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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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王滔不止想了那些。 他瞒着杨涛的也不只这一件事。 在蜜罐里泡的久了,王滔几乎快忘记怀孕生子这件事,不是他这样的人能轻易做到的。医生建议终止的也不只是妊娠,是他千思万想打算喂到杨涛嘴边的药。比起他喜欢小孩这件事,他更想和杨涛一起亲手养大一个小孩。没有频繁的争吵和埋怨,不是意外也不是随波逐流的种子,而是爱意开出花结出果——是他想补给杨涛的爱。 他没办法放弃这个孩子,即便是用自己的命来冒险。 可杨涛因为一条没有及时回复的消息回家的时候,躺在他旁边谈及所有关于他们的未来的时候,王滔有些犹豫了。他太了解杨涛了,在他眼里,那些失去自己的风险会被放大成无数倍,他一点都不能接受。 杨涛睡在他怀里的时候,王滔抱着他悄悄地掉了很多眼泪,一滴一滴地把心脏打出guntang的窟窿。 他的小腹很平静,宝宝还太小,甚至只是一个未长出手脚的孕囊。而他要等他再长大些,等他像埋在土地里的种子萌发出小芽,然后再人为地将他从身体里流出,亲自掐断新绿的芽,中断他生长的肢体。王滔放在自己小腹的手颤抖着,好像看到自己亲手折断了一株同他和杨涛一样脆弱而不合时宜的禾草——但却萌于相爱的温床。 他做不到。 难以入眠的一整夜,王滔看着怀里的男人想了很久很久,觉得自己应该再勇敢一点,忽略掉那些所谓丢掉性命的风险,总有一个像他们两个一样的新生命能在自己身体里成长。长着跟杨涛一样的漂亮眉眼,有着和自己一样圆圆的脑袋,男孩或者女孩,只要是个健健康康的宝宝就好。 清晨趁着杨涛还未醒来,他带着从医院带回来的一包针剂到卫生间躲起来,亲手把尖锐的针刺进皮肤里。其实还是怕的,他一向不喜欢打针吃药,更何况这样的疼已经很久未体验过。王滔忍着疼缓了一会儿,明明还未进食,已经开始隐隐的反胃,于是将空了的针管用纸包好扔进了垃圾桶,轻轻阖上了门。 厨房里的碗筷是昨天杨涛收拾过的,其实他不想吃东西,但肚子里有宝宝,需要吃饭也需要吃药。玉米罐头开了盒,和锅里兑了水的米一起温了,香甜的气味顺着白雾升腾起来,王滔盯着它们发呆,听见水壶里烧好的水咕噜咕噜的响起来,又听见身后卧室的门打开了,于是回头看着那人顶着一头有点炸毛的头发过来抱自己,觉得有些可爱,稍稍缓和了他的烦闷。 即便他已经表现的十分平淡,但杨涛还是能敏感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连熬了夜都能被发现,因此原本打算思虑再三想好结果再告诉他的事情,恐怕连一天都瞒不过。 把人打发出去之后买了一堆昨天医生叮嘱可以多吃的水果,王滔坐在阳台上吹风,想着合适的措辞。 他想说虽然有点难受,也有点危险,但我想把他生下来,想说让他不要怕。可杨涛站在他面前,露出那种脆弱又恐慌的神色时,他还是心软地没把那些说出口,只是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告诉他——他们有了宝宝。 那双手在抖,漂亮的眼睛也闪过了错愕,有点笨拙,有点可爱。王滔甚至觉得他才是小孩,想忍住不要哭,最后还是断线似的掉了一串眼泪,自己擦掉了,不想让他察觉到更多的异样。 杨涛呆愣了很久,笑着抬手抹了抹他的泪痕,又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说了和昨晚他说过的一样的话。 “我只想你开心。” 世界静默了片刻,然后他没忍住,紧紧抓着他的手贴紧在自己小腹,一点点哭出声音来。 工作暂时没有辞,他打算撑到几个月满拿到工资再好好休息,也正好可以带着那些针剂和药躲在公司里用,免得被杨涛发现要担心。 而宝宝很安静,安静地让他害怕,只有偶尔让人眩晕的孕期反应在彰显着自己的存在,而那些难受反倒更让王滔安心些。 杨涛开始每天都比他起的早,准备好早饭又送了他才去工作,又像是接了更多的项目,越来越忙,回家带着更多的工作,却不许他陪着一起熬夜了。可王滔睡不好时还是抱着被子来找他,似乎在他旁边才有困意,常常没熬一会儿就抱着膝盖睡着,然后被杨涛抱起来安置回卧室。 他睡的迷迷糊糊时,感觉到身旁的位置沉下来,知道是他忙完了回来休息,于是转过身去窝进他怀里,听到杨涛轻声喊他的名字,应了一声。 明天可能要出差,杨涛拍拍他的背说。王滔有些头痛,迷迷糊糊地应了声,直到感觉他温热的手伸进睡衣里,贴在了自己小腹上,才因为紧张而醒过来一点,条件反射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小腹上有些淤青,是这段时间打针留下的,一碰就隐隐疼着。杨涛很少这样碰他的肚子,他又一直藏的很好,没有被发现过。 别,王滔蹙着眉睁开眼睛看他,声音有点抖。 杨涛愣了一下,立刻收回了手,猜测是他太紧张,温声哄他,说不碰了,别怕。王滔又立马有些心软,想着他难得有想要主动触碰宝宝的心思,又握住了他的手,忍着紧张慢慢放到自己的小腹上,庆幸着他看不见那里的淤青。 隔着一层软软的肚皮,那里还是平静着,王滔的心跳却有点快,认真观察着他的表情,发现杨涛的眼睛里有少见的柔软,也慢慢放松下来。他突然觉得为了这点柔软,那些苦都忍的很值得了。 “要去哪里?多久回来?” 大概是怕他紧张,杨涛还是把手抽出来了,一边帮他把睡衣拨好,一边说不久,几天就回来,回来就能好好陪你几天。王滔应了声,借着小夜灯看清他的脸,因为累显得成熟很多,连胡茬都冒出来一点。他忍不住笑,伸手在他下巴上摸了摸。 “怎么?要当爸爸了胡子都不会刮了?还要出差呢,别出去给我和宝宝丢人……” 他声音很轻,手上的动作也很温柔,又想起什么似的摸进杨涛的睡衣里的胸膛上。杨涛握住了他的手腕,挑眉问他干嘛?王滔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又用手指碰了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凑在他耳边暧昧地吐出一句话来——你是不是有段日子没碰我了?禁欲了? “你给碰?” “不给。” 话是这样说,王滔还是撑起来一点,把手抽出来向他身下摸,灵活地钻进去用手指握住了他那里,满意地看见他无奈的表情,又听见杨涛变得粗重的呼吸。他轻声问他舒服么,杨涛没说话,只伸手把他搂的紧了点,抵着他的额头看他的眼睛。 已经很晚了,王滔有点困,手上的力气不重,柔柔地帮他摸着,又时不时乖巧地抬头跟他接吻。杨涛的手放在他腰后轻轻地摩挲,垂下眼眸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忍不住埋头在王滔露出的脖颈上舔吻了几下,听见了喘声才离开。 紧紧缠绕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王滔窝在他怀里,加重了点力气,听到杨涛隐忍地闷哼声,手心里便湿乎乎的握了一手的粘液。他昏昏欲睡,只感觉杨涛把他的手拉出来,抽了几张手纸给他把手心擦干净,最后又握在手里吻了一下。 早点回来,他闭着眼睛反握住他的手,轻声叮嘱。 他醒来时杨涛已经走了,桌子上留了食物,还有张写满了叮嘱的便利贴。王滔一字一句的看完,回房间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剩下不多的几支针剂,打算趁着他这几天不在,再去医院做次检查。先兆流产的征兆几乎没有好转,他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出现的血迹和坠痛,甚至能面不改色地忍着痛把针剂刺进小腹越来越重的淤青上。 宝宝在他肚子里苟延残喘着成长了一个多月,不断汲取着母体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营养,却还是那么安静,就像随时有一天会不知不觉地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王滔撑着洗手台缓解疼痛,闭上眼睛是血rou模糊的白日噩梦,睁开眼睛是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 他觉得自己已经坚强太多了。 杨涛很少不在家,因此这几天也格外的不放心,总是抽空打来电话。他上班时没接到,下班之后回家时才打算回给他,于是先就着杯子里的温水,吞了下手心里的药。 药很苦,他皱着眉仰起头吞下去,却突然感到一阵反胃,冲进洗手间去了。刚刚吃下的药又顺着喉咙反上来吐出去,算是白吃了,王滔撑在门上缓了一会儿,用纸巾擦了擦嘴,咳了一会儿又赶紧收住,把生理性的眼泪抹掉了,打算回去重新拿药。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他只好接了,却没敢先开口说话,听着电话那边杨涛的声音。无非是问他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好好吃饭,天气冷了穿的厚一点,王滔静静听着,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眼眶泛红脸色苍白的自己,一句一句的答。 “酷酷,你开视频。” “怎么了?我……” “就一会儿。” 王滔犹豫一会儿还是后置了摄像头。手机屏幕上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反应了一下,视线又随着杨涛的镜头上移,愣了。 “酷酷,这里下雪了。” “想带你来看。” 手机话筒里的声音有些嘈杂,杨涛的声音在风雪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温柔和开心。王滔看着屏幕上有些模糊的雪地,眼眶慢慢地红了,掉了眼泪又用手背抹掉,只觉得满腹的委屈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杨涛……” 他开口喊他的名字,忍住了哭腔。 “你什么时候回来?” 杨涛大概还是听出来一些异样,翻转了摄像头,露出那张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明媚帅气的脸,笑着说马上就回来了,回来给你带吃的。 “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哪天!几点!” ……… 几乎是嘶吼着的,崩溃的声音,是他这辈子从来没用过的语气。王滔一时没忍住,开了闸就哭的停不下来,没等那边被他弄愣的杨涛反应过来,直接把电话挂断了。直到小腹传来熟悉的坠痛感提醒他情绪过了头,不能再哭下去,才深呼吸了一会儿,努力把临近过于激动的心绪稳住了。 手机振动了几下,是杨涛那边传来的很多条简讯。 被他吓到了,句句都是安抚,告诉他会尽快回去,让他不要激动。王滔开始狠狠的后悔,后悔自己没绷住的情绪让一个已经做到满分的爱人为自己着急担心,用颤抖着手回了他没事,好好工作。 晚上睡觉的时候,杨涛的电话还是准时打过来了,语气小心翼翼的。 “酷酷?还好么?” “是我的错,不应该这时候跑出来工作……” 王滔睁着眼睛看天花板,静静听着放在枕边的手机里传来他的声音,伸手覆上小腹,试图在平静中幻想出一丝律动,一点点就好,至少能给他坚持下去的勇气。 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气沉沉。 于是他开始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没有什么宝宝,在他的身体——早就干涸而贫瘠的土地里,怎么可能长出一株禾草。 而杨涛的声音有些可怜,哄他的话都说尽了,问他有没有在听,王滔闷闷应了声,眼泪从眼角掉落进发丝,最后侧过去蜷缩着身体看着在黑暗里发着光的屏幕。 “杨涛,我要睡了,挂了吧。”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晚安。 他觉得他该跟杨涛说声对不起,让他为难让他担心,让他一边为了自己和宝宝奔波,一边还要为自己随时会崩塌的情绪买单,可王滔太累了。 或许是发泄过了情绪,这一夜他睡的很好,没有乱七八糟血rou模糊的梦,累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片死寂和昏暗,连被闹钟叫醒的时候都差点醒不过来。 医院的检查是被他提前了的,昨天做了些伤身体的事,针剂也都快扎完了,今天必须要去拿一些。他戴着口罩,裹着一件长长的黑色羽绒服,一个人穿过医院的连廊,手里攥着一个又一个报告单。 白纸黑字写的依旧清楚明白——建议终止妊娠。 医生话里话外劝他趁着时间来得及,尽快做手术,否则即便熬过了几百针的痛苦,也未必能保全自己和这个还没长成型的小生命。但越是这样,他越带着些病态的执着,于是王滔又带着一袋子的针剂回了家。 电梯里有人抽过烟的味道,他有点反胃,打开家门连衣服都没脱就进了卫生间,好在没把早上辛苦塞进去的汤吐出来,忍过就慢慢平复下来。 他在里面缓了一会儿,隐约听到门口有声音,又有些忘记是不是自己没关好门,只好探头出来看。站在门口的人带着一身的冷气,手里攥着他刚刚随手放在门边的那叠厚厚的检查报告单。 …… 王滔只觉得浑身都僵住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愣愣地看着杨涛低着头一字一句读完了上面的字,红着眼睛看向他,又从那一袋子里的针剂中拿出来一支,好半天都没说话。 房子里安静地恐怖,只有钟表上的秒针一点点走过的声音。而他的五脏六腑疼起来,像是被搅乱移了位,又突然觉得此时此刻,他和杨涛的心一定是一起跳动,也一起痛的。 杨涛向他走过来,王滔恍惚闻到他身上还带着昨天夜里风雪的味道。然后自己的手腕被拉起来,他低头去看,杨涛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串翠绿的散着香味的琉璃珠串,温温的,一点点戴在他手上了。 “给你的礼物,开过光了。” 他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开口,声音低沉又沙哑。 王滔清楚地看到杨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一湾湖泊,长长的睫毛轻轻一眨,顺着脸颊掉下一串眼泪来。他想说没事,想伸手帮他把泪擦掉,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勇气都没有。 “打了。” 杨涛沉沉盯着他,吐出两个字,像在宣判一个结果。 “你在说什么疯话?” 杨涛的手抖得连那支针剂都拿不稳,只好扔到了地上,又伸手不顾他的阻拦,强硬地解开他身上外套的拉链,掀开他的毛衣,将那些触目惊心的淤青暴露在阳光下。 “我没疯,”杨涛的眼里闪过很多很多情绪,最后阖上,深呼一口气再睁开,盯着他的眼睛开口:“是你疯了。” “打了。” 王滔立刻退后一步,摇着头想离开他身边。 “你不是…你不是也很喜欢…” “我没说过我喜欢。” “我已经是一个不该到来这世上的意外了,”杨涛的声音冷了,把他的手腕紧紧攥着,第一次低头居高临下地向他施威,隐忍着怒气和痛苦一字一句道:“我不可能喜欢一个,和我一样,只会汲取母体营养的寄生虫。” “王滔,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