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难得糊涂

    不管私底下如何你侬我侬，对外，他们始终谨小慎微，保持着“普通同学”的关系，见面装作不认识，连眼神交流也很少。不过青少年的爱恋炽热直白，徐奈东又不善于说谎，就算在公开场合忍住了牵手拥抱的冲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难免忍不住幻想，要是能跟姜绯天长地久地在一起该多好。

    为了寻求片刻的温存，他们找了各色各样的地方幽会。除了午休便只有晚自习前那一小会儿功夫，才能够提供足量的时间，供他们溜出学校。他们找遍了学校附近的唱片店、书店甚至麻将馆的包厢，鬼鬼祟祟地接头，只为了依偎半小时，又或许只是简简单单说几句话。徐奈东舌根发紧，从心到嘴全都泛着苦味，也不知道这样憋屈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他发疯一样地盼望着快快长大，能光明正大地跟姜绯在一起。可他们现在还太过年轻，一切都是未知数。真到了长大那一天，姜绯还属于他吗？

    徐奈东认认真真地看着姜绯，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依恋。姜绯被他盯得心里发慌，羞怯劲儿又涌了上来，尤其是听见他问：

    “姜绯，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做什么？已经长大过一次的人，对“长大”这件事实在没多少期待可言。守好奶奶，多搞点钱，跟徐奈东谈几年恋爱，弥补一下上辈子的遗憾，再继续搞点钱。其他的，也就那么回事吧——人生反正都是烂，考什么大学、走哪条路、找什么工作，不管怎么活都会有无奈，只期望这辈子不会像上辈子那样狼狈，至少爱的人都能在身边。

    “说不好，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姜绯模棱两可地回了句。

    “那你想考哪个大学？”徐奈东不死心地追问。

    “考哪里都无所谓。”

    考TOP2的未必混得好，考三流院校的也未必落魄。对于考大学这件在高中生看来顶顶要紧的事，姜绯是真的没计划过，大约考个离奶奶近的地方，比如省城的一类本科就不错。姜绯不解其意，疑惑地反问：“怎么问这个？”

    “我想去燕都。”徐奈东说，“毕竟是首都，不管是教育还是经济都是一流水准……我想学医，可以救死扶伤……”

    上一世徐奈东成绩算是中等偏上，进了邻省的一所211院校，学习生物化学。姜绯还是第一次听说他少年时的志向是行医，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很快又了然。

    他的外公是老兵，耳濡目染之下，徐奈东也有了一股以救助帮扶天下万民为己任的赤子心肠。上辈子他没能如愿，大概是成绩不够被调剂了。这一世嘛……

    托徐奈东的福，姜绯重生之后做了很多之前没做的事情。考进重点班，就是其中的一项。投桃报李，姜绯也想让徐奈东得偿所愿。

    “只要你想做，就一定可以的。”姜绯柔声说，“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学习，就像你之前给我补数学一样，我也可以给你补英语。”

    姜绯想得简单。这辈子徐奈东成绩有点退步，她倒是同样的东西学了两次，开了外挂。细想起来，恋爱是一起谈的，她害得徐奈东魂不守舍无心学习，自己一路超车，多少是有点没义气。理科三项她帮不上忙，但辅导一下英语、教一下语文的解题思路是没问题的。

    她是好心，只可惜这根本就不是徐奈东想要的答复。他认真起来，端正了坐姿，注视着姜绯的眼睛，问：“我是说，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燕都？”

    “……啊？”

    这倒是姜绯从没想过的话题走向。徐奈东不止一次说到以后、见家长、结婚……等等一切，言之凿凿，就好像什么都板上钉钉一样。情到浓时，甜言蜜语对多巴胺和催产素的分泌能够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对来势汹汹的爱意也许没什么抵挡能力，但要是一个女人活到三十岁还学不会认清男人的承诺，这辈子注定要栽。姜绯谙于此道，当下听听当然高兴，但那并不妨碍事后清醒。

    这次不太一样。那些落在耳畔的呢喃、厮磨之中的细碎低语，姜绯尚且可以忽略；可这是严肃的当面邀约，想要敷衍都不可能。

    “姜绯，你高一说你对西方文学感兴趣，燕都外国语的西方文学批评很不错，不是非得去国外。要是可以，我们都在燕都，可以经常见面，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了……”

    徐奈东说得眉飞色舞，越说姜绯的心越沉重。他的意思她明白。高一刚开学的自我介绍中，班主任要每个人说自己的梦想大学，当时的姜绯说了什么呢？大概意思就是想出国留学，去博尔赫斯的故乡和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徐奈东会提出这样的想法，无外乎是不希望她出国，不希望两人分离。

    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姜绯的十几年前，也就是如今，的确有一种流行的观点，即“高考不行就去国外混文凭”，姜绯也萌生过这个想法。后来经历了社会的磋磨与职场的毒打，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才明白自己错得离谱。出国不是目的只是手段，提升学历以获得更高的生存技能，这是成年人的必修课，在哪里都一样。

    上辈子她高考考得不理想，本来早就说好了要送她出国留学的姜克远，又莫名其妙反了悔。无奈之下姜绯草草报了志愿念了大学，念到大三，姜克远赌博成性、输光家产的事情就再也藏不住了。一波一波人上门要债，拿着吓人的棒球棍，嘴里说着刻薄的话，直到奶奶卖了祖宅抵债才平息下来。

    大学时期是姜绯的噩梦，也是她美满人生走向崩塌的开始。这一世虽然姜绯打定了主意要在一切发生之前跟姜克远断绝关系，带奶奶远离那个烂赌鬼，但到底能不能成功还要打个问号。

    她是真的不想让徐奈东牵扯进来，不想让他见到自己最狼狈窘迫的时候。她希望徐奈东永远都记得她高中时的样子——家境优渥，贵气逼人，不食人间烟火。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漂亮、优雅、从容、自信这些特质，都是要靠钱堆的。

    徐奈东可以心无旁骛地期待大学，可姜绯不行。她无法简单地回答“好”还是“不好”，因为不管怎么答都像是对眼前少年的背叛。他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闪躲与犹疑，姜绯几乎要恨上自己了——为什么，她偏偏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呢？

    她有太多顾虑了。

    短短一分钟，无数思绪闪过心头。顾左右而言他是成年人的惯用伎俩，姜绯强笑，像是打趣，故作轻松地说：“你能考到燕都吗？上次月考你英语又差点没及格。”

    被心上人揭短，徐奈东面色微红，又佯装恼怒，去挠她痒痒。姜绯咯咯直笑，刚才的惆怅遐思像是没发生过一样。她若无其事，勾住徐奈东的脖子，一边笑一边说：“燕都最好的医科大学是协和医学院，很难考的。想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们得一起努力学习才行……”

    这其中的逻辑漏洞很明显。想在一起就得努力学习，不代表努力了就能在一起。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从来都稀薄得可怜，姜绯从没想过这段青春恋情能天长地久。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半，说不定早在高考之前他们就分手了。她从来抱着没有明天的决心生活，对徐奈东也是一样，不过没必要凡事都跟小男孩说得那么透，哄哄他、稀里糊涂的也就过了。

    要是能鼓励徐奈东奋发图强，倒也算是功德一件。

    徐奈东听不懂这些花花肠子的玄机。他只当姜绯答应了，高兴得眉飞色舞，又抓着她的手，从手指头一直亲到手腕。姜绯被亲得脸红，不好意思地扭过头，耳旁又传来徐奈东一板一眼的承诺：

    “从现在开始，我一定好好学习，每天提前半个小时起来背单词做题，争取跟姜绯同学相会在燕都！”

    姜绯暗中笑他呆，又心里发酸。她揉揉少年的头发，轻柔地吻了吻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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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男寡女一间密室

    真是好大一张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