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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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响看着面前的男人捧起烈焰版的红色花朵献给自己,仿佛在手心里捧了一团火给彼此取暖。这朵花好像也变得炙热,热的两人在雪花飘零中也不觉寒冷。 一 倒回2000年,在我调入京海市公安局的第一年就被迫“加了班”。 我从未主动走进旧厂街,除了抓犯人和了解嫌疑人情况一般都只是路过。今年过节,我本来想用自己微薄的实习工资为家里置办点年货,在见识了市里的物价后,我还是与安欣走进这古朴破旧的巷道。 只这一次,便让我加了通宵夜班。 “叫什么名字?” “…高启强。” “性别。” “男。” “说说吧,为什么在人家屋子里打架?”眼前这个男人鼻青脸肿,额角被打的青紫。他诚惶诚恐的并着腿坐在原地,手还不停的止鼻子上的血。再了解原由后,身旁的安欣恨不得把手里的笔拆烂。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安欣小声自言自语,本就加班有些烦躁,我只想早些结束审讯,可是高启强却死不松口,只问能不能放他回去给弟弟meimei做饭。 “你还没交代你的问题呢!”对面脏兮兮的男人眼神犹如受惊的兔子。有些粗壮的手腕被铁拷磨出丝丝血痕也不敢言语。安欣忍无可忍,竟在录像期间就开始翻找手铐钥匙。 “你干嘛啊?你再这样就犯错误了。”我把男人拉出门训斥,他却不以为然。安欣是我在市公安局认识的第一个认识的同事,顺理成章的,我们两人成了搭档,无论是办案还是日常生活都经常成双结对出入。我了解安欣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轴。 我不知道这么正直的少年是在什么样的教育观念下长大的,他似乎从来不懂人情世故,只活在自己非黑即白的世界里。可就是他这刚正不阿的样子,我才觉得他格外亲切,觉得投缘。 可是现在,安欣的轴病又犯了。卖鱼佬可怜兮兮的说了句手铐太紧他便去找钥匙,他说家里就他一个大人要回去给弟弟meimei做饭就差点把人放了。就算卖鱼佬说的是真的,若因为恻隐之心触犯规则,那最后写报告受批评的只有我们自己。本来加班就烦,我不想再因为这种事再多个惩罚。安欣瞪圆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据理力争的为里面的人辩论。 “他都已经这么惨了,家里还没有父母,咱们放人回去做个饭带回来就好了,哪有这么复杂?”正欲反驳,楼下刚刚回来的值班女警打断了我们。 “安欣,外边有人找你。”我不多费口舌,准备等他回来再大战一场。推开门,那个卖鱼佬惊恐的望着自己紧紧夹住了腿。本以为他藏了什么危险东西在腿间,我三步并两步的走上前,使劲掰开他的腿。只不过危险刀具没有找到,倒是迎面扑鼻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你…你受伤了?” “李警官,我…对不起,你让我去个厕所好不好,我求求你…”一直梗着脖子倔强的卖鱼佬此刻眼泪崩盘而出,我手忙脚乱的给他解开手铐,看着卖鱼佬捂着裤子后边跑进厕所。此刻脑海里所有关于生理结构的知识彻底混乱。 那个地方,没有受伤却流血了,他还能狂奔。 生理学里只有那一种原理能解释这种情况,可是眼前卖鱼佬的模样实在让我不敢相信。出于试探,我红着脸上楼找女同事要了一张卫生巾。 “高启强,你在哪个里面?”厕所深处的角落里,传出了男人低沉又鼻音浓重的回应“我在这。” “…你那个…你先拿这个救个急去…”我顺着厕所下沿把卫生巾递了进去。隔着轻薄的木门,里面传出压抑的哭声。 我的猜想是对的,这个卖鱼佬是来的月事。男人的哭声断断续续,像是隐忍自己却又克制不住内心的伤悲。想起刚刚男人裤子上的血渍,我咬咬牙,把给父亲新买的衣服裤子一股脑从上面扔了进去。 “换好衣服再出来,脏裤子就扔垃圾桶。”预想插兜离开,门板后传来了男人略带哭嗝的道谢声。 “谢谢你李警官。” “不客气,但是待会你还是不能回去,你得把怎么回事交代清楚才行。”虽然心乱如麻但我没忘了任务,在厕所门口等待间遇到双手大包小包回来的安欣,身后还跟了一男一女。 “你在厕所门口站着干嘛?”安欣回头示意身后的两人去等候室待着,然后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看着我。“高启强在厕所啊?” “是,你先进去吧。”安欣前脚刚进审讯室,后脚等待室钻出两个小脑袋瓜。 “警官,警官,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外套给那个审讯室里的那个人?他叫高启强,我是他弟弟,公安局里冷,我怕他冻坏了。”戴眼镜的年轻男孩卑躬屈膝的讨好笑着,同时往我面前塞了一个大兜子,我本欲拒绝,却在兜子漏出的缝隙瞄到几片散在一起的卫生棉。看了眼面前卑微讨好的两人,手还是接过了袋子。 “…你既然都能跟着刚才那个警官进来,为什么不让他直接拿呢?” “…安警官说他手里都是东西没有手了,就让我们跟着进来,他还说……”两个小鬼头看着对方,欲言又止。 “他说什么?” “他说…”女孩不顾旁边男孩扯动开口“他还说公安局里只有一个叫李响的警官很轴,只要躲过他,给哪个警官都能帮我们带进去的。” 我哑然失笑,盯着袋子心里嘲笑男人的幼稚。这臭小子,咱俩谁轴还不一定呢?待俩兄妹进了等待室,卖鱼佬才慢悠悠的从厕所里出来。 衣服很合身,老旧的款式反倒显得男人成熟儒雅。他个子并不高,怕会弄脏过长的裤腿便卷了几圈卡在脚踝。男人关掉水龙头,低头走到我面前乖乖把双手并到一起。 “李警官,走吧。”卖鱼佬眼圈红肿,显然是刚刚才止住眼泪。我没有说话,只是把兜子甩到男人怀里,转身离开。 也许吧,自己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 自从那晚以后,我的脑海里总会不自觉浮现出那张面容。不难看出男人长着一副憨厚皮囊,微微下垂的丹凤眼里水亮瞳孔一眨一眨更有几分无辜之态。难怪安欣会只听男人的一面之词便毫不犹豫的倒戈,就连自己回想起来,都不禁激起身体里的保护欲。当然更让我忘不掉的,是男人在厕所隔间悲凉的哭声。 其实仔细想想,男人的确过得很苦。 那样的身体在旧厂街无疑是危险的,除了要照顾拉扯大自己的弟弟meimei,还要体验身为女人的痛苦,我很清楚女性在那几天有多痛苦,一点凉水都不敢碰,可是高启强却拖着这副身体卖了十几年的鱼,在无数次生理期将那双圆壮的小手浸在冰冷的血水里。 有种欲望,我想去瞧瞧那个可怜鬼,毕竟我是警局里第一个知道他的秘密且伸出援手的人。卖鱼佬的情况并不严重,关几天就可以释放。想着拘留所离旧厂街挺远,我便借了师傅的车想把高启强送回去,谁知刚到还没熄火,就看见男人上了别人的车。 门口那辆车牌带着五个八的白色桑塔纳曾经在警局出了好大的风头,也让大家都心知肚明其拥有者的特殊身份。果然,驾驶位的安欣探出头,冲站在门口等车的男人招手。 安欣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关心,邀请卖鱼佬一起离开,男人受宠若惊,随后喜笑颜开的坐进了副驾。我心里有些不平衡,因为自己还从未在这个卖鱼佬脸上看到过这么纯净友善的笑容。看着车子启动,我也一脚油门跟在身后。 刷的干净的桑塔纳停在菜市场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爆发的巨大争吵声。快步靠近声源,我看见抱着秤砣的卖鱼佬被众人团团围住,安欣扒开人群把高启强护在身后,几人推搡间不知道谁的手又摸上了矮小男人的脸,安欣rou眼可见的暴怒,身后的男人眼角虽带着委屈的水色但手上反击的动作依旧凶猛。眼看为唐小龙的拳头要落到安欣脸上,我赶忙阻止这场闹剧。 “唐小龙,你要袭警啊?”虽不总踏进旧厂街,但是平时查案少不了和这些所谓的“管理者”打交道,我深知他们虽然表面上是‘政府人员’,可骨子里都只不过是地痞流氓而已。果然,唐小龙跋扈自恣的指了安欣一下,趾高气昂的恶人先告状。 “李哥,”唐小龙凑过来大声告状“我们都是照章办事,就算是警察来了也不能抢吧!” “他就是拿回他的东西,什么叫抢!”安欣怒了,我拉住唐小龙扯到一旁低声提醒。 “他姓安。” “安?安全第一啊!他姓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今天没有证谁也不许把东西带走。”唐小龙嗤笑,声音刻意拉得老长。 “京海市公安局的局长,也姓安。”唐小龙的讽意凝固,缓过神来赶忙拉着唐小虎转身陪笑道歉。回过头,安欣懵懂的看向我,下一秒便知道我拉着唐小龙说了什么脸黑了又黑。几人拉着安欣开始套近乎,我拍了拍站在原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高启强,他微躬身子叫我李警官。我皱着眉头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他怀里抱着的那个袋子,他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忙向我解释。 “这个衣服我穿了几天的,洗完我给您送回去。”看着身下人客套的样子,刚刚在车里看到的纯净笑颜就变得更加刺眼。 “随便。”我一手拽过被簇拥着的安欣离开。刚出门口,脸色不佳的安欣直接开口质问。 “你干嘛和他提我家的关系!” “有这层关系你能方便办事,不提白不提嘛。” “他不是我亲爸,而且我也是自己考上来的,我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好啦好啦,就这一次。下次不提了。”安欣仍扁着嘴气呼呼的生闷气,像个被父母拒绝买玩具的小孩子。 真是奇怪,竟然还有人不愿意用自己特权的。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