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依赖吗
晨光熹微里万物从烟灰色夜雾笼罩中苏醒,不知何处兴起的风拨动一片绿色树叶浪潮,表面泛起荧光让人似是看到梦幻非凡的海。 美丽而巨大的树冠竭力向上撑开并向外延伸,像是在头顶上另一种意义上的一朵蓬松的云。底下粗壮的树干上攀缠着一圈又一圈的藤蔓,地面已全然被它们占据,如同蛇一样滑过枯枝败叶,以及底下偶尔刺透出来的灰白色骨骼。 它表皮薄,底下像是有东西在鼓动,流动着诡异的红,会让人联想到身体里的血管经络,末端就是输送压力的泵——血藤的核心。 血藤之心是落日山脉孕育的天材地宝之一,也是怜月宗这一伙人的最终目标。 怜月宗所在的月府地界邻近落日山脉西南部,经过掌门拍板往届宗门大比的最后决赛都开设在落日山脉,内容通常设为取得一样灵宝。 不远处就是落日山脉的地界,负责带队的长老们停下脚步。 赵善岚站出来,面前是怜月宗步入决赛的几十名弟子,她宣布规则,“此次比试目标六阶血藤,若是谁先取得血藤返回这里,谁便是此次大比的胜者。” 她抬起手,几十道流光飞到她们面前,光芒里面包裹的一枚四方玉珏停下悬浮,“这是传讯玉牌。若是遇到不能应对的危险就往里面输入灵力,会有长老赶到救下你们。”她的目光沉甸甸地压过每一位弟子,“只是一旦使用玉牌就会被视作放弃比试资格。” 每到这时总有莽撞热血的弟子被近在咫尺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她挺起胸膛骄傲道:“哪个胆子跟鉴宝鼠似的这么胆小去用玉牌,反正我不会用。” 鉴宝鼠,天生有嗅到灵宝气息的能力,只是跳不出鼠类的缺点——胆小。 赵善岚目光停驻在那名弟子身上,沉下声:“别小看落日山脉里的任何妖兽,就是平平无奇的草木都有可能让你陷入危机。” 嚣张气焰被毫不留情地打击,那名弟子咬咬牙低下头。 “话就到这里,去吧。” 修者逆天而行,然人各有命,赵善岚背过手望着她们各自施展身法跃入身前广袤无垠的山林。 姜照眠醒来时候身边的床榻已经不见人影,他的心蓦然提起来,下意识低头检查自己的衣带,整整齐齐,心落回去顿时舒气了。探手过去摸了一下那人躺过的地方,只摸到一片冰凉,起身环顾四周空荡荡的,要不是看见石台上的那只果篮他还以为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他内心深处仍然不安,害怕被人抛弃,渴望见到除他以外的人,就算那个人他不喜欢,真是矛盾的心情。 随手整理床铺,梳洗一番后他拿起一颗迷花果啃着走出山洞。带着湿热的风扑面而来,他动了动脖颈,感觉全身不适,嫌弃地抬起胳膊闻了一下。还好他不是易出汗体质,否则几天没洗澡再被阳光一晒他就可以腌入味了。 这其实是他的心理原因,齐菱每日都会给他施一遍清洁术,只是清洁术比不上实实在在地用水清洗一遍身体,导致他现在对洗澡十分迫切。 远方的天空时不时飞过飞禽类妖兽,风里掺杂着几丝天上地下妖兽的吼叫,除了这些周边可以称得上是安静,姜照眠有些好奇齐菱是怎么在飞禽走兽遍地的落日山脉开辟出这一块不受侵扰的地儿的。 怀着期待迫切的心情在洞口徘徊了一会儿,姜照眠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迅速移动的小黑点。他定睛一看,那不是齐菱么? 如同猿猴舒展臂膀,齐菱在如云的树层中穿梭朝着山洞方向而来,及至山脚下同样脚掌踩着一片飞沙走石“噌”地就跳上山洞这一片的平台,她脸色如常不见喘气,山风烈烈中一头短发飞扬,看向姜照眠的眼神含着无边的欣喜。 姜照眠缓慢地眨眨眼,齐菱这个人在他眼里又丰富了一层,他隐约触及她长居落日山脉的原因了,她就是个猛人。同身上披着的兽皮衣裙一样,身体里拖拽出着人类少有的野蛮。 人类在各种文化的熏陶下早已洗去不端,披上文明的外衣,对外都是文明人,行事方式文明,就像他。 齐菱早就远远望见姜照眠了,她对视线很敏感,如果这道视线对象不是来自姜照眠,她早就发动攻击了。姜照眠在洞口徘徊,是在等她吧。 “你在等我吗?” 那股迫切的心情又回来了,姜照眠定了定神点头道:“对。我想……”洗澡这种事情原本是想去就去,应该是从来不需要向人报备的,但是在这里一切都要依靠别人,他有点难为情地开口,“躺了许久,我想洗澡了。” 原来是这件事,齐菱好笑,姜照眠的性格在小时候就可以窥见一二,就是失忆了那些性格里的底色也不会褪去。她早先发觉了但按下不表,就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开这个口。 真娇气,齐菱在心里笑,舌头碾着齿根又慢慢想,真可怜。 齐菱越过他走进山洞,姜照眠垂眸跟在她身后犹豫着要不要再提一次,水源附近肯定危险重重,这事难为她了吗? 等姜照眠再次抬眸,发现齐菱所过处山洞内的物品一点点减少,他惊疑道:“收拾这些东西做什么?” 齐菱呼啦几下卷起床榻上的兽皮垫子丢到储物袋里,环顾一下再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她拍了拍手。 姜照眠还在等她的答案,他貌似平静的脸庞细看之下有点僵硬,在这短短时间内不受控制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心跌到了谷底。思绪往最坏的那一处沟壑一路落坠,难道她终于想开不再缠着他走掉了? 那他怎么办。他竟然生出一丝委屈,然后不小心代入失忆后还被净身出户的小夫郎在深山老林里头艰难求生的恐怖故事主角,他克制继续想下去,姜照眠你怎么会沦落至此。 齐菱转身刚想说话,忽然皱起眉头,迈着大步朝着仿佛化成石雕不动的姜照眠走过去,他这是怎么了,难道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 姜照眠的腕脉滑入齐菱手里,她扣住他惊慌扯动的手腕,关心道:“别动。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伤口还疼?” 挣不开索性就不挣扎了,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怎么脑补出这一堆恐怖故事的,“没事,你收拾那些东西做什么?” “哦,这个山洞太小了,我打算换一个大一点的,你住着也开心。”齐菱看姜照眠的脸色恢复正常竟然也没有撇开她的手,心底泛出隐秘的愉悦,她牵着姜照眠走出山洞。 就说他脑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姜照眠在心里捂脸,明明抗拒齐菱却又不得不依赖她,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他想着便忘记了手腕还在齐菱手里,跟着对方迈动脚步。 热风一熏,他不自觉生出一丝烦躁脱离了游魂状态,他低下头,为什么她们还牵着手?姜照眠更加不适,暗自使力滑出手。 齐菱不肯放开手,他当然不可能逃开,甚至带着手臂力道往她这边一扯,他瞪大眼睛无声地大叫,身体不受控制地扑过去。 一阵清冷香风入怀,齐菱笑着收紧怀抱,在姜照眠生气挣扎前赶紧安抚:“你不抱着我还怎么离开,这里可是悬崖峭壁,掉下去可就是粉身碎骨,你不怕?” 姜照眠放弃挣扎,靠在她怀里硬生生熬成块木头,“不是要走吗?速度快点。”耳边又是一声笑,姜照眠心里恨恨打歪齐菱的脸,有什么好笑的。 齐菱带着姜照眠跨上法宝,为了照顾他的感受齐菱控制法宝飞行得十分平稳,这恐怕是她头一回,就跟她第一次带人在法宝上飞一样稀奇。 脚下的风景飞快流逝,姜照眠忍不住伸出手指感受疾风流泻的痕迹,夺目光圈里的耀眼日轮随着她们缓慢向前爬动,自然赋予的风景带来触手可及的喜悦,他沉醉在风里身心变得舒缓许多,连被抱着这件事都被暂时忽略。 肩膀倏然一重,他偏头去看,齐菱的下巴压在上面,很重,好像整个脑袋的重量都加上去了。她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迅速眨了一下眼睛,姜照眠怔愣一下。 风仍旧流连在他的指尖,她眼里不带任何情欲,传递出来的只有温情,姜照眠突然觉得眼前人看起来顺眼不少。顾忌着是齐菱在cao控法宝,他没有选择立即挣脱肩膀,而是转开视线。 新换的山洞所在地十分隐蔽,掩盖在丛丛树林之间。方一落地,姜照眠便挣脱她的怀抱站到一边,齐菱也没有强求,带着他走了一段寻找到山洞的入口,拨开藤蔓按下山壁的一块凸起,沉闷的轰隆声响起身前洞门大门。 这可真够隐秘的,姜照眠在齐菱身后一丝不落地目视完全程,心底惊叹,这时候只以为她为人谨慎,并没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