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文理有别

    尽管心里不舒服，但成年人姜绯是惯于掩藏情绪的。她认为自己还没有堕落到跟高中生争风吃醋的地步。她只是气徐奈东，恼他这个好好先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一样，对谁都好。

    那……他们这样又算什么呢？是她步步紧逼死死纠缠，他看她可怜不忍拒绝吗？

    细想起来，就连前世那次稀里糊涂的上床都经不起推敲。

    越钻牛角尖就越是烦闷，越是烦闷就越不洒脱。尽管姜绯刻意隐忍粉饰，还是被徐奈东瞧出了端倪。他使出浑身解数哄，姜绯只好敷衍他：“准备期末考，压力太大了。考完就好了。”

    期末考试的确转移了一部分注意力。今年期末考试题格外难，尤其是数学还有一些超纲题，大概除了那些竞赛和奥数怪物没人能做出来。不止姜绯，整个高二年级都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得不成样。好不容易考完全部科目，姜绯与徐奈东再一次相会在棠苑小区，两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低落的样子。

    “你考得怎么样？”姜绯率先笑出了声，挑了挑眉毛问。

    “一团糟。”徐奈东也笑了笑。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眉眼弯弯，温柔到了极点。他们拥抱，静静地用呼吸交流，久久没有说话。

    “总算是要放寒假了……”良久，姜绯开口。

    “寒假……我去你补习的机构报个班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徐奈东孩子气地提议道。

    姜绯哑然失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他们温存了一会儿，又谈起期末考试的事情。姜绯随口说：“你数学卷子带了吗？我们对下答案。”

    像这种考试，都是把题卷留下，把答题卡交上去的。六中人的习惯是在题卷上记下答案，考完出来后找到相熟的同学对答案，在成绩出来之前，大概估一下分。姜绯翻着书包找卷子，背对着徐奈东，身后传来他不温不火的声音。

    “我跟吴书桐对过了。我帮你看看吧。”他说。

    吴书桐，徐奈东的新同桌。姜绯悬在空中的手顿住，不上不下，整个人像在冰块上镇过，手指都木得发痛。她不动声色，问：“对过了？”

    她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徐奈东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把这当成一段自然而然发生的对话，点头答：“是啊，我跟她对了之后算出来是112分，用章涛的答案算出来是118，实际应该差不多……”

    “你跟章涛也对过答案了？”

    “嗯……”

    再是迟钝，徐奈东也感觉到姜绯的不对劲了。她一直背着身低着头，问的问题古怪，语气也有些不太自然。果然姜绯沉默片刻，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了一句：

    “……那我呢？”

    “啊？”

    徐奈东张大了嘴，愣在原地。

    “那我呢？你跟他们对答案，我怎么办？”

    女孩子的心思敏感难猜，徐奈东是知道的。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其他同学对个答案这件事也能惹得姜绯不快。他支支吾吾，努力组织起语言，吞吞吐吐半天，终于说：“你，你考的是文科数学，有些题不一样啊……”

    文科班和理科班，数学题是两套卷子，有细微的差别，就比如选择题的最后三道、大题的最后两题等等。徐奈东认为自己说的没错，但这话立刻把姜绯从“不快”变成了“发脾气”。她重重丢下书包，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问：“所以呢？你可以跟我对，也可以跟他们对，是不是？”

    严格说起来确实是这样，对答案而已，只是同学间的正常交流，任凭谁考完试去六中校园里转一圈，都能看见满园举着卷子嚷嚷“这题选A”的少男少女。只不过道理是道理，脾气是脾气，徐奈东噤若寒蝉，不敢说话，硬生生把那句“是”吞了下去，老老实实低着头任凭姜绯发难。

    姜绯更加来气。似乎是连日来郁结在心头的不满找到了突破口，她不自觉微微提高了音量：“你总是这样。你对我跟对别人也没什么不一样。”

    “哪里一样了！”徐奈东百口莫辩，只能呆头呆脑地挤出一句反问。

    “就像那天我们在学校门口——我摔倒了你会扶，朱婷摔倒了你也会扶。你跟别人对答案，跟我也可以对答案。徐奈东——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可以边缘性行为的好同学吗？”

    “你对我——我对你——”徐奈东也急起来，抓耳挠腮的，想上前拉住姜绯，又怕她更加生气。他打了半天腹稿不成句子，语无伦次地辩解：“我是不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可以改，真的！那天，朱婷——朱婷那样，是谁都会去帮忙的，我真的对她没别的意思……”

    徐奈东不明白姜绯在气什么。事实上，就连姜绯自己也不太懂。大概是两辈子加起来失去的东西太多导致了她的患得患失，又或许是重生太久了不自觉染上了属于高中生的幼稚，还有一种可能是——

    她慌了。

    她意识到她对徐奈东的在乎越来越多，占有欲越来越强。但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身份，去要求徐奈东避嫌，要求徐奈东拿她当独一无二的特殊的那一个。

    她真傻。徐奈东当然可以和别人对答案，他也可以帮助别人。这是他的自由，而她是个小心眼的自私鬼、偏执狂和可怜虫，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心态失衡。

    姜绯很不喜欢心态失衡的感觉。事情逐渐脱离了掌控，而这也是她深恶痛绝的走向。她生着小姑娘那种莫名其妙的闷气，跟吴书桐无关，跟朱婷也无关。徐奈东实在找不到问题的症结，无奈问道：“姜绯，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都不叫“meimei”了。

    连这一点点特殊的牵绊都没有了吗？

    姜绯心里一酸，眼泪都快要憋不住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把徐奈东绑起来，也不可能阻止他跟他人进行正常交流。她垂着头，忍下心中的酸楚，冷冷地说：“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处在自尊心最强的时候。徐奈东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听见姜绯赶他走，他愣了愣，就真的转身走了。“咚”的关门声，紧接着就是他离开时的急促脚步声，倏尔由强减弱，最终消失在夜色里。黑漆漆的1103只剩下姜绯枯坐在书桌前，半点声响也不闻。良久之后，她起身，平静地打开灯，用座机给姜克远打电话，告诉他考试结束了。挂断电话她又坐回桌前，低头看卷子，表情没什么变化，就好像徐奈东从未出现过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