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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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远离有关高启强的一切,无论是相关的旧人,亦或是旧物。安欣以为我手机丢了,便又给我买了一个。 “怕联系不到你。”安欣见我闷闷不乐,毫无意外的提到了高启强。 “最近怎么没有看到高启强找你呢?你们俩吵架啦?”我摇摇头,半晌又点点头。安欣的枪仍然没有找到,说是唐小龙也没有看到,死活不承认他拿了警枪。看着仅过半个月便消瘦成纸片的男人,心里的愧疚便压得我喘不来气。 “安欣,我…”男人的名字就在嘴边,沉默半晌我却艰难的咽了下去,安欣却了然的看着我,强挤出笑容拍拍我的肩。 “我知道的,响。我理解你,换做是我,我只会比你更痛苦。” 这个秘密一直被心知肚明的掩盖,除了我,还有安欣。我度日如年的熬过每一天,对未来迷惘的痛苦又趁虚而入。高启强就像是我在狂风骤雨里寻得的一座灯塔,是他让我在苦海巨浪中有一片净地得以停靠,得以生存。可如今灯塔失去了光芒,只留下一片黑暗和恐惧的我。 好在安欣的枪还是找到了,它出现在同与我们找白江波司机的疯驴子手里,安欣还是那么善良,他为了救疯驴子手臂直接贯穿伤,我为他不值,他却不以为然。 “每个人都是有善良一面的,所以我没有觉得不值,他即使做了这么多坏事,可他毕竟是一条生命。”安欣靠坐在床上,语气里满是平静。我低头为他剥着橘子,清甜的水果香气溢满整个病房。安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伸手拿过我的橘子。 “老高···是高启强,给的我那个司机的消息,我觉得老高,是好人来的。”我抬头与安欣对视,麻木的心脏不经意的抽痛一下。 “响,你好不好劝劝老高,让他去自首?他提供证人地址也算戴罪立功,可以减刑的。”安欣声音颤抖,我握紧手里的橘子皮,直到捏出湿润的汁液才堪堪放手。 “…我试试。”走出医院大门,我颓然的瘫坐到台阶上,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惆怅的凝视指缝里残存的枯黄。一道身影挡在面前,将我笼罩在阴影里。 “你怎么来了?”我低头不去看他,翻遍口袋也没有找到纸巾。高启强默不作声从口袋里拿出一袋湿纸巾,轻轻丢到我怀里。 "我来看看安欣,给他买了些水果。"我抬头看向高启强,他仍穿着常穿的那件皮夹克,白净整洁的脸有些消瘦,仔细端详微肿的双眼下还泛着缺乏睡眠的乌青。 原来失眠的不只是我一个人,你也被这些痛苦折磨着。高启强见我不语,只低着头迈步子往医院里走去。 “高启强,待会出来,我们去吃个饭吧。”我没有回头看他,脚步声停了一阵又逐渐消失。我抽出一张湿纸巾,慢慢顺着手指擦拭,手上的橘黄被擦拭干净,唯独指甲缝隙却总是留有擦拭不掉的死角,任由我将手擦得泛红刺痛,那处擦不干净的死角反而愈加明显。我咬紧牙关,终于停止了自我惩罚。 再次坐到熟悉的面馆里,猪脚面浓郁的味道总勾的人胃口大开,奶白色汤汁上飘着着几滴红油,就连香菜也恰到好处的点缀在细嫩的rou块上。我挑起一筷子面条,又颓然放下。高启强将脸埋在热气腾腾的碗里,小心翼翼撇着眼看我。 “你怎么吃得下的?”我好气又好笑,男人吃的额角淌汗,腮帮子一鼓一鼓不停咀嚼着,他拿起纸巾擦干净嘴角的汤汁,音调又带着我钟爱的细软可怜。 “我一直吃不下的,今天你主动约我···这是我今天吃的最多的一顿了·····”见我仍冷着脸,高启强夹起rou放到我的碗里,讲起了自己以前的故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猪脚面吗?” “小的时候家里没钱,我就带着弟弟meimei就点一碗面,小兰吃猪脚,小盛吃面,我呢,就喝汤。”高启强用勺子舀起汤汁来回倾倒,双眼看着碗里泛起的水花如呓语般低吟。“这旧厂街太危险啦,我得保护小盛和小兰才是。所以对不起李响,我不得不这么做,徐江拿我弟弟meimei做要挟,我得保护他们。”滴答,一滴guntang的汤汁砸落到我的手腕,微烫的劲道面条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辣椒油蛰烧得舌尖发痛。 “你自首吧,我算过了,你举报白江波的司机可以戴罪立功,最多四年你就能…出来。”高启强抬头看我,通红的双眼让那处刺痛灼烧的更厉害,我捧起面前的碗,挑起一口面麻木的塞进嘴里。可是心里的踌躇让我只能做着无用功,一口面条咀嚼着却总是咽不下去,我就着汤强迫自己吞咽,几滴咸苦的泪滴融进汤汁。一只手落到自己的头顶,我颤抖着放下碗,再也不想克制自己的内心的煎熬。 “高启强……这是…这是唯一的路了,现在回头…来得及的。”我将泣声闷进碗里,男人轻声嘘着,像是哄孩子般一下又一下抚摸我的头发,我逮住他的手腕,把那只圆润的小手拢进掌间。男人轻声叹息,用另一只手抬起我的脸将眼角的泪揩去。 “那你答应我,要帮我照顾小盛和小兰。”男人向我露出释然的微笑,眼中的泪光闪烁。我轻吻高启强的手背,带着哭腔诉说着自己的承诺。 “我会一直等你,等你出来,我们就结婚。”是啊,总会有青天白日,灯塔随暂时失去光亮,至少也是一个可以躲靠停脚的港湾。虽然他被牵扯其中,但是他的最终选择也足够证明他心本善。只要接受了应有的惩罚,他还是他,他就还可以做指引我的灯塔、容纳我的港湾。我像一个教徒虔诚的祈求着,期盼那一天早些到来。 只是我没有等来那座灯塔恢复塔光,却在一片黑暗中听见了倒塌的轰鸣声音。 原来根本没有生机盎然的港湾,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荒迹。那朵烈红在灰白冷冽间太过闪耀,恍若火光迷住了我的眼。 我紧紧搂住师父的尸身,流尽了之前二十六年所有的眼泪。 我低头凑近师父,在师父口中听到了那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大片零碎的事物被拼凑完整,也拼凑出一个陌生的高启强。 我恨得浑身颤抖,也自责的说不出话。 “拿我去换前途吧。”师父语气平静,似是放下了所有的执念与怨怼安然面对死亡。当警笛声穿透整个工厂,我仍然不肯放开师父逐渐僵硬的身体。 我敬爱当做榜样的师父是警局的jian细,我尊为爱人的高启强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也许我早就该死在那个雨夜,这样就不用来面对这双重痛苦。所以理所应当的,我又和最开始一样,做回了清醒的哑巴。 师父被以烈士的规格下葬陵园,高启强的罪证被我咽进肚子里,从此再不发一言。 “这明明就不是真相,你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安欣大闹了师父的追悼会,像个胡闹的孩子在一片哀痛中固执己见。我在此刻爆发了所有的情绪,拉走了胡闹的安欣,在无人处对着他的脸猛的打下去。 “你闹够没有?”安欣愣在原地,捂着发肿的脸颊脆弱的颤抖,犹如秋日里一颗被大风摧残的枯细树苗。我把所有的恨意都汇在那一拳里,那是我对自己的恨,为了不让自己痛苦的快要死掉,我只能将恨意转移,去恨这个世界,去恨旧厂街的那个卖鱼佬,去恨眼前的男人。 “今天师娘也在,逝者为大,你就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好不好?”我又可怜巴巴的佝偻着身子,双手合十去乞求慢慢后退的安欣。那道身影离开的很决绝,就像对我万分失望。 命运像是和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在我想往上爬的时候教我安稳,又在我渴求安稳时将我推上高位。 随着孟局安局的高升和师父的牺牲,我被人举荐坐上了京海刑侦支队队长的宝座。 所以我丝毫不意外那辆停在门口的奔驰座驾,也不意外那个仅有两面之缘的王秘书会突然邀我去什么庆功宴。 如今的我,什么都不意外了。 什么非黑即白,灰色才是常态。当世界混沌,黑只会吞没白,而白连保全自身都做不到,又何谈不染污色。 当身处高位,我才明白什么叫高处不胜寒。我心知肚明赵立冬想腐化我,可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我这高位又渺小的像一只蚂蚁任人搓扁揉圆。酒会饭局铺天盖地的涌向我,有些人的脸我很熟悉,他们常常登报,都是远近闻名的慈善家和政府官员。他们在酒局上纵欲享乐,丑相毕露的样子像一只只原始的畜生。我被莺莺燕燕环绕,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醉。 我想醉,因为酒精可以让我暂时逃离这个世界,我又不能醉,因为我要保持清醒不能犯错误。我也想无忧无虑的扎进这个大染缸,可在推杯换盏、醉意盎然间,那双在墓园里失望愤慨的泪眼总会让我猛然清醒。 我不该是这样子,曾几何时,我也是为了追求正义才毅然报考警校。 是的,我不是他们,也不会变成他们。 我在师父的墓前,抛下了那枚命运的硬币。关于那个问题,我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您的指引,将是我穷极一生都要追逐道路。我捡起硬币,小心的贴身放进口袋。 我更加自然的穿梭在各种应酬,在所有人面前俯首称臣。我接下每一个领导递来的“项目分红”,又在午夜昏暗的房间内把赃物完整包好放进抽屉。 以赵立冬的势力,小错无法撼动他分毫。我要积少成多,拿到的证据越多,把他拉下马的胜算就越大。如今的我不再去想如何明哲保身,只有身在其中,我才能成功。我不想让我师父失望,也不想让我的好战友失望。 安欣,我会向你证明,我的道路也是正确的,我们一直都是同路人。 即使我走的,是一条阴险万分,荆棘遍布的道路。 每次参与了酒会我总会来到师父的墓前自省,看着碑上的淡淡笑颜,漂泊不定的心才获得片刻安静。这个习惯我坚持了两年,两后年的一天我如同往常一样走进墓园,在碑前看到一个伫立的身影。 自从上次事情后我与安欣就再也没有来往,我知道他对我很失望。面对高位和正义,我选择了前者。安欣闻声回头,憔悴枯槁的模样不禁让我隐隐心疼。 安欣眼里再没有初遇时的光茫了,深色眸子犹如一潭死水,看到我时嘴角颤抖,眼圈瞬间红透。他伸过手想来抚摸我,半晌又克制的放下。 “响,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