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世界

    “我Review了一部分这次功能优化的代码，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占用额外的资源去做数据冗余的分类打包输出？”

    小真山事件过去的几天后，林宥恩被叫进了总监办公室。

    她和许筝隔着一张空旷的办公桌，面对面坐着，背后是许筝工作用的全息屏。

    林宥恩看着许筝的脸，心想一模一样的五官，相似的轮廓，但气质的不同就足以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辨别出这是许筱之外的另一个人。甚至都不需要感受信息素的差别。

    所以气质是什么？

    “因为这样显得比较整洁。”

    林宥恩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形势。就工作而言，以她目前在公司的角色，对许筝构不成威胁，且虽然隔了部门经理这一层，但她是他的直接下属。她的功劳与过错，在事业部向上汇报的时候，都只会归集到许筝一个人的身上。

    并且她进公司之后参与的项目，跟她之前的项目经验直接相关，她在Tigroup上开源的功能，有些本身是已经被应用到F&L的商业实践中的。所以设绊子把她闲置下来或者挤兑到竞争对手那里去，对于许筝而言，有弊无害。

    但这是一个完全理性的利己主义者的分析角度，许筝会这么想吗？

    “整洁？”

    “对，冗余信息是有效信息的补集，如果能按照‘有效－冗余‘的方式对应上，在功能的解耦性上会有很大的提升。后续要对子系统进行进一步的升级优化或者错误排查，效率都会高得多。’”

    “按照基本架构，目前这个系统只有四个子系统，你的说法还能成立，但这是一个洲际事务管理项目，零星的功能会不断增加，到时候在冗余分类上占用了过多资源，这个设计本身就会拖慢系统的效率。”

    许筝也是一副彬彬有礼就事论事的样子。他是高功能的反社会倾向者，在一般的场合里，能够很好的扮演自己的社会角色。保证自己最令人憎恶的样子，只暴露在最亲密的关系里。

    “…我给您演示一下可以吗。”

    她得到默许，伸手触碰了许筝桌上的全息感应器。目光瞬间黯淡下来。

    林宥恩能感觉到自己脑后接口通电的的酥麻感，很快，她进入了意识的表现世界。她通过网络访问了自己为了这个功能而建立的数学模型，并在自己的脑海里以具象化的方式将其表现了出来。

    而许筝通过全息屏看到的，是一方由众多的水渠交错而成的水网。在沟渠纵横之间的空地上，放置着四台机器，代表目前已经在建造中的四个系统。屏幕顶端有着三个参数，分别是初始资源分配量，资源消耗量，因为分类功能带来的效率改进。参数间基本关系是“资源消耗量＜初始资源分配量＋效率改进”。

    每个参数都有自己的函数，许筝可以自己cao作，查看函数的运算。他能够直接输入的值是子系统的个数、复杂程度、耦合类型。子系统复杂程度采用的世界计算机程序标准。耦合类型分为结构耦合系统和单纯自耦合系统。

    许筝按照自己的想法输入了几个值，水渠中的水涨涨落落，但返回的结果都是可以接受的。

    “我了解了。”他平静地说道。

    林宥恩于是断开了连接。目光恢复了神采。

    “我问个私人的问题。”

    “您说。”

    “变种人的大脑是按照量子计算机蓝图构造的，这种构造是在胚胎时期就完成的吗？”

    “一部分是。”

    “所以你们还可以额外植入芯片吗。”

    “不需要额外植入芯片，只要有芯片蓝图，可以用次生神经回路模拟。”

    对于许筝知道自己底细这件事，林宥恩并不意外。但她是第一次听见研究项目组成员之外的人，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变种人”三个字。一般人提及二十年前的那场科研地震的产物，只会以“实验胚胎”来指代。当然有更简洁明了的叫法，那就是“怪胎”。

    “变种人”这个词意味着很多，仿佛它是与人类存在生殖隔离的一种生物。但是林宥恩对这个称呼的接受度更高，因为这让她感觉找到了自己的身份与位置。

    许筝也是亲眼目睹了一个未植入加强意识表现芯片的个体为他展示了一场具象与抽象兼备的高水平演绎，加之大约清楚林宥恩的来头，才会问这些话。

    林宥恩回答了他的疑问，从他的眼里却看不清楚他的想法，猜测他应该了进行了边缘系统共振屏蔽。果然是一台芯片集成机器，她的脑海里因此浮现出一块布满芯片的中微子版。这应该是就是许筝大脑的一种比喻。

    这样的人，是如何看待她的存在的？一个在童年不断进行芯片植入测验，才把同龄人远远甩在身后的Alpha，对于她这种裸着大脑在数据的世界里奔跑的怪物，会怀揣着怎样的态度？

    嫉妒？厌恶？她的大脑表示无法共情。林宥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要许筝愿意，他的的想法可以对她保持绝对的黑箱状态。

    “你的这个模型需要连接世界计算机的模型测试系统检验一下。”

    “我没有权限。”林宥恩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一颤。

    许筝定定地看她，瞳仁有着黑曜石一般的光泽，一会儿道：“我可以给你开一个临时权限。”

    林宥恩没有想到自己进来公司一个多月，居然就这么拿到了世界计算机模型测试系统的权限，哪怕是临时的。她的心雀跃中有点恐慌，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

    普通民众是无法直接访问世界计算机的，毕竟这是这个依靠人工智能运转的尘世的心脏。民众如果有需要只能购买特定几家供应商的接口，实现有限的连接，一般也就是用于访问一下世界图书馆之类的。如果是模型测试系统这样的高级模块，则只开放于商用，而且有较为严格的访问控制。

    回到家，林宥恩像往常一样坐到了自己的书房里，连上了公司的VPN，查看了一下自己新增的权限，决定暂时什么也不做。

    看着环绕在四周的全息屏上不断跳动的输出结果，她突然记起应该把林清言的时间从M国的时区校正回来。林清言走后，为了保证AI记忆的连续性，她把他的时区设置成M国官方时间。因为她查到林清言在逃离家中那天的航班预定记录，他那个时候应该是想回M国的。

    但是最近AI的表现有些异常，经常半夜给她打电话说些有的没的，她实在烦得很，心想还是编一段故事写进资料库里把情况圆回来，好让自己能睡个整觉。

    林宥恩这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抽象出来的环境里。许筱却捏着她给的通讯器，百无聊赖的瘫在床上。该追的番都追完了，书也不想看，想买的东西都堆在楼下被禁止送上来，他终于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

    已经二十七岁的他居然因为夜不归宿被家人关了禁闭，就禁足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间本身是带洗手间的设计。三餐和其他用品都由家政机器人按时送到房门口。他一步也走不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房里晦暗一片。

    他侧头看向窗外，窗子正对着后花园的草坪。草坪上的景观灯倒是亮着，光线是暖暖的黄色。

    浅淡的夜色里，一个黑白相间的大毛球来回跳动着，那是他爸爸养的边牧。此刻不知道正追逐着什么，在草坪上撒丫子来回奔跑着，很开心的样子。

    哎，不如一只狗，他的神思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

    “你睡着了吗？”

    “许筱。醒醒。”

    这句话好熟悉，又日出了吗。难道他没从小真山回来？混沌中他似乎看见了林宥恩在朝阳中的圆脸，只是那张脸与日光的边界非常的模糊，像是要融化在光线里一样。

    “…宥恩？”

    他一阵欣喜，迷迷糊糊地想要喊住她，他一个人真是太无聊了。

    “快醒醒啊。”

    掌间传来些微的震动，现实的触感让他惊醒过来。在已经黑透的夜色里。

    “快把阳台打开，让我进来。”

    黑暗中许筱分辨出是林宥恩给他的通讯器正在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他一直把设备握在手中的缘故，通话自动就接通了。

    他自己的通讯ID被停了，有多少个备用的设备都派不上用场。他觉得这个主意应该是许筝给mama和爸爸出的。

    “你在外面？！”许筱惊讶地问道，但仍不自觉地就压低了声音。

    “你快开门，开完往旁边站。”

    许筱懵懵懂懂地下了床，将阳台的推拉门打开了。听话的往旁边站定，让出位置来。他住在二楼。

    并没有人影，他正想问林宥恩是不是又逗他，就听见了一阵气流切割声由远及近，声音不大，却很利落。然后便见一个黑影从门的顶部飞了进来。

    许筱被吓了一跳，忙让家政系统打开了灯。

    原来是架小型的货运无人机，这种民用无人机他倒是见过。只是这飞机的颜色很古怪，说是黑色吧，黑的却真的如同一个影子一样。仿佛你伸手过去，就能够直接穿透它。

    屋子空间很大，它找了个空旷的地方降落了下来，底部的货仓就自动开启了。

    “把里面的箱子拿出来打开吧。”林宥恩的继续通过许筱手里的通讯器传达指令。

    许筱拿出货仓里的箱子，撕开了上面的封口胶。里面堆了几件包装好的东西。他蹲在地上，随手拿起了一件体积最大的就拆开了。

    先是从包装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瓶子，瓶子连着一个吸盘。吸盘与瓶子连接处的管状结构又接着一条细细的软管，软管的另一头是个手柄状的控制器。

    许筱心里好像猜到了这是什么，可是关了几天，又刚睡醒，脑子也钝钝的，一时没想明白自己该如何反应，只问：

    “这什么？”

    “……你不知道呀？”林宥恩哈哈一笑，说道，“吸奶器啊。”

    听到最后三个字，许筱瞬间就醒透了，羞的将东西又塞回了包装袋。

    “你怎么塞回去了？”

    “你还问……”许筱觉得不对，低头看到了从吸附在虎口处的通讯器里钻出来的林宥恩的脸，惊了一下，“你怎么自己能开视频？”

    “因为这是我的通讯器……”

    许筱手忙脚乱地发出指令想要把视频通讯关掉，但是发现通讯器的功能被锁定了。

    “好啦，你先拿近点让我看看脸好了没，我就把锁定取消。”许筱这几天死活不开视频，林宥恩想得紧，这才使了诈。

    “不行，现在难看死了。”前几天因为情绪波动而渗出毛细血管的血点，在眼睑下散开后连成浅浅的淤青，让眼下从来光洁的许筱像是有了淡淡的黑眼圈。

    “那胸上的好了没，你选一个让我瞧瞧。”

    许筱气结，但又不能回身就把这个目前来说极为珍贵的设备就丢出窗外，只得将通讯器拿起来正对着脸。

    林宥恩看了几眼，说道：“哪里难看了，看起来就像正常的眼圈啊，你平时一张脸干净的跟瓷器似的。”

    “那比平时不就是难看了？”许筱听她这么说心里好受了许多。他这么多年勉力维持着冰山美人的人设，就是因为自己情绪剧烈波动的后果是直接影响颜值。

    “我看着倒更觉得有点纤弱的美感了。”

    林宥恩嘴角一勾，勾进了许筱心上的rou。

    Alpha见他神色松动，忙接着灌迷汤：“…你什么时候解禁啊，我想你了。”

    许筱脸热：“我妈下午说先关满一周再说，假也给我请了。”

    又说：“你哪是想我，我看你只是…饿了吧。”

    “这怎么能呢，我饿个一两月啥事也不会有。”

    “那你给我送这个？”许筱又羞又气地把吸奶器怼到了全息屏前。

    “我就是……想看。”林宥恩回答的直白，说完咽了一下口水。

    那场景一定很香艳。

    许筱被她充满欲望的神情刺激到了，脑子里翁然作响。

    “你不想我吗，我们要至少一周不能见面呢。”林宥恩撒娇道。

    “不然我现在去你家找你？你家的安防拦不住我，你房间这个位置我徒手就能爬上去了。”

    这种私会被幽禁的情人的桥段也很迷人啊。

    许筱看她开始思维发散，双眼空洞，一副思考得入神的表情，真的开始有点担心她会非法闯入。毕竟这家伙魔怔起来谁也拦不住。

    他只好红着脸站起身，默默地走到门前，将门外的晚餐拿进来放在了桌上，然后手动将门内侧的锁给锁上了。接着把阳台门关上，窗帘拉上，光线调暗。

    轻声说道：

    “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