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短问答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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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豹抬手摸了摸鼻梁,轻笑一声跟着走进去,嘴上讨饶道:“是我失言,知行宽宏大量怎会舍得我难过?”内心却想着,这番话不过是她的口是心非,分明是答应了还要拐弯抹角地呛声,就像是从前的日子里他们打情骂俏的斗嘴。久远得令他怀念,更加不舍地见缝插针去探问。 我对银豹的试探只当充耳不闻,弯腰搂起幼子示意他抱着。他顿时愣住,难得满脸不知所措地接过孩子后,他僵着身体迟疑道:“这,这样好吗?我怕伤到他……” 他言下之意我们都心知肚明,我止不住不该有的心疼,下意识地软声道:“瞧你说的,好歹是你的种。而且幼儿还没脆弱到这种程度。”他放下心来,俊容温柔地打量着怀里幼子,顺从道:“孩子像我也好。至少不会让你cao心,否则又苦了你。”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又想开口呛他,奈何我们的关系不宜再变,怕他顺着秆子往上爬哄我糊里糊涂地跟他说话。我只好咽下满腹吐槽,心想着以往的日子里我为他cao劳担忧哪儿少了,天天逗我玩不够,现在隔了这么久还能让我生气。 得不到我的回复他也不心急,专心看着睡得香甜的幼子时不时咂嘴,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感叹道:“眉眼很像你,长大了必定讨人喜爱。” 我不禁有点纳闷儿了,原无乡也是说孩子像我的眉眼。可我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宝宝才多大啊,明明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嗯?!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当场打了个激灵,连忙瞅了他一眼。哪知银豹正好低头看着我,满眼柔情的视线在我和孩子中徘徊不断。刹那间,我的心脏像是被强行塞了一块海绵,潮涌般的苦楚将其浸透彻底,涨得我发痛。 即使被我抓包偷看,他亦是坦荡地收回眼神,理不直气很壮地反问道:“怎么了?” 此刻,我的心乱得很,想都不想地驳道:“你别看我!”话语刚落,我就后悔了。这句话听起来简直是满满的任性撒娇,又给他搭话的机会了。 不出所料,银豹忍着笑应声道:“好好好,是我的错。那我不看了,都听你的。” 他那暗藏的宠溺实在让人堵得慌,我们方才的互动完全不像是撇清的关系,更如藕断丝连般的调情。我正生着闷气,听他如此火上浇油的话语,立刻重重地哼了一声。 银豹见好就收,挑起另一个话题道:“说起来孩子取名了吗?”我被他淡定自若的态度绕了进去,思路也下意识地跟着走,理所当然地说:“宝宝当然是跟我姓啊,他叫大宝。” 他立时噎住,而后装作满脸云淡风轻的,颔首赞叹道:“嗯,很好的寓意。识乾坤之大,仍怀仁善之心。但再如何也是我们的珍宝。” 面对他这般脸不红心不跳的吹捧,我很不给面子地嘴角抽搐,无语地刺他一句,“想什么呢你?这只是小名!我对宝宝哪有这么随意!” “……哈,抱歉抱歉。是我说冷笑话的功夫修炼不到家,没能博得美人笑颜。”银豹摸了摸鼻梁,爽朗一笑便轻描淡写地揭过了乌龙事。 提到名字这回事儿,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们二人,顿时头疼不已。以后孩子长大了,要怎么喊他俩才对?难不成我要站在懵懂的幼子旁边,手一指——— 左侧的原无乡,你爹一号? 右侧的银豹,你爹二号? 只是略微联想,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赶紧清掉脑袋里奇怪的画面。算了,日子还长着,称呼什么的还是让他俩头疼吧。反正孩子只有一个娘。 就这样有的没的聊了大半天,我抬头一瞧才发现天色已晚,不免在内心懊悔自己的迟钝。我停了声,银豹恰逢其时地识趣道:“天色不早了,是我叨扰甚久劳你费神。知行,来日再会。” 他总是把客套话说得贴心,而我亦不能多说什么。只因情断是一回事,若日常交际里我还要冷脸伤人,着实是无理取闹。只待他有心表露时,我再行拒绝就是。 然而除去重逢时他坚定立场的誓言,平日相处中他谨守好友本份,一举一动都挑不出错误,我有心挑刺也无法发作。同时我纳闷不已,原无乡他的心真大啊,银豹屡次上门拜访,他怎么半点介怀都没有? 哪知我是误会他了。 原无乡不仅介意,更是愁得咬牙切齿又无力改变。他与银豹如同一棵树上的双生果,自重逢时的会谈他便得知银豹的心意决然无比。同样似水和善的性格下,一旦认定某些事那颗心就坚不可摧。 再加上两人与她相处偌久,吃定了她不会在非必要时刻冷语相对的脸皮薄。倘若做得过火了,只要他略微示弱,满目哀戚地对视片刻,她就不忍心地败下阵来。 故而银豹将分寸把握得谨慎又稳当,待到时日一久,不怕有情人不成;故而原无乡不敢向他发难,若银豹顺势向妻子示弱自然落了下风,倒不如按兵不动再作打算。 于是乎,诡异又和谐的相处时光僵持到秋分。家里那几亩农田是丰收在望,我忙前忙后险些水都顾不上喝,刚缓上一口气又得走入厨房以免汤火过旺。眼见火候适宜,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下意识猛地起身后当即头晕目眩,耳鸣不止。 宛如踩在棉花上我一时找不到重心,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去。我心中咯噔一跳,暗道,糟了! 所幸一只大手及时出现,快得不及眨眼间就抓住我的手腕往前拉去,我立时顺着力道摔进了厚实有力的怀抱里。内心仍是惊魂未定,我紧拽着眼前衣领惶恐地喘着气。 那只手温柔地轻拍着我的背部,随后揽腰促使我与他贴得很近。我抬起头,竟是意外人影。 “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你松手吧。”虽是有些翻脸不认人,但我依旧谨记着友人关系,所以不自在地撇开脸,平静道:“银豹,别让我说重话。” 他自方才起便是满目忧切的模样,闻言,深邃的湛蓝眼眸里闪过一抹痛意。银豹启声道:“知行,是我关心则乱……” “你离开吧,别再来了。”我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可心里想起刚刚不该有的动摇念头———他搂住我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竟是幸好有他在。正是此念一出,我方觉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然掉入了他编织好的温柔陷阱。 千不该万不该,我又习惯了有他在身侧照顾。这要我如何对得起原无乡?满心的愧疚与慌乱不允许我再心软,故而我重申道:“多谢你这段时日对我们母子俩的照料,可惜我无意,莫要做出无谓的行为。” 银豹的心猛然狂跳,他几欲开口挽留,却见人已转身走远,只淡淡地留下一句,“别逼我说一些你不想听的话,我们就当好聚好散吧。” 她知道如何说话伤他的心有多容易,可她没有去做,而这份留情恰好是她最后的温柔,坚定且永远地拒绝了他。 银豹没有追上去,他仅仅是沉默许久,随即苦笑一声后魂不附体地离开。 无限接近的两人又慢慢地变成了两条平行线,在各自的路上渐行渐远。 时过境迁,那段心思复杂的往事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再次碰见银豹,简直是半分迟疑半分惊异。他变了不少,我在原无乡的口述中得知过他的近况,可我一直无心去想,而此刻我才发现眼前的他让人觉得陌生到百感交集。 他那张温润的脸消瘦不少,如今更是面色憔悴而苍白地倚在树下微阖眼眸,血迹斑斑的破旧衣裳令他失去往日那般岳峙渊渟的风采。浓重的血味萦绕在鼻间久久不散,我不禁有些忐忑,试探性地踏出几步,哪知一向警惕的他半分反应都没有,仍是静坐在原地。 他伤得很重。 意识到这一点,我不由得心乱如麻,刻意加重步伐行去。银豹如愿地骤然睁眼,锐利冷冽的眼神扫了过来,发现是我后,他满目的惊喜与错愕,又在其后化作无尽的慌乱不敢与之直视。 银豹近乎是手忙脚乱地撑起树干站直了身体,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笑容,他状似镇定道:“知行,好久不见。”我抿了抿唇,干脆直入主题地问道:“你受伤了吗?” 他隐晦地捂了捂腰间的伤口,泰然自若地瞒下重伤,笑着说:“小伤罢了。这些血并非是我的,你无需担心。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见他神情自若的,我误以为他只是疲劳过度,略微放心后蹙着眉回绝了他的好意,“不用,我现在就离开。你要是有伤在身就早些寻大夫吧。” 银豹点头应下,眉眼温柔地瞧着人愈行愈远,把背影牢牢地刻入心田。还能再见她一面,再听到别扭的关心,已是上苍待他不薄。 直到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银豹强撑的身体立刻紧靠着树干,手下一松,伤口更是汩汩流血。方才说要送她回家不过是借口罢了,他只希望她能早日离开,既非同路人,又何苦让她再为自己忧心呢? 天知道他在见到人前早已精神涣散,险些晕了过去。而见到人后又是一阵慌神,难堪于自己的狼狈模样在心上人面前暴露,数种情绪堆积使他提着一口气硬是缓了过来。喘了几口气后,他努力支起身体想要离开此处。 自告别后我便走了百里远,愈远离愈是内心不安,脑海里各种思绪纷飞,扰得我不得安宁。 “他说的是真话还是骗我?” “倘若他真的受了重伤,又遇上仇家怎么办?” “可我已与他背道而驰,何必再为他费神?” “抛开过去不谈,我怎可坐视昔日友人,或是为民着想的苦境先天受伤,冷血以对呢?” 思至此,我原本渐慢的脚步立停。像是给自己找到绝佳理由后,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折回,整颗心牢牢地挂在他的身上。走到最后我跑了起来,眼眶在不自觉间泛红不止。 他果然伤得很重。 我呆立在原地缓着气,怔怔地看向惊诧抬头与我对视的银豹,紧绷的情绪一松,我忍不住泪如雨下地哽咽道:“原无乡,你个骗子!” 他尚未反应过来,直到我走到身侧试图将他扶起,银豹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安慰我,“别……别哭。我真的没事。” 闻言,我气愤骂道:“你再瞎扯试试,孩子都不让你认了!” 银豹嘶了一声,好声好气地赔笑道:“痛,伤口很痛。可有知行在我的身边,痛楚不及喜悦的万分之一。”好了伤疤忘了疼,他瞧见微渺的希望,又想去争取一把。 我不予理睬,生着闷气把他带回家后一声不响地替人敷了药,随后当作无事发生过,任由银豹养好伤后在家里晃悠。 他被我勒令不能帮忙做重活,遂闲下心来弯腰逗弄起幼子,我躺在贵妃椅上看着眼前一幕,冷不丁地开口道:“为什么不去退隐?” 许是这几日见我恼火无比不敢随意开口触人霉头,银豹一直安分守己未曾主动与我搭话,见我难得发话,他毫不犹豫地解疑道:“寻不得归途的扁舟在尘浪里泅渡着,无望中只好去营救落水的人。如今,我的彼岸近在眼前,自然会歇下漂泊的心再系缆桩。” 他的双眼里满是诚挚情意,毫不躲闪地与我对视着。如此热切烫得我撇过目光,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完全不回复他的有心言论。 他不在意我的冷漠作态,反而大手一挥,半米长的精致木盒稳稳地摊在掌上。他笑意盈盈道:“知行,你可知里面是何物?” 我心神微动,而在下一秒银豹便验证了我的疑惑,“正是你所想的那般,当年你藏起来的每一个玩偶,我全数找齐并安置于此。” 随着滑盖开启,盒子里的数百个小木雕映入我的眼中,每一个约为两寸大小,活灵活现且精致可爱。是我在那时心血来潮特意去定制的小玩意儿。我面色复杂地注视着这些玩偶,沉寂的记忆缓缓浮现,朦胧间我想起当年的甜蜜时光。 “你看这些木雕,很可爱吧?!我专门去定制的!” “嗯,确实可爱,是送给我的吗?” “才不是啦,我只是想跟你玩个小游戏!我把这些玩偶藏在家里,等你找齐后给我,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怎么样?!” “哈,好主意。能被知行准备的小惊喜包围,想想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我更期待到时候该履行诺言的你。” “喂,怎么还没开始你就吹牛啊?我先说好,你可不能作弊哦!” …… 可笑诺言现今是付诸一炬,再无那时的恩爱。 此刻,银豹又有了新动作,他伸手指了指盒子里排序最左的木雕,他不疾不徐地说起当时是如何找到的,“自从你消失后,我近乎是度日如年的颓丧失魂。可每逢我心情沮丧时,总会有一个玩偶跳入眼里,于是在萎靡中我尝试把注意力转移到此,正是这些玩偶让原无乡有了微弱的盼望。” “枯燥的日子似乎没有那么难熬,它抚慰了我的心,也更让我挂念你。而这一个,是我在我们共同埋下的果树苗旁找到的。我讶异于你的舍得,亦感慨你的细心,着实是我高兴过早,单是这个我就找了数天。”那是一个睡态憨萌团成球状的狐狸木雕,银豹低头凝视着,嘴角情不自禁地挂起一抹笑意,好似沉浸在寻找时的快乐。 字字不提相思,却句句不离眷恋。 我亦在他的逐个描述中入了迷,脑海里久违地弹出那年我是以什么心情藏下的回忆。时不时的,我也按捺不住地插上一句,心思繁杂地附和着他的话语。 直到最后一个玩偶,银豹莫名紧张地止了声,我疑惑抬头望去,他如同破釜沉舟般再次启齿,“这个木雕是最后一个,也是我焦愁惶惧许久,久久无法释怀的一个。我寻遍各处都找不得,生怕缘分断在此处。直到某日,我在迷蒙睡梦中一时恍惚将手往里侧搂去,指尖竟是触及硬物发出了声响。哈,知行的用心令我悲喜交加。” “我找到了,我终究是找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银豹定定地直视着我,“知行,那时的许诺还作数吗?” “我要的不多……”见我一声不吭,他几乎是央求地复述道:“我只想要一个拥抱,可否?” 我看不得他这般示弱,心脏隐隐作痛地给了他台阶下,“随便你。” 银豹顿时满目惊喜,将木盒搁置桌上后快步行至我的眼前。遂温热的怀抱迎面而来了,但依旧是举止有礼的绅士,不会过于紧密使人不适。 他默不作声地闭了眼,贪婪地感受着怀里人的温度。理智一直催促着他是时候收手了,可他舍不下、放不开,遂无法自拔地继续抱着。 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我简直是忍无可忍了,戳了戳他的胸膛,没好气地说:“原无乡!” “……嗯,我在。” “我是要你放手。”我被他破罐破摔的无耻行为气得翻了个白眼,点明道:“你别给我装傻。” “再抱一会儿吧,我舍不得你。”银豹目光游移着,可动作更加得寸进尺地搂紧,已然是过了好友界限的亲密。 “以后多得是机会!没听到孩子饿哭了吗?当的什么爹啊你!” “……嗯?!真的吗?!” “假的!” “我错了!知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犯错要打要骂都随你,但你不能反悔啊!”银豹急匆匆地追上远离的身影,可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