但凡和狗能沾边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摊在地上。而他举着手机一个个捡起又放下，只为了找到一枚最像的。

    一枚发卡而已，王鹤棣从各个角度拍了许多张。那些不够相似的部分被他圈出来，一一标好。合成长图，投进了那个虞书欣分享来的ins账号私信中。甚至为了提高回复率，直接用的那个几百万fo的官方ins账号。

    王鹤棣顾不上质问自己是不是疯了。他只能做到焦急地等待。

    过了两天，对方居然真的回复了。大约是见来信人是明星，也是潜在客户，博主很热情，和王鹤棣讲了很多。

    她说她记得这枚小狗发卡，是有人特意找她定制的。动物系列的发卡她出过不少，唯独没有这样的小狗。可是对方说，只要这样的图案。单独定制的工期很长，前后用了两个多月。她记得很清楚，用来做眼睛的黑色宝石原本是一整颗，从中切开后变成了一左一右两只眼睛。宝石是定制的人寄来的，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看起来可能是曜石，也可能是玛瑙。原本订了两枚，但第一次切割宝石的时候裂了半颗，最后就只做出来了一枚。

    王鹤棣的英语并不好，读那些回信全靠ins自带的翻译。电子心没有跳动的能力，译出的语句并不那么连贯。但或许是因为太清楚虞书欣的做事风格，他总能读懂。

    那颗宝石真的很漂亮。漂亮到，哪怕过了这么久，王鹤棣想起的时候也还是会想说一句。真漂亮。嵌在小狗的眼睛里，像是恩赐了一颗灵魂。

    早知道，就应该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王鹤棣看着漆黑的屏幕里自己的眼睛，默默想着。

    失去光亮的玻璃屏幕里，他的眼睛，也亮亮的。

    好像那只小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