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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落在晴明庭院之中的时候,偌大的院子之中妖怪与人都乱作一团。

    “荒大人!”

    首当其冲看见荒到来的是辉夜姬,她小跑着上前拉住荒,脚边绕着同样焦急万分的因幡,小姑娘带着人匆匆往里屋处走去:“您、您帮帮须佐之男大人……是我的错,我的错……我昨日不该让他去问晴明的……”

    “到底发生了何事?”荒被辉夜姬拉着,他头一次见小姑娘如此急躁的模样,心下不安更甚。

    “我不知道……我听不懂晴明说的什么,可是、可是大家都很着急的样子……”

    此时院内大部分的天乾已被命令挪去了和此处完全相反方向的房间,唯有留下晴明主持大局,尚未分化的小式神们在屋子外面好奇地向里处探去,但是里屋被晴明施以符咒落下结界,将气息彻底隔绝开来,即便如此,由缝隙之间传来的淡淡琥珀香气,却依旧让身为天乾的晴明敏锐地觉察出,便是以扇相抵,皱起了眉,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烟烟罗站在晴明的身侧,一手执着烟杆,从口中吐出一丝朦胧。

    身为中庸的她并不受信香的影响,此时便还能是一副凑热闹般的靠在廊下,看见辉夜姬拉着荒从拐角处小跑而来,而一向冷静沉稳的荒竟是小小的趔趄了一下,烟烟罗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随后赶紧又别过脸去,可不敢给荒发现。

    可荒此时哪有闲心再去注意别的,他只顾着来到门前,因着晴明的符咒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晴明提及须佐之男之时是急如星火,荒便是失了几分往日的冷静沉着。

    “荒大人。”

    “须佐之男如何?”荒几步上前,走到晴明身前。

    “……”晴明望向身旁被贴满了符咒的隔门,又止不住往更外面小心翼翼挪动了一步,“须佐之男大人暂且被安置在屋内。

    “辛苦了。”还未明白晴明如此用意的荒急着见到须佐之男,便是急吼吼的想要去拉开隔门,却不想立刻被晴明制止住了。

    “荒大人……请您先沉稳住心态,屏住呼吸,再进去。”晴明的眉间少了往日的从容淡定,身为天乾的他现下受到信香的影响是多一秒都不敢继续待下去,却又因着这事发生在他的宅邸内不得不为两位神明善后。

    可高天的神王未能理解到晴明的用意,他全以为是须佐之男受伤卧病在床,却没考虑到一丝更为特殊的意外,便是愣了一下,还是听了晴明所言,深呼吸一刻,随后拉开了隔门。

    屋内灯火昏暗,借着摇曳的烛火和窗外的月色,荒看清此时人正被安放在被褥之上,留给外人的是一个金色的背影,的确是须佐之男,这是荒所熟悉的神力,但他背对着门口蜷缩着身体,像猫儿般浅浅的低吟着,最要命的是荒开门那一瞬间涌出的信香气息瞬间向荒扑来。

    荒也在这一瞬重重关上了隔门,用力之猛,门框上的符咒被他没能控制住力道的震落一张。

    “……”

    荒突然就不说话了,抓着门框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此时烟烟罗调侃的笑声在两位尴尬的天乾之间回荡显得尤为讽刺,在中庸看来这简直就像是一场好戏。

    “咳咳,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晴明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甚至又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他能感觉到荒源自血脉之中的本能的散发出信香去回应屋内之人,但晴明可是完全不想参与其中的,只想尽快脱身,“您看这……”

    荒没有回话。

    他站在门前,微微地垂下了些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又似乎在与自己的本能做着斗争,但是如今事情已然发生了,便是再也没有时间容他过多耽误了。

    怎么会偏偏是在这个时间段上……

    须佐之男分化了。

    荒紧闭着双眼,咬紧了后槽牙,明明从两人相识来这么漫长的光阴之中都未有任何迹象,就连须佐之男自己都常常开着玩笑说怕是自己不会分化了,却偏偏在这六道之门的大战之后,须佐之男身体最为虚弱的时候,他开始分化。

    偏偏还是分化为了坤洚……

    他怎么可以分化为坤洚……

    他须佐之男是什么人?

    那可是高天原的武神之首,是这个世界最耀眼的光,是世人的守护神,是自己的……

    他是自己的……

    思及此处荒赶紧晃了一下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便是喉间滚动了一下,迫使自己先冷静下来,不要去受须佐之男信香的引诱。

    他去推门的那只手指尖已然发白,身旁的两只小黑龙不安地游弋着,像是在告知身边的人,此时的神王难得的失了态,不再冷静稳重,像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一般,快要输给他血液之中绝不容逆反的本能。

    “晴明,”安静了一分钟不到,本以为就连荒也要束手无策,却不想荒开了口,声音低沉,但不似从前那般了,“你的宅邸里,还有抑制散吧。”

    此话一出,皆是哗然。

    晴明和烟烟罗都明显愣了一下,而一旁的尚未分化的金鱼姬和辉夜姬却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不明白荒说出了怎么样一句不得了的话。

    “自然是有的。”可是晴明为人清醒,荒既然开了口,便是明白他定然有了他的考量,便回应着。

    “麻烦帮我取一些来。”

    “我马上回来。”

    说罢晴明真的快步离开了,烟烟罗看着晴明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荒似乎颇为疲惫的将额头抵上了门框,不知为何,烟烟罗在这一瞬觉得这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子,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小孩子。

    像是明明想要吃糖,却因为世人说不可以吃这个糖,便真的就为了世人所放弃了一般。

    望着荒这样的背影,烟烟罗不再调笑打闹,脸上的表情有些淡然起来,她吐出一口烟圈,将荒的背影圈在其中,然后说:“你确定要这样?”

    “他的身体现在受不住,身上还有着前阵子才受的伤,必须……”荒闷闷地回答着,嗓子里像是塞入了什么东西,越说让他的声音越小。

    “我不是说这个。”

    烟烟罗打断了荒继续说下去,荒才抬起了头,转过身去,看见烟烟罗的脸上少有这般表情。

    “我是问你,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这可是唯一的一次机会,没有人能比你更有优势,晴明也好,这宅邸里任何一个天乾也罢,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比你更为适合进到这个房间里去,你自己应该也是清楚的。”

    荒看着自己算得上了解一些的友人这般说道,对方语调轻佻,却句句属实,是的,晴明站在门外,其它的分化为天乾的式神被遣走,无疑就是说明了烟烟罗想表达的全部,但是落在荒的身上,他却依旧能只是隐忍着须佐之男信香的索求,烧红了眼眶。

    荒的眼睫颤了颤,便是垂目,说:“他应该想要自己做选择。”

    他是预言之神,负责做出预言,指引前路,而并非有帮对方选择的资格。

    荒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间是难得一见的不自信,若是换成往日,他早该是睥睨着对方,手一挥,便是命运星河铺就,天命之下,逆天而上。

    当真是碰到须佐之男的事情,他便会失了半分气势。烟烟罗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想着自己能说的也全都说了,也正如荒所说,须佐之男想要自己做出抉择,而荒也同样会做出自己的抉择,若自己再多言,便是有些多管闲事了。

    神明这层身份当真是碍事,还不如一只小小的妖怪来得自由快活。

    晴明很快端来了一份抑制散和一杯清水,便是他不说荒也知晓,他接过晴明手中的木碟,那双月灰色的眸子很快的看了一眼一旁侧目的烟烟罗,对方似乎也不想再多言什么,荒便是静了静神,拉开槅门,独自走了进去。

    看见槅门再次关上,晴明的符咒开始再次发出淡淡的光芒落下结节,给了两人极好的相处空间,但不知为何,烟烟罗和晴明都高兴不起来。

    “神明可真是麻烦……”烟烟罗低声说了一句。

    “慎言。”一旁的晴明话虽是这般说,但是他却是在心里也赞同了烟烟罗的这句话。

    荒走入屋内时带着身上冷清的松柏木的香气,须佐之男的信香铺天盖地而来,让荒的指尖都在为之颤抖,但是凭借着几分神识和平日里惯有的沉着,荒抵触着须佐之男信香的索求,向被褥缓缓走去。

    月光笼罩之下,被褥上的人儿蜷缩成一团,金发的神明浑身轻颤着抱紧自己,像是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孩童般。须佐之男不明白,明明自己全身guntang不已,可是为何他却依旧觉得很冷,大脑里全是渴求着另一个人的体温,用来温暖自己。

    他被分化时的第一次雨露期的情热烧得意识模糊,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屋内的,也记不得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只在恍惚之间听见耳边全是人的声音,晴明的,樱花妖和桃花妖的,辉夜姬和金鱼姬的,还有好多好多人的,但是他站不起来,眼皮沉重到全然不能睁开,最后他被安置在屋内,由他一人被这情热折磨到轻喘着哭泣。

    刚刚分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然分化的须佐之男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无助过,若是发烧,小时候会有父亲照顾他帮他降温喂他吃药,若是寒冷会有镇墓兽变回原型用自己的毛皮为其暖,可今日他独自一人被这陌生的情热烧得大脑昏沉,比经历战斗时所受的伤更为难捱,何论身下那处更是淌着奇怪的液体,让他满脑子是一些丑陋不堪见不得人的龌龊想法。

    这样的偏差让他更是绝望,却根本没有办法靠着他一人做出任何的改变。

    荒……

    须佐之男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是近些时日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平日里虽偶尔有些唠叨却全然是为了他好的人,是战斗时明明自己更擅长战斗却将他护在身后的人,是此时此刻想要他在这里却寻不到的人……

    “荒……啊……”

    须佐之男在情热之中凭着本能哭喘着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而走到他身后仅一步之遥的荒在听见这身呼唤时,终于是没能忍住,再也无法压制住自己的本性,失控的松柏木香气将屋内的琥珀香吞噬着,裹挟着,两处信香因未得自己主人的交融,像极了无声的厮杀一般。

    荒将抑制散放在一旁,双手紧紧握成拳,压抑着体内快要冲破而出的欲望,努力深吸了几口气,稳住神智,弯腰跪在被褥上,轻轻去触碰须佐之男的身体,发现对方并不抗拒,才将人扶着肩膀和腰,拥入怀中。

    许是因为坤洚本能的感受到了天乾的靠近,被烧得迷迷糊糊的须佐之男主动往荒的身上靠了过去,贴在人脖颈间的脑袋甚至因为荒从屋外进来时暂且有些低的体温不住地蹭了蹭,让荒更是觉得有些把持不住,便也是咬了下舌尖,努力压制住了体内的叫嚣着的欲望。

    “须佐之男。”荒垂下头低声去唤他怀中的人儿,声音温柔,低沉,像是怕吓着了对方一样。

    “唔……”可是须佐之男那忽明忽暗的眸子中无一不是因为被情热烧昏了脑子的迷茫,他的喉间发出像是猫儿一般的亲昵声,荒在他碎金的眸里找不出自己的影子,便知晓对方仍不清醒,只是出于坤洚对天乾的服从性,才听话的抬眼去看他。

    “须佐之男,你清醒一些,看清我是谁。”

    “嗯……荒……”

    “对,是我,”看着须佐之男因着分化被折磨成这般样子,他手掌中衣物下温热的皮肤让荒的星海无风却起了浪,他克制住那些个服从于本能的想法,耐心地哄着怀中的人,“你仔细听我说,保持些清醒,一定要好好听我给你说。”

    “嗯……”可是须佐之男还在往荒的身上到处乱摸,甚至自己主动爬进了荒的怀里,荒没办法,只能按着人的腰,好让他别继续在自己身上擦枪走火。

    “你现在分化了,所以会这般不舒服,且你分化为了坤泽,抱、抱歉……我该早一点为你预知到的。但是如今不晚,你刚分化,尚且是第一次的雨露期,我让晴明为你找来了抑制住情热的抑制散,你服用后便可结束这次的雨露期,第一次雨露期便用此物虽会有些身体的疼痛,但是这之后你也可以选择别的天乾同你结契,不会有任何的……”

    “那荒呢……”

    “什么?”

    “荒……不在选择里吗……”

    金发的神明目光清澈了几分,荒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自己讶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