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这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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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沈知淮忽然接到了内地一个大导演的邀约。 那个导演有名到什么程度呢。几年前他的一部电影,几位当红小生一起争抢电影里男三角色,还发生了一起粉丝互黑撕逼的恶性事件,微博页面一度瘫痪。 剧情,场面,制作无可挑剔,据说谁演谁就能一夜爆火。 导演给他发了很长一段消息。他说自己三年以来,一直为找不到适合他电影里男二号角色的演员而苦恼。 但昨天见到沈知淮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褚风本人。无论是外形,气质,还是流露出的情绪,都与他剧本里的男二号极为贴合。 男主戏,民国时期,颠沛流离,家国情怀。 男二号褚风作为归国的留学生,一生致力于祖国的建筑事业。最巧的是,沈知淮在北华读建筑,在专业上有极强的契合度。 沈知淮感受到了对方的真诚,想要拒绝的话卡在一半,不知道该说什么,电话就打了过来,“说倒也是巧,是尤桠那小姑娘跟我聊起的你。那天晚上的饭局,是她组的,想给你搭线来着,她估计没告诉你。” “我也觉得说了就没意思了,这样反而让我认识你了。” 电话那头,沈知淮听见尤桠的名字,不知怎么的,心里反倒拧巴了,“尤桠?” “你看见她昨晚喝了多少。”张导那头的语气意味不明。 沈知淮不懂张导,也同样不懂尤桠,她到底是指着他赚钱还是只是为了他。他不敢问,怕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就没法再继续下去了。 后来怎么样呢,后来他就去视镜,然后无比顺利地接下了那部电影。原定名字叫《听风》,饰演男一号孟听钰的是在三十岁就拿过影帝的著名影星季乔。 两人之间的相处可以算上愉快,他大沈知淮九岁,却没什么架子,也聊得来,两人之间的对手戏拍得无比顺利。 季乔说看见沈知淮就觉得他是褚风。 太像了。 沈知淮过生日那天,刚好他的戏份最多,全都是长段的台词,句句都要饱满的情绪,他却始终也找不到感觉。 季乔帮他对戏,对到连他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是跟张导说自己能不能去一边安静一会儿。 后来他在场地的角落里抽烟,摆弄她送的打火机。明明是褚风不会做,也不能做的事情。 心里头烦闷,又说不清楚所以然。沈知淮叼着烟,眯着眼睛说不清楚在往哪里看,就在那一刻,几乎是做梦般的,他远远地望见一个人。 他揉了揉眼睛,刚要把烟掐灭,就听见张导忽然从他身后来了一句,“尤桠。” 沈知淮方才觉得这是现实世界。 尤桠好像瘦了,披着一层薄外套,是这人一贯的习惯,不嫌冷,要漂亮。他半天没动,她和张导打过招呼,说了几句话,就来到了他面前。 熟悉的香水味儿,尤桠在这件事情上还算专一,她仰起头看他,弯起眉眼,“卡住了?” 他闷哼一声,算是肯定,“您是大老远儿,特意来嘲笑我的?”学着她的语气,沈知淮叼着那根快燃尽的烟,意味不明。 “算是吧。”浑身上下嘴最硬的尤桠把外套脱掉,顺势披在他身上,淡淡道:“都去一边冷静了,还穿什么戏服,也不怕冻死。” 沈知淮觉得身上一暖,慌乱地弹了弹烟灰,将熄灭的烟头顺势丢进角落的垃圾桶,动作连贯。这其中夹杂的异样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不想展现给别人看。 他垂眸,忽然叹了一口气,手心攥着她的外套衣角,最终还是脱了下来,递给她,“我先去把剩下的拍完。” 说完这句,沈知淮有点懊恼。 这什么意思,是让她等自己吗,还是什么。不过一会儿他又想,算了,随她怎么想吧,反正这人也不会在意。 “开始。” 沈知淮没看她那边,但知道尤桠还在,她没走。于是不知怎么的鼻尖一酸,望着戏里面的孟听钰,眼眶泛红,忽然起身攥着他的领口,激动道:“孟听钰,你这是去送死。” 他缓缓松开手,退后几步,嘴唇颤抖,眼泪大滴落下来。然后猛地转身,肩膀微动,摆摆手,一字一顿地说着:“你走吧。” 脑中的记忆画面忽然涌现,沈知淮在那刻已经变成了褚风。 “你走吧,我死了你都别来。” 张导看着画面里的褚风,心头一颤,他知道这场戏到这里就为止了,刚想喊咔。 但沈知淮动作却在继续。 褚风闭上眼睛,靠在墙角,颤抖地攥着男一号留下的信物,硌得手掌出了血。他知道这场戏过后,孟听钰就没再回来了,他身患重疾,死在了一个下雪天。 他想起那天在医院。 尤桠失去血色的唇,手机里躺着的联系人,始终没有拨通的电话。 于是褚风颤抖地抬起头,看着被他带动情绪的孟听钰,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死了我是不会来的,也不会说曾经认识你。我们扯平了。” 孟听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信物,瞬间摔在地上。 在地面一片狼藉中,慢慢转过头,一字一顿说着:“你以为我是你什么人。”然后一步一步,离开了那间屋子。 “过了。” 季乔深呼吸,试图从刚刚那悲恸的情绪中抽离开。 在张导喊停止后,沈知淮缓缓低下头,扶住面前的墙,由着眼泪沾湿衣襟。季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着,“没事儿,别难受了。” 他看着眼眶发红的沈知淮,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小孩儿天赋很强,但入戏慢,出戏也慢。男二的角色后期又太过于隐忍压抑,季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难受,尤其刚刚本里面没有的那段,他估计是把自己带进去了。 张导抑制住眼底的湿润,迈开步子走过去,轻声安慰沈知淮,“结束了。” 季乔也说,“孟听钰没死啊,别伤心了。” 沈知淮哭得几乎脱了力,他眼前一片模糊。而就在那瞬间,他忽然望见远远的,向自己走过来的那人,熟悉的身影,沈知淮终于慢慢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我骗你的。” “我会找到你。” 他感受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 还有熟悉的香水味儿。 尤桠抬起手,在他后背上一下接着一下地轻拍,她没说话,但沈知淮觉得似乎已经足够了。 她有体温,有心跳,有感情。 她是这个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尤桠。 “别哭了,说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她轻轻擦拭沈知淮眼角的泪,像哄小孩儿似的,最后笑了。 沈知淮听见她的话,没答,而是向她身上靠了靠。好奇怪,明明她就在自己身边,他却已经开始想象她离开的画面了。 大概是他们总是分别。 又总是反反复复地,找借口一次次相遇。 沈知淮闭上眼睛,好像跌入了一场梦里。梦里的一切事物都变成了黑白色,他真实活过的二十几个年头仿佛只是一场虚幻,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悔恨,大火,轿车,灰烬,全部好像丢在过去了。 他第一次觉得记忆是件奢侈品。 但他想念尤桠,在走过的时间线里,被自己错过的尤桠。 他听见有人喊着他的名字,“沈行。”一声声,原本清晰无比地呼喊,逐渐模糊,而后消失在梦境的末尾。 沈知淮从梦中醒来,耳边持续嗡嗡作响。他慢慢抬起手,对上尤桠猩红的眼眶,她忽然起身,来到沈知淮跟前,哑声道:“你醒了。” 哦,是在她家。 本来还想睡的,忽然就不舍得了。 他与她对视。 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环顾四周,任由她攥着自己的手腕,“我吓死了。”尤桠的额头渗出涔涔的汗,皱起眉望着他惨白的脸。 她也会担心啊。 沈知淮动了动手指,盯着她与自己交握的手,笑了,“嗯哼,没死。” “死你妹啊死,一天到晚就把死字挂嘴边儿,呸,不吉利。”尤桠甩掉他的手,看起来像真的生气了。 尤桠好像没这样过,情绪失控,不像她的性格。他忽然生出了想逗逗她的念头,于是轻飘飘地来了句,“尤桠,问你个事儿。” “说。”她没好气儿地靠在他旁边儿的沙发上,点烟。 “我死了你会不会哭啊?”沈知淮起身,随手拿起尤桠屋里的外套,虽然他也不知道是谁的。 尤桠夹着烟的手忽然一顿,然后转头望着他,又不自在地别开目光,冷冷道:“不会。”她似乎觉得刚刚的答案有些不够伤人似的,又反问道:“您见过我哭吗?” “你就装吧。”沈知淮无所谓她那态度,每天嘴里说出的话就没几句是真的。 就知道问了也白问,瞎扯。 他点点头,似是若有所思道:“要说,还是您最厉害了。”单手接过尤桠递过来的烟,披着那件不知道是谁的外套,迈开步子,跨过她的位置,“我走了。” “不打扰您了。” 尤桠没留他。 在沈知淮离开尤家的时候,他给蒋沼打了个电话,响的第三声,她接了。听起来是在忙,那头儿挺吵的,“喂,知淮啊。说,什么事儿?” 他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结巴了,“我,我想问你个事儿。” 蒋沼边说着边离开了刚刚吵得不行的地儿,“说啊。” 鼓起勇气,沈知淮忽然开口问道:“你们老板,尤桠。她家里,谁都能去吗?” 听见尤桠的名字,她忽然笑了,“我就说嘛,能让沈知淮主动打过来,肯定是因为桠姐。”蒋沼话里有话,沈知淮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 她听那头没动静,终于妥协,“当然不啊,桠姐家是说去就去的吗。多少男演员想抱我们桠姐的大腿,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 蒋沼又说,“我都看出来了,你俩就是不一般。” 行,知道她不把炮友往家里带就行。 沈知淮说知道了,然后就匆匆挂了电话,说下次见面,肯定请她吃饭。 攥着口袋里尤桠送自己的打火机,他忽然笑了,“还说不在乎呢,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