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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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曹cao与刘备密言,备泄之于袁绍,绍知cao有图已之意。cao自咋其舌流血,以失言戒后世。” ——《汉末英雄记》 正文 “哎呀,难得有机会与皇叔共进晚餐,可是皇叔却在走神,是因为这些饭菜不合你胃口吗︿ ︿?” 袁绍富有磁性的嗓音自餐桌对面响起,刘备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他连忙抬起头,露出个有些窘迫的微笑来,摇头道:“哈哈,怎么会呢?是大人准备的食物太过可口啦,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能吃过如此丰盛的一餐,所有一时有些呆住了……” 袁绍双眼弯弯,标准而完美的王子笑容挂在脸上,温和道:“是我思虑不周了。既然刘皇叔喜欢,那便再多上一些,今日皇叔一定要好好享用一番,一扫多日以来的奔波劳累。” 话音刚落,一旁的侍者便陆续端来几只银盘,恭敬地摆上桌面——都是些昂贵精致的料理。刘备谢过袁绍,垂头看着盘中的美味,亮闪闪的餐叉叉起一小块送入口中。确实是值得赞叹的味道,但他却没有任何心思享受。 方才的解释不过是随口胡扯的借口,他其实一直在思考——思考袁绍邀请他共进晚餐的目的。他自败于曹cao后,与家人们失散,一路亡命至青州,见袁绍出城二十里相迎,热情非常,刚想和他打听弟弟们的下落,却被告知大将军忙于事务,暂时不能见他。他被客气地软禁于豪华舒适的宅邸内,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地呆了三日,直到今天袁绍特意派人邀请他前来共进晚餐。 先是诚意相迎,做足姿态,再是故意冷遇,逼他着急,待晚餐用尽…… ——便是时候揭晓袁绍真正的意图了吧。 即使头顶悬吊的复古风吊灯足够明亮,追求格调的袁府晚宴上仍摆放着精致的烛台。橘红色的烛光静谧地跳动着,偌大的餐厅里一时之间只有刀叉划动的清脆响声。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在安静地进食。 直到袁绍将最后一小块牛排送入口中,合上双目,细细咀嚼完毕后用手帕缓慢而仔细地擦拭双唇。 他抬眼朝刘备微笑,金色的瞳孔在烛火的照耀下跳动着凛冽的光芒。 随后终于开口笑道:“皇叔远道而来,令我不甚欣喜︿ ︿” “But,”袁绍自椅子上站起,走向长桌对侧的刘备,“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皇叔。” 他站在刘备身后,微笑着轻弯下腰将手搭在后者肩上:“——听说我的那个发小待皇叔极好,皇叔怎么舍得离他而去,来我这做客呢︿ ︿?” 袁绍高大的影子笼罩了刘备全身,他肩上的那只手明明只是轻轻搭着,却又似乎重所万钧。 ——袁绍在试探他。 刘备早想到会有这一刻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方遭兵败,根据地被夺,与珍视的家人们失散,空有一身名头与名望,指望袁绍收留他,总得表现出一些诚意来。 烛火在静静地燃烧着。 刘备不知何时放下了餐具,脸上露出有些难为情的笑容来:“啊,大人为我准备如此丰盛的晚宴,所以我也想送大人一份微薄的礼物,以表谢意。” “皇叔的礼物?”袁绍声线上扬而笑意加深,似乎是颇感兴趣。 “是的,大人。希望您不要拒绝。” 刘备侧首,眼角余光注视身后的袁绍:“——只是,我希望能私下送给您。” “毕竟,这份礼物……”橘红色的烛火勾勒着刘备侧面线条,他勾唇笑道:“……与您那位朋友有关。” 烛火猛然跃动一下。 袁绍沉寂片刻,下视的金色瞳孔中写满了趣味。 他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轻笑,随后便吩咐道:“Bravo,就如刘皇叔所说,你们先下去吧,让我和皇叔好好聊聊。” 左右一并退去,宽敞的餐厅里顿时只剩下袁刘两人。 袁本初低了低上身,不着痕迹地拉进与刘备的距离,在他的客人耳畔私语道:“……现在,皇叔可以让我看看礼物了吗?真是叫人期待啊。” “当然可以了,大人,”刘玄德再度朝身后侧首,沾染浊光的浅色长发微微晃动,轻轻抚过肩上袁绍的手背,“您想从哪里开始拆呢?” “——是从那边的计划、准备、实际力量,还是从那人对您的看法、反应,亦或是从他的……某些密谋聊起?” “my,my……”袁绍侧目看着刘备近在咫尺的脸庞,脸上单片眼镜反射迫人光芒,修长的手指在他的肩上轻弹几下,“……这么珍贵的礼物,皇叔是真心愿意送给我吗︿ ︿?” 刘备垂下眼帘,扭头凝望盘中被切割成块却尚未食完的牛排,烛光在色如夕阳的眼眸中摇曳着。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知道大人心下抱有疑虑,这是自然的。” “您一定奇怪,曹cao如此信重我,我何必突然抛弃一切,冒着风险离开许昌?其实……当初去许昌实非我所愿,而就算曹cao现下重视我,可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怎样的反复无常、血腥残忍,又怎能保证这份信任能持续到哪一天呢?” “况且,不瞒大人,自徐州一事后,我与曹cao绝非同路人。我知道大人与曹cao之间必有一战,但与其让那个‘天降灾难’取得胜利,我更希望,也更相信,最后的胜者是您。” “——所以希望为大人提供一些微薄的帮助,好让我所期盼的结局早日到来。” 蜡烛灼灼燃烧,烛芯融化,缓缓淌下一滴烛泪。 刘备在橘黄的烛光里微微垂首,他低眉顺目,眼睑下垂,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圆圆的琥珀色双眼中盈满无限的慨叹与纯然的诚挚,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番发自心底的倾诉。 ——是吗? 真的吗? 皇叔最期待的,难道不是我和他打得两败俱伤︿ ︿? 想帮助我?真到那时,皇叔难道不想找个机会远远离开这场纷争,夺取一处据地,休养生息,隐藏光芒,蛰伏待机? 袁绍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一切都太让他熟悉了。 看看这个眼前这个家伙吧。讨董时势单力薄却也能大出一番风头,轻而易举地从陶谦手中拿下一州之地,哪怕一无所有了被迫入许昌,不也骗得我那位朋友的信任,率兵五万重夺徐州?明明是一头野心勃勃,绝无法驯服的野兽,如今却藏好尖牙利爪,伪装成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狗,等待他伸出援手。 袁绍金色的瞳孔凝视着刘备。他看上去是那样的无害且无辜,真挚而诚恳。 ——哈,真是太像了。 像他当年为获取地位,摆脱奴婢之子的身份,伪装出一片孝心,跪在非亲生父母的墓前整整六年时的模样。 可是不同的是,这回需要作秀演戏的人,已经不是他了。他早已得到当年的自己难以想象的权利与地位,自舞台走下,成为高高在上的审判者,决定台上演员的生死结局。 而这回登场的,正是眼前的刘备刘皇叔——一只为了生存不得不装作温顺的野兽。 烛光摇曳着,袁绍不知思索了多久,刘备却仍旧温顺而恭敬地垂着头。 ——那般令人动容的虚假。 袁绍突然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他说:“阿瞒,都豁出性命了,也算作秀吗?” 心中燃起某种带有恶意的好奇。他作秀作了整整六年,才赢来想要的一切。既然皇叔这番表演是想得到我的信任,你又能忍耐到什么地步呢? 如果敬业地坚持演出到最后,就算你通过了吧。 ——但我可是,很严格的啊︿ ︿。 袁绍俯身贴在刘备耳边低声笑道:“皇叔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能得到皇叔相助,真是让人高兴啊,”他伸手自后握住刘备的领带,修长整洁的手指插进领结里,“……只是不知道,皇叔能帮我到什么地步呢?” 怀中的柔软长发晃动一下,他能觉察到刘备全身都僵住了一瞬,但马上又恢复原状,到底没有任何反抗。 “……那当然是大人想知道什么,我告诉大人什么,”刘备右手覆在袁绍手背上,“大人想要我如何,我就如何。” 两只交叠的手轻轻一拉,领带滑落在地上。 礼物被拆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