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10(未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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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方宇谦一直远远坠在三人后面。 天色渐暗,长孙敬的功体还远不到能以内力抵御严寒的程度,前面两人留下的脚印总是很快被茫茫白雪掩盖,他想要跟上却愈发吃力,终于脚下一个踉跄直往雪地里栽去。 突然有人拉住他。 “就你小子多事抢那血玉,这点功体,来也是个累赘。”白衣人不屑地瞟他一眼,却被猛地打开手。长孙敬仰头刚要反驳,就有两根手指眨眼敲在他脑门上。 “别嚷嚷啊,等会又给你嚷出个雪崩来!” 前面叶裴两人停了下来,回头打手势说看到有户人家,可以过去暂避。方宇谦拎了一把狼崽子,长孙敬老大不乐意,但盔甲沉重,还得亏了他才从雪坑里爬出来。接下来的路,长孙敬背上时不时感觉有股温暖内力,推着他不至掉了脚步。 那户人家的灯光在暗夜里看得分明,却感觉遥远。不知走了多久,长孙敬只觉得脑袋里都是寒风的呜呜声,脸上被冻得麻木,感觉眼皮也快要黏在一起,竟是有些困意。忽然身边有人扬声问他:“你知道裴元那小子是因何入军营吗?” 方宇谦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拽住了他胳膊与他并行:“可有旁人与裴元一起入了军营?” “……不知道!”长孙敬稍微清醒,不耐烦地大声回他。 方宇谦脸上好像有点笑意,在呼啸的风雪里看不真切。 “那他可曾说,何时离开军营?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长孙敬的声音也是几乎瞬间被湮没,但这么用力地一吼反而好像叫人多了些气力,他打起了点精神:“天下——这么——大!谁知道他们要去哪!” 然后方宇谦也不再问了,长孙敬心里反而莫名地像憋了股气。他们顶着漫天飞雪,眼看着房子的轮廓逐渐清晰。他忽然回头问后面的方宇谦:“你知道——南海——在哪吗?” 四人围坐的火塘烘出满满一屋子暖意,这间几乎被埋在雪里的低矮平房,在恶劣的天气中倒显得相当安稳。蹲在锅边穿藏袍的汉子揭开了盖,牛rou汤香气四溢,混着底下烤着的牛粪味,却粗野得令人心安。 唯一没那么自在的大概只有叶英。他接过裴元递给他的rou汤,低头看到碗里大块的牛rou,开始沉默。裴元在帮忙,无暇注意他。而长孙敬在逐句翻译这藏族猎人的话: “……他主人派他下雪天来打猎,他就知道会有大风雪的。牧民经常会在牧区的屋子里存些干粮,还好他把女儿也带来了,不然晚上她得饿肚子。” “多谢这位兄台仗义相助,我们行伍在山脚驻营,明日天晴了我们就下山去。”裴元拱手,知对方听不懂,又补上几句“拖切那”、“扎西德勒”,直到那汉子摆手示意无妨。 “这些足够今晚的,明早肯定是好天气,他可以打到了猎物再回去。” 长孙敬把话汉子的话翻完,才赶紧低头喝了口汤。 方宇谦则懒得多言,很快吃完了自己的份就去角落里闭目养神。 而叶英习惯了细嚼慢咽,糌粑蘸rou汤的吃法尝试了一下,就偷偷拭去手上的油汁,抱着碗端坐在那儿。 忽然他的衣角被扯了扯,身边冒出个总角年纪的小丫头,歪着脑袋看他。 叶英一愣,与女孩对视了片刻,慢慢将碗递了过去。忽然那边的汉子沉声训了句女孩,这丫头却又绕过叶英,跑到裴元那边,大夫也将碗里的rou分了她。 长孙敬抬头时,小女孩已回到父亲身旁撒娇,黝黑的小脸上带着调皮的红晕。 “噗。”他顿时乐了:“裴大夫,这女娃娃说你俩生得好看,长大要嫁给你们呢。” 那边端坐两人都愣了下,面面相觑,又耳热着错开触碰的视线。裴元尴尬地咳了一声,柔声逗那小女孩:“小囡还不知喜欢谁,又谈何嫁娶呢?” 长孙敬把这话翻过去,就见小女孩一双大眼睛瞧了瞧裴元,又瞧了瞧叶英,突然乳燕投林般扑了过来,小手里抓着哈达,就往裴元脖子上套去。 她嘴里一串叽里咕噜的藏语,倒是女孩的父亲先哈哈大笑起来。 长孙敬道:“她说,这位叶少侠生得好看。但裴大夫会笑,要会笑的作丈夫。” 裴元闻言哭笑不得,只把哈达又套回小女娃身上,但女娃娃鼓着腮帮子嘟起了嘴。 突然旁边伸来一只手,上面金灿灿的叶子瞬间吸引了孩子的注意力。 “将来找个比裴先生更好的夫君罢。”叶英莞尔道:“算是我们的心意,给囡囡添份嫁妆。” “这里你给金叶子没用,这儿人家嫁娶都是送牦牛的,还不如能烧火的牦牛粪呢!” 长孙敬瞟了眼,见叶英愣在那里,心里嗤笑这阔绰矜贵的做派。 这姓叶的一看就是个富家少爷,和裴大夫完全不是同类人。裴大夫和他们在军营里天天饮雪吃糠,却是医者仁心。这种追逐风月荣华的人怎会懂?他冷眼看女孩的父亲连连摆手拒绝,女娃娃也对叶英摇头。 不想裴元突然倾身,拿过那金叶子硬是塞进女孩手里,抬头对长孙敬道:“你和他们说,让他们收下吧。” 大夫的眼神柔和悠远:“我大唐与吐蕃战事已歇,也许这孩子哪天也可以到中原去呢?家乡是无可比的,但谁知她将来不会在中原,也有一番天高海阔?” 而叶英在旁侧目看他,隐隐又听到了海潮低吟。 点滴落下的雨水中划过一道血光。 脚步声纷杂地踩在心上,肺部像被戳了个孔,喘不过气。他不知道在雨夜里惊慌失措地跑了多久,哀嚎和厮杀包围了整个谷府,举目四望却找不到出口。 他怀里还抱着阿岚,可jiejie在哪里?裴元忍不住高喊了声jiejie,突然心中猛跳,周围仍旧空无一物,只是漫天火光更盛了。 他渐渐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裴元回过头,却见包围他的火墙中有影影绰绰的人形,一个、两个、三个……痛苦地嘶喊,叫他裴大夫,裴大夫啊!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腐烂得白骨嶙峋的脸不断逼近,竟都是他治过的病人,还有医行的大夫!裴元骇然倒退,却没想到身体顿时落空,脚下竟是无底深渊! 他不断一层又一层地跌落,被黑暗吞噬。他张大嘴,却再也喊不出来…… 裴元吸进一口冷气,猛地坐了起来。 火塘里燃烧的木块还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琥珀花毞从肩头滑落。他看到身边凹陷下去的草垛,另个人留下的温度已凉。但他定睛再看,泥地上寥寥几道刻了把小剑,指着外面。 山霭冥蒙,扫去昨夜仓皇浊气,盘旋的剑影归于荧惑原身。若是有心者在旁,即可发现剑意中所藏,正是以问水心法与山居剑意相辅而成的藏剑武学根本。 叶英缓缓睁开双目,望去皑皑白雪,前无来者。他眼睫眨动,掩去些微憾色。 却忽然,风中听得一道声音,清越悠扬,自远处缓缓传入心间: “天上星辰连珠回,江左叶郎有英威。 不用金犀摇玉佩,骨重神寒抵秋水。 谁家娇娘对东扉,何日青鸟衔落梅? 他朝剑留千载碑,莫忘作歌人姓裴!” 天地苍茫,唯余其中独行的一点墨色。雅士散发,拊掌而歌,含睇暖笑中,更带几分傲然不羁的风骨,眼里深深映出的是他被阳光勾勒出的金色轮廓。且不见身后,卡瓦格博的金顶拨开云雾,十三圣峰豁然显露真容。裴元注视着叶英驭剑凌空,背负明光万丈,垂目沉静恍若神灵,亦令人霎时凝噎。 不知何时手上一暖,裴元才回过神来,发觉人已落至眼前。 剑客的手温而稳,裴元醒来后隐隐的不安被无声抚平,任那点热度爬上脸颊,暗幸这人仍与他同在凡间。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这般动作已如此自然了。好似有颗被雪埋了许久的种子,从血rou上生出根茎,正在迅速抽枝发芽。 “何日青鸟衔落梅?”叶英轻问,注视着裴元,显然还在期待对方再多说些什么。心绪如在千钧浪尖,又像被投入蜜乳中。分别的数月,明明攒下许多话,可想了整晚也没想好怎么开口,又怕说错了、说早了、说空了。 可裴元刚才吐出风流逸句的嘴嗫嚅半天,只道:“你的剑术又精进了?” 叶英顺着他转话题,却不肯收敛眼神:“五弟离家前曾求四季剑法不得,偶尔挂心时便会演练,竟也有些新领悟。” “蜀地奇险,五郎既进了唐门范围,他们帮忙搜寻总比你自己来得快些。” 叶英叹气,忧心不假,但那双眼里也明摆了几分委屈。裴元不由失笑,凑近拂去他身上的霜雪。呼出的白气交融在一块,叶英歪了歪脑袋,脸颊不偏不倚落在大夫的掌心,早不知谁已看谁入迷。 长孙敬和方宇谦循迹而来时,远远望见那两人站得颇近,天策小将嘴一瘪道:“那小少爷什么来头?还没见过裴大夫这么关心谁呢。” 方宇谦打眼看到那两人原本牵着的手飞快分开,当下生出想自戳双目的念头,反手一巴掌糊上少年的后脑勺: “没见过的多了!见这些旁门左道的,怎么不早起练练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一日一夜未归,下山的路上,他们很快就遇到前来搜寻的天策将士。然而没几句话,长孙敬就把裴大夫要离开的惊雷丢了出去,几个狼崽子顿时联合起来,拉着裴元好歹回军营和大家说了再走。 裴元想确实不该不告而别,又看向叶英,后者颔首,却先瞥了眼方宇谦。方宇谦哼了一声,突然扬声说自己去重铸断水流,再来向叶英讨教,就这么径自离去了。 叶英对此不置可否,裴元也冷眼看着方宇谦走远。 “如此,叶某三日后亲上军营接先生。” 这三日里,长孙敬来找过裴元许多次。有次说着急了,狼崽子要跟他一一列举留在行伍里的好处,数来数去竟掰不完五根手指,徒叫自己词穷。 裴元想了想,反倒劝他说行伍里固然好,若逢休沐,他也该去多见见外面的广阔。 “外面有什么好?”少年问得带点赌气的成分。 “能让你看看何为侠,何为江湖。”裴元瞟了眼,忍不住想点一点他:“侠者,扶弱济贫,秉仁诵义,便如同叶兄素来行事。我知你见他满身金银玉石,以为是虚浮纨绔之辈。可哪怕是粗衣葛屦,我信他为人赤心,也不会改变半分。” 裴元没意识到他这话说得多笃定。 诚然五年的相识足以看得出很多东西,可纵览人生甲子十二个五载,若以年少论白头,未免成了有些盲目的一往情深。 他又提到了自己还有师父和外甥女在长安。更有一个编撰医书,普教医术的愿望。也谈及自己一路来遇到朱剑秋、叶芷青、陶寒亭夫妇等侠士。长孙敬听他絮语至天明,最后只能接受裴元去意已决。 清晨,天策军营的驻地前铺下数道曦光。叶英远远地站着,等裴元拜别了众人过来,才露出藏在背后的手,一支玉质通透的赤色判官笔呈于掌上。 裴元登时哑然,接过细看。此笔上手较之轻盈,居然只取了鹤血南翡的玉髓雕琢而成。注进内力时会生出药香氤氲,与裴元以药入武的功体竟犹如天作之合。 “雕工不为我所长,如此精巧的兵器,也是第一次。”叶英微赧,但裴元怔怔凝望的目光,忽然给了他莫大勇气。 “昔年吾父曾言,他此生铸宝剑无数,却只铸过一根烟管,赠与一人。” 他看着裴元的眼睛,未竟的话已不必再说。 “重英。” “来。”叶英含着浅笑,荧惑出鞘挽了个剑花:“试试。” 他也是首次在叶英面前,展示出自己所创的全部武学招式。师父所传以指力截xue为主,他却无师自通了用判官笔打xue的方法,加之以内力催墨,旋笔间又似画出万千鬼影怪相。但最棘手的是,裴元常借药气护脉之法以退为进,将对手劲力消耗大半后反击制胜。故在东海时,他之功法也得众人称为“生死判”。 可论武不求胜负,便好似作舞。剑光墨影交融,错身刹那,叶英已是一手背剑身后,并指搭在裴元的手腕上。而裴元擎笔攻来的那只手被锢在面前,脉搏在腕部细嫩的皮肤底下弹跳,莫名扰乱人的喘息。 “生死可判,”药香随内力流转周身后,医者吐息如兰:“尘缘难断。” “便叫尘缘?”叶英俯首在他耳边问。后者敏感地微颤,点了点头。 只见裴元退开半步,有些憾然:“可见情之一字,多惹痴缠。就算我自诩天性无情,也没有修炼上乘武学的天资,能到如今功体不过取巧罢了。” “为何如此说?”叶英轻蹙。 “若求世间至高武境,不是往往要忘情绝欲么?”裴元回身看他,早前长孙敬提出的问题虽然稚嫩,但也正应了他近日所思。裴元对方宇轩让自己和阿岚分开的事已经没那么气了。但他既决定先去南海,而非直返长安,要与叶英走到哪一步也该有个思量。 叶英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却问:“先生,可曾动过情?” 裴元一愣:“不……” “既未动情,如何无情。”叶英抛下淡淡几个字,竟转身先行而去。留给他的眼神里清晰写着:生气。 裴元脑袋轰地一声,他想听听叶英打算,可不想惹了眉角。然而他追上去,后者脚步只稍顿,也没回头。 “我并非那个意思……” 雪地上并行的身影渐行渐远,两人袍袖交碰几次,不知何时医者的手就被纳入另一人袖底,再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