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拾)一种很旧的替身文学
?当迪卢克站在“天使的馈赠”门口,望向芙萝拉的花店时,若有似无的清幽香气混着和煦的微风已经在蒙德城流转了许久。流云如胭脂,镶嵌着紫金的边沿,正是黄昏时刻,冷鲜花的气息如皇后般被簇拥在日落果成熟味道,令人想起旧日的、那种熏香过的明信片,迪卢克有片刻的失神。自从旅行者不在后,很少有人愿意接下制作冷藏花这样辛苦的任务了……他鬼使神差地,来到花店前。 “呼呼……晚上好,迪卢克老爷。要来一枝鲜花吗?” “这些冷鲜花……” “呼呼,这是今天才制作完成,冒险家戴因斯雷布先生刚从雪山取来的哦。” ——只觉心口突然变得很轻。无锋剑的微光与坎瑞亚的星瞳,早已成为蒙德的旧日泡影,扭曲着的浮光散去,捧着花束的戴因斯雷布的身影浮现与他身侧,又同那浓重的爱恋抑或人类的荣光一起,于风中消散了。芙萝拉看着他喉结动了一下。 “我要买下这些冷鲜花,请为我包起来吧。” 天已经黑了。虽然晨曦酒庄的主人在这个时间点归来是有些不寻常的,但这并不妨碍爱德琳娴熟冷静地命令女仆们收下同样不寻常的鲜花、拆开、分发在花瓶里,并体贴询问是否应该准备晚饭。 “戴因呢?” “戴因斯雷布先生回来的很早,已经睡下了。” 迪卢克大步离去,鞋跟敲击在地板上的沉闷声音,戴因听得一清二楚,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被子,假装已经睡着——房间的门开了,红发的男主人不容拒绝地坐在了他的床沿,带着他熟悉的冷香气,戴因皱了皱眉头。细小的表情被迪卢克收入眼中: “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发生了什么?” 戴因斯雷布只好睁开眼睛,半晌,道: “……迪卢克,我之后恐怕无法和你一起夜巡了。我——我是说那个计划,成功了。” 他继续阖眼装睡。迪卢克静默了片刻,道: “你已经怀孕了。” 戴因没反驳,就算是彻底地证实了。 而迪卢克却反常得未可知。他拾起一缕覆在戴因斯雷布苍白后颈上的金发,任由它纠缠在指尖。 ——那是我的孩子,我的…… 他忍住了想要从背后抱住眼前人的冲动。 “戴因斯雷布,拾枝者,坎瑞亚的末光之剑,深渊的叛徒——” 寒意顺着戴因的脊背渗入骨髓,令他无法再对迪卢克装作视若无睹,一声声低沉甘美的被对方含在舌尖的、曾在漫长历史中属于他的称号,宛如一串陌生的诅咒。 从凯亚到戴因。必须再一次的、和一个已经灭亡的国度争抢—— “戴因斯雷布,如果我说想要你永远留在蒙德,你又该如何应对?” “迪卢克?” 戴因忽的如坠冰窟。他有种再清楚不过的可怕预感:这和迪卢克第一次提出“留下”的含义截然不同。 迪卢克的语气称得上是平静。 “也许你还没有注意到,但——蒙德已经接受你,作为他的一部分了。而你自身也是她的最后一块拼图。” 就像那些重新出现的冷鲜花一样。 “你是凯亚的旧族,旅行者兄妹——我是说将来——的生母,而我可以抚养他们长大。戴因——” “……” ——他想起阿贝多的嘱咐:在他查清楚新的深渊裂缝之前,不要让迪卢克察觉。但是他自己似乎在那之前就不得不品尝恶果: 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迪卢克的绝望,最后,在迪卢克试着亲吻他的手背之时,成为了那个错误的人。可如果这只是一个错误,他又为何会浑身颤栗呢? “那凯亚呢?” 他发出一声冷笑,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迪卢克渐渐失去温度的瞳孔令他感到暂时的心安,和隐隐的酸痛。 “你不该提他的名字的,戴因。”迪卢克依旧平静地看着他,“因为,他是为了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才死去的。 “你在想什么?你该不会以为你留在蒙德可以顶替他的位置吧?你和旅行者只不过是……我必须替他守护的事物之一。 “请好好休养,作为蒙德城的公民,空与荧未来的母亲。” 迪卢克完成了方才那个被终止的吻手礼,明明是火神之眼的持有者,他的双唇却没有温度。 戴因斯雷布害怕自己的存在成为了迪卢克新的“代偿”和凯亚的替身,但是他想多了,因为他没有资格成为替身。 迪卢克突然的告白乍听似乎有些疯狂,但是他自有一套完整的逻辑,与其指责迪卢克,倒不如说整个世界本身是疯狂的。 “你最好……”戴因盯着那张年轻、俊俏而冰冷的青年的容颜,一字一句地诅咒道,“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话。” 迪卢克毫无留恋地离开了。第二天他亲自去找了阿贝多,确认了戴因已经怀孕的事实,顺便,在对方略带尴尬的眼神中,神情冷淡地阐述了自己作为两个孩子生父的身份。 “我必须提醒您,迪卢克老爷,戴因斯雷布先生只是两个孩子的母体,他们和您也是没有任何血缘上的关系的。” 阿贝多将暂时的注意事项递过去,并颇为严谨地提示道。 “也就是说您不需要因此而负什么责任。” “……哦,我明白了。” 这就是迪卢克的回应了。他在唇上竖起食指,提示阿贝多对外守口如瓶。 迪卢克走后阿贝多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最担心的关于深渊和凯亚的消息没有被走漏。现在整个蒙德城对待迪卢克都小心翼翼,不忍心给予他希望后再让他绝望。 ……迪卢克刚回到酒庄,一打开门,就和正往外走的戴因斯雷布撞上,还有戴因身后苦苦挽留的女仆长爱德琳。戴因昨晚就有去意,但是身体实在困乏,还是勉强休息了一晚,今日更是去意已决。见了迪卢克,也懒得辩解,只是想把他推开走出去。迪卢克被他的无视惹怒了。 “你除了这里还能去哪儿,骑士团?和那个炼金术师?” “我去哪儿与你无关。” 迪卢克垂下眼睑:“你和那小子竟然说一样的话。” “什么?” 戴因不解。看着那副神情,迪卢克会以为这人已经彻底忘记了和自己睡过,还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取走了一管jingzi。他实在分不清是戴因到底是太单纯还是太放荡,但是无论哪一种,对于蒙德来说都太危险了。 “我是你孩子的父亲,”迪卢克冷笑着说道,“而你竟然觉得这与你无关。需要我帮你回忆吗?” 他勾住对方瘦消的腰身,把他径直推回了屋内,转身重重地把晨曦酒庄的大门闭上了。 ——迪卢克是个很固执的男人。这种固执有时候是一种极富有男子气概的魅力,有时候是一种孩子气,有时候也给人带来纯粹的苦恼。 那天戴因本想当场发作,但是想到阿贝多前几日提到的事,又强行忍耐下来——好歹等凯亚的行踪有了进展再说。 他并不是单纯的被软禁了:从那之后开始,暗夜英雄夜巡的次数明显的减少,每晚都要归来。 荒谬。戴因想着,迪卢克到底想要他以一个什么身份留在晨曦酒庄?但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蒙德的其他人看不出迪卢克的偏执。甚至在他们眼中,迪卢克老爷的精神好多了,时常微笑,对于工作中的不完美之处也不再计较,正和戴因的观感反着来。 之前只需要夜晚落脚在晨曦酒庄就行,但现在他所有外出的意图都会被迪卢克否决……戴因无事可干,只能继续写他的小说。有时候迪卢克就坐在一边,眉尖微蹙,会趁他抬头时候,问一句: “怎么写的这么入神?”换言之就是,在写什么。 “写我和荧以前的事。”迪卢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戴因放下笔,在他发难前换了个话题,“我不舒服,再找阿贝多先生看看吧。” 现在迪卢克的脸色更难看了。自从阿贝多好心提醒他之后,他就变得很不爽利。 阿贝多收到消息后,便在结束工作后前往天使的馈赠,和迪卢克一道前往晨曦酒庄——他明明是个炼金术师,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是被当成家庭医生了啊!还是那种被男主人非常忌惮的那种。半道上,面对冷面的酒庄老爷,阿贝多就无奈开口道: “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紧张,我是不会对戴因和他的孩子们不利的。” ——虽然明知道戴因只是旅行者重生的容器,但不知为何,所有人第一时间都把戴因当成真正意义上的母亲看待了。 “……我知道。” 那就更奇怪了,阿贝多抱起双臂思忖片刻,抬头时神色有些怀疑:“那你在担心什么呢?难不成……是嫉妒他很信任我吗?” 迪卢克转过头,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 “你倒是提醒了我。我记得在大战开始前,他明明还很忌惮你,因为你是‘黄金’用禁术制造的儿子。所以你们怎么会达成共识的呢?” “当然是因为旅行者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总不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活了几百年吧……啊,已经到了,真快。” 阿贝多的坦诚显然是打消了迪卢克的一小部分顾虑。因为炼金术师与戴因斯雷布不同,虽然起点同是异乡人,但是在整个天灾降临的过程中阿贝多始终站在蒙德的一边,经此一役,蒙德人和他自己都已经不再怀疑他的归处,迪卢克也不会认为他是蒙德的威胁。因此他不会像看着戴因一样巴不得寸步不离,而是放心的离开了几十分钟。 ——戴因当然不是,或者说只是为了自己的身体才见阿贝多的,而是为了阿贝多提到的那件事——深渊裂缝与凯亚的踪迹。 “在时隔几年之后,深渊的缝隙再度出现了——而且是重复的出现。但是裂缝不知何时又会塌缩,因此我不能在那停留太久——” 根据阿贝多的说法,凯亚被封印在倒吊神像般的水晶里,但是那水晶比旅行者提到过的“罪人”要剔透一些,质感也不尽相同,因此他才能判断那是凯亚。 “‘罪人’吗……” “嗯。你也察觉到什么了吧,戴因?” “罪人”在坎瑞亚的历史中,在提瓦特隐秘的语言中,毫无疑问指向的是坎瑞亚的末代君主“伊尔明”。既然阿贝多使用了这样的形容词,那就是说凯亚现在也处于同伊尔明一样的失能状态? “他看起来并没有生出伊尔明那样非人化的爪牙,至少,看起来。坦白的说,我们一度以为深渊已经完全从提瓦特消失了,就像你的诅咒一样,是因果层面的消失——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我……我现在不能判断,在深渊里发生了什么。” 年轻的炼金术士露出了犹豫的神情,戴因也感受到了某种古怪。阿贝多带回来的明明是个好消息——这是四年多来第一次可以明确的得知,凯亚还活着,而且阿贝多还提到他仍然是人类的模样。但是从刚才开始阿贝多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样子,反而显得忧心忡忡、心不在焉。他顿了一下,摇头道: “我无法在那个地方停留太久,但有两件事——其一,现在的深渊和我们印象里的深渊并不完全一致,或者说,是一个全新的存在,毕竟如果是从前的深渊你应该会有感知?其二,凯亚他……是意识清醒的。” 他话音落下,忽然间,房间里变得很安静。 “我能感受到,他试图通过某种方式和我交流,只是我停留在那里的时间太短了。你听迪卢克提到过他发现了凯亚的‘遗物,吧?” 戴因点头。那正是迪卢克长久以来无法挣脱、自我折磨的噩梦缘由。 “我不能对我说的话完全负责。但在那短暂的重逢里我有种直觉:那是他完全清醒地、故意留下给迪卢克看的——” 阿贝多越说声音越低,但是内心却渐渐感到松弛。他终于把那个猜想说出来了。 故意留下让迪卢克看到的,那目的只能是,凯亚希望迪卢克认为他死了,戴因斯雷布猛的站了起来,直视着炼金术士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说下去。” “其实也就这么多了。戴因,我对当前的深渊和凯亚的了解太少了。我们现在还无法推断出凯亚在大战前夕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消失在深渊中,但是为了这件事他宁可让迪卢克老爷觉得他已经死了,那一定是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 “就算抛开凯亚的事,现在的情况也已经很危急:从誓言岬开始,消失几年的深渊裂缝开始无规则的出现,我们根本无法控制。如果漆黑兽潮从里面再度现身怎么办?我已经打算马上报告琴团长。那么迪卢克老爷那边?” “当然必须告知。迪卢克是蒙德城唯二的最强战斗力,无论凯亚的情况如何蒙德是一定需要迪卢克的。还有我——” “你先别插手,优先保护旅行者兄妹。毕竟,也说不定深渊是冲着你来的呢?谁让他们的小公主在你肚子里。” “……这不好笑,阿贝多。” 阿贝多是觉得安心了一些,甚至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戴因心里却没有底。炼金术师偷偷看了一眼拾枝者的小腹,发现那里已经有一个不很明显的隆起,旁人看着会以为是吃胖了。虽然这是他可预料的实验成果,但奇妙感还是从心底油然而生,难以抑制。戴因被这样的目光扫视道,竟有几分羞耻感: 他就要用这具残破不堪的畸形躯体,孕育被他深爱和深恨着的人了。 “迪卢克老爷似乎很想让他们以他的孩子的名义出生呢,每次都忽略我的提醒。不过这下,他应该没有理由坚持了吧?” 阿贝多本想再说笑两句,缓解一下气氛,但忽然地,他也笑不出来了。他看着戴因斯雷布安静地低着头,金色的碎发遮住了晦暗不明的半垂的十字星瞳,一言不发。 ……只要能找回凯亚,那戴因斯雷布在这里的一切就都结束了。只要能救回凯亚,那么迪卢克对他的那些混账行径就都会变成单方面的亏欠——迪卢克是一定会选择凯亚的,他的义弟。 这甚至不是一个选择的问题。 “戴因?” 炼金术士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难过。他想凑上前去,房间的门突然响起几声清脆的敲击声,随后便洞开,迪卢克老爷的到来无情的中断了这一切。 “我想你们无论谈了什么,都该结束了。”他斩钉截铁道,让女仆护送阿贝多离开。 ——金发的坎瑞亚人偶尔会露出那种怔愣、疲惫和潮湿的神情,从湛蓝瞳孔的深处流露出苍茫夜色,和平时的古板冷硬截然相反。每当看到戴因流露出那样寂寞的表情,迪卢克都会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暴躁情绪。 戴因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总是不肯向他敞开心胸的表情,甚至有点顾影自怜的意味——至少在迪卢克看来如此,总是让他的心绪起伏不定,是接近于暴怒的yuhuo。但是因为他伪装的很好,故而落在第三个人眼中,反而又像是一种深情的注视了。 当发现戴因在其他的人面前如此作态的时候,迪卢克只觉冰火两重天。 他知道自己对戴因斯雷布有些偏见,但是他就是无法停止,因为从很多天前的那个晚上他看见戴因斯雷布打开门走出来,身上穿着极其容易被撕毁的yin荡衣料,带着自以为镇定的神情开始,从迪卢克整个人同时被反胃和情欲装填开始,从他意识到凯亚的同族是这样一个既单纯又yin荡的婊子开始,他对戴因斯雷布的看法就再也回不去了。 戴因斯雷布其实没有做什么真的对不起蒙德的事,但他还是成为了迪卢克情绪的一个出口。阿贝多走后,迪卢克关再次关上门,坐到了他的对面。金发的坎瑞亚人像个雕像般一动不动,而迪卢克.莱艮芬德因为愤怒而咄咄逼人起来: “他说了什么话,让你变成这样?” “在谈凯亚。” 戴因简短的回复道。一丝近乎残忍的微光从迪卢克眼中划过,随后又消逝了。 “阿贝多说他找到凯亚了。” “什么?” ——迪卢克的意识似乎中断了片刻。他听到戴因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按着他的双肩。戴因从未显得如此温柔过,但是也比平时更像一个谜团—— “你爱我吗?” “……” 迪卢克僵住了,手指牢牢地扣在扶手椅上,任由戴因斯雷布的指尖爬上他的面容。他仿佛只是个冰雕,而只有戴因斯雷布的时间是消融的、奔流的,又像不断变换的星轨,而令他不得不昂首而视。 “请回答我,迪卢克。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是——” “如果,当时在歌德大酒店里的不是我,你还会……吗?” 一向态度强硬的红发男人的眼皮,屏息凝神,双唇像涂了蜡一样紧封。戴因主动的时候,比他抗拒逃避的时候危险的多。 “还是说,你得承认,我对你来说,就是特别的那个人呢?” ……戴因斯雷布早就知道迪卢克多少是有点吃软不吃硬的,从夜巡那时候就是,人生中接二连三的重大打击已经让他无法面对新的亲密关系了。他不愿意服软也不全是因为迪卢克是个让人生气的混蛋,也因为不想利用这样的弱点—— “等……等等,你刚才不是在说凯亚的事?” “……嗯,阿贝多说他已经见到凯亚了。” 戴因斯雷布那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迪卢克再次抿起双唇,良久。他强行压住涌起的怒火,洞察地、审视地望向年长的坎瑞亚人,质问: “你明知凯亚还活着,却这样问我?告诉我你知道这个消息已经多久了。” “从一开始,就没人肯定他已经死了。”他的手指被捉住,已经快被迪卢克捏碎了,从指尖传来的疼痛却带着某种快意,戴因斯雷布皱眉,低吟了一声,依然毫不躲避地与迪卢克对视: “你不愿意回答,那就我来说——知道我为什么这样问你吗?因为我爱你,迪卢克,哪怕你是个混蛋。但是无论我爱不爱你,凯亚还活着的事实都不会改变,但我偏要说——那你呢?” “……” ——如果我要你说“我爱你”呢?迪卢克?你说得出口吗? 记忆中相同的声线与眼前截然不同的面容渐渐对应起来。似乎在很多年前,凯亚也说过一样的话。迪卢克心中为之大震,或者说甚至有几分恐惧——是坎瑞亚人灵魂深处的那种执拗,从不同的皮囊里爆发出来的时候就像双胞胎一样难分彼此,又好像在指出某个难以启齿的事实。 无论他怎么否认,但是事实上,他把戴因当成了凯亚的—— “……从我到这里来的第一天起,无论我到哪里,你都要跟随,甚至不让我离开晨曦酒庄。你——你一开始怀疑我对蒙德有威胁,就像你怀疑蒙德城的夜晚总有人暗中密谋一样。但是后来为了看住我,你连夜巡都不去。你该不会把这解释成,因为我对蒙德城的威胁太大吧?” “我们一般把这种病态的占有欲叫做‘爱’。我想凯亚一定比我领略得更清楚,迪卢克。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我们到时候就一起去和凯亚坦白——” “……” 迪卢克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戴因注视着他,知道他内心滑向了那个从最初开始就理所当然的答案。良久,最后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你不用说出来了。” ——戴因收敛起逼问的语调,长者一样温和说道: “他回来之后你就不能再逃避了,暗夜英雄。凯亚在深渊裂缝里出现,而深渊裂缝正在蒙德各处蔓延……阿贝多会把消息告诉琴团长,你明天去和他们谈谈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我可以平稳地结束这一切,戴因斯雷布想着,仿佛刚才告白的不是自己。 ——因为迪卢克好歹帮了自己一个忙,因为旅行者双子是他最后的念想,因为他还是在贪恋一个人灼热的目光、而不愿意当一个烂好人或者过客——这样的道理,应该足以解释这些荒唐的岁月了吧? 可他没能得逞,迪卢克捏住了他的手。 “那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 “什么?” “说你爱我。” “我……” 迪卢克飞速察觉到了某种破绽,这让他立刻收起了对自己良心的拷问和移情别恋的思考,反而讥讽道: “那你的爱放弃的还真快。还是说,你的爱其实说得很随便?” “……” 戴因斯雷布猛的起身,冷静地踱步到几米开外,与坐在靠椅上的迪卢克对峙。他的样子好像刚刚有人一盆冷水把他浇醒了。“随便”这个词轻而易举地让他本就荒唐的几个月时光彻底变成了笑话。 “凯亚是另一回事,但是你刚刚骗了我。” ……那不然呢? 戴因已经不想再和迪卢克说一句话了。他没什么要带走的,除了桌上没写完的《花束》,之后便大步转身准备离开这个房间。他知道迪卢克的目光在追随着他,但是始终没有再转过身去,只是扶着门框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我是有很随便的时候。 “为了怀上双子那个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忍,可以跟任何人类的男性上床。而我现在就在尝这样的苦果:我当时和任何一个人除你以外的上床,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人不鬼。”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迪卢克握紧了双拳,指节发出“咔咔”声。 “我也有很不随便的时候。 “我和荧——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深渊公主,旅行者的meimei,五百年来任何磨损都不能夺去有关她的记忆。我想着她生,想着她死,想着她的暴虐和怜爱……虽然我不觉得那是爱。她……” “只要是为了她平安降生,向其他人随便撒几个谎,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戴因说着说着有些想笑。事实上在五百年的大多数时光里他和荧都巴不得对方赶紧死。要是被她知道自己的发言,应该会暴跳如雷吧……但是奈何现在荧在他肚子里封印的死死的,只能当一团被迫乖巧的待发育的白垩团子。他用力推开晨曦酒庄的门,然后由着他们在自己身后砸上了,这次,女仆长爱德琳小姐只是默默地看着,而没有阻拦。 迪卢克直到很晚才从房间里出来,和往常看不出什么区别,仿佛他只是在屋子里小睡了一会儿。他在楼梯的拐角遇到一位愁眉不展的女仆,正在打理冷鲜花。 “迪卢克老爷……女仆长告诉我们说,这些花都要换掉了。可是这明明还很新鲜……” ——自从迪卢克老爷带回一次冷鲜花之后,晨曦酒庄就有意识地预定冷鲜花作为装饰,甚至导致这花在城里都流行了一阵。 “就这样换掉,有点可惜。” 迪卢克从她手中接过其中一支。这是一支塞西莉亚花,但是其中一片花瓣生的有些暗淡,就像那种——那花叫什么来着,因提瓦特? “是啊。” 迪卢克点点头,正当女仆惊喜时,只见他的手心高高燃气一团火焰,顷刻间将花灼烧得扭曲起来,在跳动的火焰后,他的神情如灰烬一样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