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光陰似箭,轉瞬間一個月過去了 ,近來的天氣越發暖和,山谷裡萬物復甦,鳥語花香,生機勃勃。 過了這麼長的日子,淡玉依舊是毫無機會逃離,處處防衛嚴謹,她只能先按兵不動,等待時機,就不信逃不出去。 與段驍戰之間的相處也還算稱得上相敬如賓,知道她體弱,男人便經常讓人給她燉些滋補的膳食。 可近幾日,淡玉老感腦瓜子昏昏沉沉,無故犯懶,胃口不佳,還因終日過於思念傅淮宸,整個人看著病秧秧的,沒了生氣,原就白皙的臉蛋在相思苦的摧殘下,顯得更加無血色。 段驍戰得知此事著急不已,命人速速下山,請來了熟識的老大夫為其診治。 只見大夫眉頭微蹙,仔仔細細再三確認的為淡玉號脈,片刻後,大夫眉開眼笑,轉過身朝向他道喜,「恭喜寨主,賀喜夫人,此乃喜脈啊!夫人腹中胎兒方足一月,胎像尚且平穩,只不過夫人脈象看來較為體虛,老夫等會開些滋補的方子,按時按量服用即可。」 大夫說出的話讓段驍戰的心直上雲霄,欣喜若狂的握住了倚著軟枕坐起的淡玉的手,眼中綻放著神采奕奕的光,「妳聽見沒?我倆有孩兒了,我要當爹爹了!我要當爹爹了!」 他完全沉浸在喜悅之中,滔滔不絕說著對未來的幸福憧憬,絲毫未察覺淡玉臉色有異。 懷了……身孕?! 淡玉心中咯噔了下,神情驚愕,撫著尚未隆起的小腹,垂下眼睫心中暗暗思索。 莫不是那一夜…… 僅此那一夜,竟、竟懷了身孕?! 她不作聲,心裡糾結成一團。 大夫離去後,段驍戰往床沿一坐,視線落在了她臉上,發覺異狀,柔聲問道:「此等喜事,夫人不開心嗎?有沒有想吃的?我讓人給妳做去。」 開心?她要如何開心? 淡玉神色複雜,抬眸對上了他幾乎要看穿她的黑亮雙眸,欲言又止,萬般苦澀一股腦地湧上心頭,終是紅了眼眶。 回不去了……澈底回不去傅淮宸身邊了……一切都晚了。 那麼長的日子,他也沒來找過,想來,在他心中她豪無一席之地……現下她還懷了段驍戰的骨rou…… 霎時,她覺得天都要塌了。 視線逐漸被熱淚模糊,淡玉心底最後的希望消逝殆盡,此刻她誰也不想見,「出去……我乏了,你們都出去……出去!」她用盡全力吼著,還將軟枕砸向了段驍戰,她打從內心接受不了這晴天霹靂的事實。 婢女們面露難色,但還是識相的福了福身,紛紛退下。 「淡玉,妳何故如此動怒呢?」看著她歇斯底里的模樣,段驍戰將掉落的軟枕撿起擱置一旁,手搭在了她肩上,「妳別激動,有話好好說,仔細傷了孩子。」 淡玉耐不住性子,抬手啪地一掌搧在他臉上,一開口怒不擇言,「都是你都是你!為何你要到侯府將我擄走?為何要破壞我寧靜的生活?我恨你!恨透你了!我的一切全葬送你手上,這下你高興了吧!!!」 這一掌來的猝不及防,不單僅僅碎了段驍戰的心,更如同劃開了火柴,點燃了他憤怒的心火;刺耳的言語如同火上澆油,助長了一發不可收拾的火焰。 大掌拽著女人纖弱的雙臂,他撕心裂肺的怒吼道:「妳知不知曉妳在說什麼?妳可是我明媒正娶的髮妻!我倆可是夫妻啊!傅淮宸他什麼都不是!」 「妳名喚李婉婉!可妳卻要我一直喚妳為淡玉!妳可有想過我的感受?失憶想不起從前的事,無礙!我能包容妳,因為我愛妳,可妳一心一意想逃離!一心一意向著他人!妳可有在乎過我?!」 他的神情發狂的像隻失控的野獸,憤怒的瞳眸彷若燃燒著熊熊烈火。 淡玉被他吼得愣住了,淚水潺潺,紅著眼死死瞪著眼前的男人,怨恨無限滋長蔓延,「對,我就是想回傅淮宸身邊,」她起身穿起鞋來,「我現在、立刻、馬上,就要回侯府去!」 試問天底下有何為人夫的男子,有肚量能容許妻子口口聲聲、心心念念著別的男人? 這無非是在挑戰著段驍戰的底線,「這就是妳的真心話?妳這些日子以來的溫順全都是假的?」 他氣得一把將她摁回床榻,壓制在身下,厲聲喝斥,「我不准!聽見了沒有?妳的夫君是我,不是傅淮宸!不是!」 淡玉狠狠咬了他手臂,外加往他命根子一踹,疼得段驍戰倏地鬆開了束縛。 原本抱著喻之來見乾娘的陸欣,還未進門,就與哭著跑出來的淡玉擦身而過。 隨後段驍戰從屋裡追了出來,陸欣放心不下,將喻之託付給陪同而來的乳母,一人獨自小跑著跟了過去。 「婉婉!別跑啊,妳還懷著身孕!」段驍戰又急又惱的追在後頭大喊。 都怪他太沈不住氣吼了她,祖宗啊!請保佑別出什麼差池。 可偏偏擔憂什麼來什麼,眼看要被他追上的淡玉,踩上石階的腳忽地一滑,重重往前跌撲,腹部不偏不倚撞擊石階,一陣劇烈疼痛襲來,腿間一股暖流迅速從體內流淌而出,裙擺一眨眼染了一片鮮紅。 她痛不欲生的撫著腹部,看著下身裙擺血跡斑斑,意識到腹中胎兒唯恐不保,她慌了,失聲痛哭,「啊……孩子……我的孩子……」 這場意外來的措手不及,段驍戰三步並作兩步衝至她身側,可惜一切為時已晚,一地怵目驚心的紅,讓他一個經過多少大風大浪無懼一切的男子,此刻卻驚慌的像個黃口小兒慌張哭吼,「快來人啊!快去攔下大夫的馬車!快啊!」 在他懷中的淡玉疼得暈了過去。 「婉婉、婉婉!妳醒醒啊婉婉!啊——」段驍戰悲痛又自責的仰天大哭。 ? 三日後。 奉旨至邊疆地區征戰的傅淮宸,日夜快馬加鞭,凱旋歸朝,甫回都面聖,便自請即刻調兵上山,剷除山寨餘孽。 聖上為此還對他十分讚賞,可此舉,不過是傅淮宸假公濟私的幌子;找回淡玉才是他眼下認為最必要的事,這也是他得以日日在沙場上堅持,奮勇殺敵的撫慰劑。 大批兵馬浩浩蕩蕩往雷風寨去。 早在未回都前,便已命線人探好了路,原本要三五日的路程,僅僅用了二日便抵達了雷風寨所屬的山頭,但傅淮宸著實低估了雷征高深莫測的實力。 身為一寨之主,若無此般實力,當初朝廷下令剿匪時,全寨很可能早已被屠戮殆盡。 雷風寨之所以能在山匪界中立足多年,靠得便是如他深思熟慮、足智多謀的歷代寨主來維持。 寨口各處防範嚴謹,四處皆有埋伏,還未攻進寨裡,就有數名士兵遇襲喪命。 傅淮宸帶兵圍剿的消息,很快經由寨口查哨的侍衛速速前來回稟。 「報——」 「稟報寨主,永平侯的兵馬已近雷風寨範圍,還請寨主速速謀劃戰略!」 「召集我寨所有人馬,兵分三路,務必守住三個寨口,以利剩餘的寨民順利逃離。」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與朝廷的抗衡一觸即發。 雷征老謀深算,早就料想會有這一日的來臨,在此前已去信豫州老鄉,打點接應事宜。 豫州百姓安居樂業,物產豐饒,他們可以在那改名換姓重啟新的人生。 「賢弟你也快帶著夫人離開吧!這裡有我和其他弟兄在便可。」雷征催促著段驍戰離開,他知曉來者奉旨剷除山寨餘孽,對方還是屢屢立下戰功,赫赫有名的永定侯——傅淮宸,此戰一旦展開,難免是場腥風血雨。 馬車上的段驍戰深知傅淮宸是衝著淡玉來的,他無論如何都得留下來一起對抗,「雷兄,此事因我而起,要不是愚弟堅持將內人從侯府接回雷風寨,今日他也不會借圍剿之意殺來,是我連累了雷兄和整個雷風寨,我怎可臨陣脫逃?」 「這事怪不得賢弟,朝廷原就欲將各山寨趕盡殺絕,為兄也老早就知道會有被攻寨的一天,帶著夫人快走吧!而我身為雷風寨當家寨主,就算死,也是戰死在自己的地盤上!」他不顧段驍戰願不願意,朝前頭駕馬的小廝吆喝道:「走啊!快帶段寨主離開!」 韁繩一甩,馬駒即刻奔馳而去。 車廂內,淡玉虛弱的斜靠在陸欣肩上,尚未明白發生何事,人就已身處馬車上,她聲如蚊蚋問道:「jiejie,咱們這是要上哪兒?」 「雷風寨遇官兵圍剿了,我們這是在去往豫州的路上,大夥都動身了,眼下這地兒是容不下咱們了,換個地方落腳,想來也是好的。」陸欣語重心長地道。 原本坐在一旁默不吭聲的段驍戰,沉思了會,開口向她說:「陸欣,夫人就託付給妳了,代我好生照顧她,雷寨主待我如親生兄弟,在這緊要關頭,我實在無法拋下他獨自抗爭……夫人就拜託妳了。」交代完話,轉而看向淡玉,眸中透著深深不捨,可兒女情長在此刻永遠比不上該盡的道義。 「寨主放心,我定會好好照顧夫人的。」 陸欣臨危不亂的回覆,讓段驍戰安下了心,「到了豫州後,會有雷寨主相識的人接應。先安頓下來,待事情告一段落,我會儘速與妳們相會。」語畢,他沒有絲毫猶豫,轉身俐落的跳下馬車,直往雷風寨奔去。 傅淮宸的兵馬終歸是訓練有素的精兵,重整隊伍知悉敵人戰略後,不多久便突破防線,一舉入侵雷風寨。 「爾等聽令!今日勢必活捉雷征與段驍戰!切勿傷及老弱婦孺!其餘男寨民投降者,留命充軍,違逆者,格殺勿論!」 此戰主要目的是奪回淡玉,其次是對朝廷剿匪一事有所交代,於公於私兩全其美,又不傷及無辜,這已經是傅淮宸能給予的最後仁慈。 山區氣候變化莫測,原是晴空萬里的天,忽地暗了下來,頃刻間烏雲密佈,陣陣雷聲響徹雲霄,如同振奮人心的戰鼓,雷風寨的人馬奮勇殺敵,雷征更是單槍匹馬與傅淮宸正面廝殺。 段驍戰這會正舉起長刀華麗旋身,三四個敵兵頓時慘遭刎頸紛紛倒地,從小就習得一身武藝,一次對抗多人不在話下。 染血的長刀穿過馬背上的敵兵,頓時鮮血四濺,敵兵傷重落馬,段驍戰立即躍上馬背緊拉韁繩,駕馬應援雷征和周山、余憬。 眼見遍地死傷無數,弟兄們也一個個失去性命,他雙目猩紅,直往敵兵殺去,有雷征和其人馬助陣,很快他們的兵馬便將敵兵們團團包圍。 見傅淮宸就在眼前,段驍戰對他下了戰帖,「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傅淮宸!納命來!」 他恨不得一刀直取傅淮宸項上人頭,就算他於淡玉有救命之恩,也抵銷不了介入他倆情感上的債!還有慘死的弟兄們的命! 他要他血債血償!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傅淮宸也不藏了,直截了當的說明來意,「把淡玉交出來!興許本侯還能饒你一命,本侯知你武藝不凡,要是肯交出淡玉,歸順朝廷,他日定能平步青雲,你何苦做無謂的抵抗?」 「交出淡玉?你可知你這是在強奪人妻?本王說過,她是我的妻子李婉婉!」話音未落,段驍戰便持長刀往傅淮宸方向駕馬直衝。 隨著電閃雷鳴,雨開始落下了,雨勢來得兇猛,雨中兩人纏鬥廝殺,體力皆已近弱,在最後一刻,雙方的武器分別刺入了彼此的胸腹,在各自抽出刀時,鮮血噴濺了一地。 傅淮宸與眾將士在經邊疆一戰後,未作歇息便殺上山來,成了此戰一大敗筆,疲乏致使軍心潰散,眼見死傷慘重,萬不得已之下,只得下令撤退,鳴金收兵。 段驍戰身負重傷,大口鮮血自口中嘔了出來,筋疲力竭下,從馬背上重摔下來。 大雨落在他因失血而漸漸慘白的臉,他不甘願的望著灰濛濛的天,身子好沉,好冷,耳邊吵雜的呼喊聲在慢慢消逝,疲憊不堪的眼皮子漸漸地闔上。 覺得自己就快死了。 婉婉吾妻,若有來生,為夫依然惜妳疼妳護妳,此生情未了,來世再續緣,婉婉……永別了…… ? 豫州。 來到此地,已過了近十多日,一路風塵僕僕,淡玉的身子本就虛弱,小產未得調養,路上舟車勞頓不幸染上風寒,就此一病不起,終日纏綿病榻。 「夫人今日也是沒甦醒的跡象嗎?」日日抽身來照料她的陸欣,今日也照例來到她房內。 伺候的丫鬟福了福身,回道:「這幾日奴婢日夜守著,夫人就是一直睡著,今日湯藥怎麼也灌不進去,可咋辦呀……」 「這可不行,冬葵,將湯藥給我,」陸欣拿過盛裝湯藥的碗,繼續說道:「撬開夫人的嘴,我要把湯藥灌進去。」 冬葵掐住了淡玉的下顎,強行撬開了她的嘴,陸欣迅速將湯藥以瓷勺餵入她口中,試了幾次都從嘴角流了下來,她只得將碗擱在一旁,稍歇會再做嘗試。 一向端莊沉穩的陸欣難得顯現出慌張,「meimei將湯藥嚥下吧!再不喝下湯藥,是會要了命啊,我不能眼睜睜見妳死去,不是還說要見見喻之?求妳了,把湯藥嚥下吧……」 連日來的一波三折,陸欣心裡難受,忍不住趴在床沿哭了出來,壓根沒注意到淡玉眼角滑落下的淚,她雖昏迷未醒,可她確實聽見了周遭的聲音。 眼尖的冬葵瞧見淡玉臉上的淚水,驚訝的喊道:「夫人她、她流淚了!她定是能聽見的!周夫人,咱們不妨再試試給夫人餵藥?」 陸欣猛地抬頭,抹掉了淚水,趕緊從冬葵手中取過湯藥,再度餵淡玉喝下,這次很順利的讓她將藥嚥了下去。 入夜,淡玉從夢魘中驚醒,嚇出一身冷汗,冬葵聽見動靜快步來到床邊,「夫人您醒啦!您這是夢魘了嗎?」取來帕子,拭去她額間汗珠,還為她倒了杯水遞上。 淡玉驚魂未定,握著杯的手在顫抖,回想夢境中的畫面心生後怕。夢裡段驍戰死了,這個一直自稱是她夫君的人……全身是血的倒在血泊中……再也睜不開眼…… 不知怎地,她的心一陣一陣的抽疼,撫著胸口,眼淚莫名撲簌簌地掉,明明她厭惡他呀……為何夢見他死了,她會如此難受? 突然好想見他,看看他是否安好。 恍神間,手上的杯子不慎滑落,掉至地面碎了一地,這股不詳的預感讓她加倍心慌。 「段驍戰呢?他人在哪?我、我要見見他……」淡玉不顧冬葵的阻攔,硬是拖著虛弱的身子下床。 「夫人、夫人!入夜寒涼,您身子未癒啊!」冬葵隨手抓了件披肩趕緊給淡玉披上。 踏出屋外不到幾步,頭暈目眩下,淡玉重重倒地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是隔日清晨,淡玉睜開眼,側臉看向趴在床沿熟睡的冬葵,輕輕搖了搖她的肩,「冬葵……我想喝水……」 冬葵醒了過來,慌張跪地回道:「夫、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睡去,望夫人諒解!」 「無礙,別動不動就跪,地上涼,往後夜裡不必這般守著我,明白嗎?為我倒杯水吧。」 「是,奴婢知曉了。」冬葵趕緊起身給她倒了杯水。 這時陸欣慌忙的跑來,手中還拿著信件,「meimei!meimei!來消息了!」 「jiejie,是何消息?」淡玉在冬葵的攙扶下坐起身子。 「有兩個消息,一好一壞,好的是信上提到永平侯的兵馬已撤,壞的是……是……兩敗俱傷……寨主他好似有生命危險……」陸欣為難的說著壞消息時,淡玉的臉上瞬間黯然失色,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不安。 「兩敗俱傷……兩敗俱傷……」怎麼回事?心痛得厲害,她神色慌張,迫切地想知道人是否平安,「寨主他怎麼會有生命危險?永平侯呢?他如何了?快告訴我!我要見他倆!我要見他倆!」話才剛說完,人卻因太激動厥了過去。 「meimei!meimei!冬葵快去請大夫啊!」 事情一樁接一樁的接踵而至,這頭因淡玉急火攻心而暈厥,陸欣這會忙著照料,另一頭,乳母方給照辰餵奶時,赫然發現孩子全身滾燙,讓下人前來稟報,陸欣著急忙慌的回去照看。 蠟燭兩頭燒,哄著哭鬧的孩子,心裡依舊擔心著淡玉,熬了整整一夜,孩子退了燒睡下,她也疲憊不堪的跟著病了。 昏睡了整整一夜,破曉之際淡玉緩緩睜開了眼,「冬葵……」 一直守在床榻前的冬葵趕緊答話,「奴婢在,夫人有何吩咐?」 「扶我起身。陸欣jiejie呢?」 冬葵俐落的將人扶起,將軟枕疊在一塊讓她靠著,「她……周夫人要照看孩子太累了,奴婢讓周夫人回去歇息了,夫人想必餓了吧?奴婢先打水來讓夫人洗洗臉,再給您上早膳。」 淡玉點點頭,冬葵見她沒多問鬆了一口氣。眼下還是先別讓她知道周夫人病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