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 二
上有青冥之长天 睡梦中的时光总是轻松而愉悦。有些片刻,在她清醒着面对煎熬时,也能暂时挣脱rou身,跳进安宁的幻梦中。 遥远的国度,陌生的时光,一辈子不可望更不可及的一切在她眼前铺展。青春期的少年个子疯长,很快出落得高挑而挺拔,只是脸上还残留着那种熟悉的懵懂的稚气。在中学里,他放弃了自己对马术的爱好,在有限的几次尝试后喋喋不休地向她抱怨:马厩如何如何,教练如何如何,场地如何如何……“和这边的马儿合不来,训练和竞技都很无趣,我只想回家里的草场上,想怎么跑怎么跑,我和小马都能玩得开心。” 其它学校规定或鼓励的体育项目他也敷衍应对,把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在了藏书室和爱德华叔叔寄给他的资料中。时不时还被撞见对着空气有说有笑、手舞足蹈。毫不意外地,他与同学们格格不入,成了一个特立独行的“书呆子”。约翰对此适应良好。 越来越频繁的碰面里,刘秀逐渐了解了他的处境。但他看起来真的很好,精力充沛,眼神坚定,嘴角总是挂着由衷的微笑。由此,她也收敛起自己那些无依无凭的愧疚。 但,此外,偶尔也有很少很少的瞬间,她会在这场“梦”里想起一些不愉快的现实。 他是在借阅室里找到这本书的,La Dame aux camélias,法语原版,借阅的人不算多,长久地放在角落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而恰巧他的好奇心极其旺盛,幼时从母亲和家庭教师那里学到的法语尚未完全生疏。或许是考虑到他们的年龄,这部极受欢迎的小说暂时没有被列入课程范围之内。但开始阅读之后,约翰确定自己在剧院或者某人哼唱的小调里接触过极为相似的情节。 当刘秀出现在书桌对面时,他刚好放下手里的书册,伸了个懒腰,甩开感伤的余韵,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说:“我刚刚读了一篇很精彩的小说,你想要听一听吗?” 故事才讲了个开头就被打断了,刘秀揉了揉额头。“抱歉,这是个很好的故事,但我对它有些不好的印象。是因为我自己……不是由于小说本身。” 约翰感到惊奇,“你读过了?它已经流传到你的国度了吗?” “或许是的。这个时候……应该是的。”她看向书桌上的报纸,角落里标注的日期让她有些恍惚。“大概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有人翻译过了,一个了不起的开始……你的叔叔说不定读到过那个版本。” 话题就此揭过,约翰转而向她寻求故事和知识。刘秀有些慌乱,磕磕巴巴地在脑内厘清自己了解的一切信息,斟酌怎么讲述才合适。 男孩儿说过他的梦想,关于冗长的案头研究和宏伟的旅行计划。她没有办法确定自己会对此造成怎样的影响,她只能祈祷不要搞砸一切。 越来越频繁地,刘秀分不清自己是醒是睡。“梦境”里的一切,温度、触感、声音,藏书室内潮湿的气味,都越来越接近“真实”。还有约翰,超越了语言、肢体、一切外在的表现之外,他们之间某种未知的连结愈发显现出它神秘的力量。它甚至超越了想法的交流和情绪的感受,根植于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如果一定要命名的话,只能称之为灵魂。 她又一次从“睡梦”或“晃神”中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四处打量,回到现实这件事越来越缺乏应有的实感。 但有些变化是实际而深刻的。 或许是尚未停止的副作用,或许是因为正在被疾病耗干的身体,她的脱发愈发严重。好在小玲儿早有准备,带回来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头巾,还有一套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工具。“这些你先用着。姐,你放心,你的头发我都留着的,攒够了,之后做成一簇一簇的,再编回去,跟真的一样,跟以前一样的,我见别人这么弄过,可行的。” 想想自己在“梦里”的样子,刘秀就知道,小玲儿安排得很妥当。 算算时间,到时候穿那条裙子勉强也算应季。 但她还是想再确认一遍:“玲儿,拜托你了,我死的时候,想要尽量体面一点。还有,一定要穿着那条裙子,拜托你了。” 小玲儿沉默着用力点头。 刘秀开始了下一个话题:“工作怎么样?做着累吗?” 这是小玲儿正式开始上班的第一天。她在两条街外的服装店找到了一份工作,负责搬货、理货、卖货、打杂…… “不累,老板娘人很好,教了我很多东西。” “那就好。”她安心地笑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搬到县城快一个月的时候,刘秀的母亲从乡里上来看她。打从刘秀不再往家里汇钱,她花了一些白天去向邻里乡亲说情,乞求宽限一些时间。又花了一些夜晚,反刍生命中所有的苦难,以帮助自己消化当下艰难的现实。然后,好不容易安排好家里地里的一切,挤上大巴来到县里。 她带了一些刚从地里收上来的蔬菜,一筐鸡蛋还有两条腊rou。先找到了小玲儿上班的地方,被领到出租屋,看到了卧床的女儿。 小玲儿急匆匆赶回去上班,屋里只留下了一对母女。 这是自刘秀离乡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越来越重,凝聚成水珠从不知何处跌落下来。母亲惊醒一般,扑到床边握住她的手。 断断续续冒出来的话语散乱而毫无意义,在讲完那两块腊rou的来历,以及该如何清洗、如何烹饪之后,她终于停止了避重就轻,停顿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当初埋你外婆的时候,挖偏了两尺,坟地之前就多留了个空。棺材是放不下了,但骨灰的话,埋下去也不起眼,偷偷的,安安静静的……”她又深深吸了口气,把堵在胸口的石头咽进肚子里,“你放心,妈不会叫你一个人埋在外面的。” 刘秀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但还是微笑着应和。 至少这一回,她不会被拒之门外了,母亲做出了保证。 在小玲儿下班之前,mama就启程回家了。这个时节,地里还好,但猪啊,鸡啊,一天都离不得人啊。 小玲儿回来看着那一篮子鸡蛋,怔了很久。抬起头来,圆睁的眼睛在灯光下没有焦点地闪烁。隔了好久,她才说,“这么多菜,够吃好久了。” 已经入冬了。这是个不会下雪的城市,但寒风依然刺骨。 小玲儿趁着午休时间,顶着毫无暖意的阳光,快步赶回屋里。等她热好了简便的一餐,床上的人还没醒来。于是她把一人份的饭菜装进保温桶里,又拿了两件厚衣服裹着,放在床边的高凳上。然后才赶去上班。 她真心地喜爱这份工作。她生得好,穿着样衣往店里一战,好多路过的小姑娘都要试试同款;再加上她眼光好,嘴也甜,帮着很多客人挑选了合身的、满意的款式;老板娘理所当然地喜欢她,手把手教她揽客、盘货、辨别布料,还打算带她去进货,也放心叫她帮忙算账、收银。 她心怀感恩,上工时间都尽心尽力。但她也总是感到亏欠,她在外的时间太久了,明明承诺过要好好照顾梦姐的,却独留她一个人在家里。每次踏入那个房间,她都有一种强烈的恍惚感,觉得自己正在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她毫无办法。 这个中午,阳光晶莹、透明,冰棱一样的,从窗外落进来,照亮刘秀露在被子外的面孔。一如既往,她正沉浸在睡梦中。 梦里,躁动的夏天刚刚到来。约翰有很多事情需要忙碌。首先,他就要从中学毕业了,正在为下一阶段的学业做准备。对他来说,进入大学的门槛不算太高。他仔细地调查、斟酌,参考来自各方的意见,以确保自己能真正投身于感兴趣的领域。 其次,到了这个年纪,他要更专业、更投入地参与伦敦的社交活动了,尤其是在夏天。尽管不用像女孩儿们那样,在女王舞会上做正式的“亮相”,但他也或多或少地,成为了几场聚会的重要谈资。对约翰来说,这是一个艰巨而充满压力的任务。 最后,他要花大量的时间处理通信,尤其是与爱德华叔叔和玛格丽特表亲之间的交流。随着他步入成年,往来信件的内容也更加严肃、深刻。关于历史、关于贸易、关于汹涌的政治浪潮——他好不容易,才越过了某个隐形的界限,获得了真正参与讨论的资格。 刘秀坐在久违的草坪上,眺望幽暗的天光掠过古老的石墙。对约翰来说,这是彻夜未眠之后的黎明。他滔滔不绝地讲,从忧心忡忡开始,到恍然,再到振奋,最后是平和的叹息。 一个笑容不知不觉间挂上他的嘴角,“也是,她就是这样的人,她早晚会这么做的,她可是一个战士!哈哈,你能想象吗?这样的场景?从读书沙龙悄悄溜走,乘火车赶到郡里,冲进集会,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冲上台,挥舞旗帜、大声疾呼。她甚至没来得及换下霍布尔裙,只能在火车上,用随身携带的笔刀把裙摆撕开——要我说,这是冒险小说里的场景。查理姨父真的气疯了,据说,他本来打算在当天晚上给她介绍塞西尔子爵的继承人。她痛痛快快地把一切都搞砸了,现在什么聚会都不用露面,再也没有社交——或许我也该去一次,听说下一次她们要去跟自由党的候选人进行一场争论!那肯定会声势浩大。啊,不行,要躲避搜捕的话,是不是就赶不上今年入学了?真是个难题。” 刘秀安静地倾听,眼神有些空茫。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草坪上,男孩儿依偎在母亲身旁,听一个古老的童话。现在,他站在同一棵树下,来回踱步,挥舞双臂,谈论议会席位、工党、妇女参政和激进的斗争。 对她来说,这只有短短几个月而已。她曾以为自己乐于看到他长大,真的到了这一天,却很难不感到失落。 一直以来,她自顾自地把两人的相聚当成了逃避现实的水晶球,以为它真的会像童话一般永远凝固在美好中。可天空到底没有罩着一层玻璃,雷暴聚集的时候,这里也能感受到凛冽的狂风。 约翰没有向往常一样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走神。太阳快要升起了,早过了最疲劳的时段,睡眠的缺失反倒叫他兴奋异常。“要我说,他们迟早会妥协的,不管是哪方面。查理姨父尽管不大情愿,但当初还是支持了玛格丽特争取学位。他也知道,我是说,顺利的话,她会继承所有的遗产甚至头衔。法律会让步的,政治会让步的,只需要一个契机……玛格丽特不知道会被家里禁足多久,她给了我一封信,让我下次去伦敦的时候帮她捎给伙伴。好吧,为了这个理由,我不会拒绝文森特的邀请的,不管那会多么无聊。下次见面我可能又在伦敦,也可能已经去了学校……” 他抬起头,直直地冲刘秀笑,“现在能够经常见到你,真好。” 她再回以一个笑。迷雾被阳光照化,凝成水滴,挂在草叶上。她仿佛能感觉到,有露珠滚落在她的脚背上。 约翰痴痴地盯着初升的太阳,于是清晨归于宁静。 县城里,同样平静的下午,刘秀拈了一颗小玲儿留在床头的梅子,放进嘴里。最初的甜腻过后是一阵令人愉悦的刺激的酸味。然后摸到遥控板,打算换个台。电视是买的二手的,能用,就是偶尔有点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就在这时床头的手机响了,是她的弟弟,大名叫做刘利。 “姐,你还好吗?生的是什么病?妈死活不肯告诉我,要不是上回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你生病了。严重吗?你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去看你吗?” 在刘秀的印象里,她跟这唯一的弟弟并没有太多的交流。他出生的时候,她刚开始上小学。在他能说能跑之后,她也长到该帮家里分担农活的年纪了。下了学,先去打一背猪草,回家了要细细地剁碎、和着粮食倒进锅里煮着,然后喂鸡喂鸭,再然后才是作业和功课。有一年,她还自己养了一小群鹅,从娇气的、毛茸茸的雏鸟开始,精心照顾,活成了一多半,拿到集市去卖了钱,交完学杂费还有剩余。她忙完家里的、自己的事,匆匆填两口饭进肚,就困得不得了了,马上就要睡去。 弟弟一开始是奶奶在带,奶奶死了之后,就是爸爸在带。那时候爸爸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好了,做不了什么活儿,孩子也带得粗糙。好在没出过大事,顺利长到成年。刘秀有时也感到新奇,怎么一转眼,他就这么大一个了? 现在他初中应该毕业了?不对,他上学要晚一年,中间又休了一年,还在读吧? 现实的进度可着实叫她吃了一惊。 没等到她的答案,刘利叹口气接着往下说:“姐,我还没跟妈说,想着先跟你商量一下。马上毕业了,那之后,我……我也不想读了,学不下去了。县里的高中是考不上的,去乐坪混三年就是浪费时间浪费钱。再说也没意思,我不像他们,我不是小孩儿了,不如早点打工赚钱。我知道你跟妈是愿意供我读的,但我是真的学不进去,不是这块材料。我女朋友说她舅舅在平原开厂,可以介绍我去做工——”电话那边的声音变得磕巴,“我我我、我也没敢跟妈说我那个,谈朋友了,你可要千万替我保密啊。她肯定要以为我是因为这才不读书的,真不是,唉,我是真学不下去了。” 刘秀带着笑,追问了几句女孩子的情况。然后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给他什么嘱咐,只是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不管在哪里,做事都要千万小心,不要吃亏、不要上当,不要走弯路。要好好的,以后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姐,你帮我的够多了。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家里这几年都是靠你在撑。以后不用这么cao心了,你就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等你好了……我经常听老师说,你是这么多学生里最用功、最聪明的一个。等你病好了,换你回学校读书吧,我可以赚钱供你了!你肯定能考上好学校,读出来去当老师,当会计,坐办公室……” 刘秀笑出了声,“我哪里用得着你cao心。你多cao心cao心自己吧,以后mama都要靠你了。乐坪是不大好,再问问老师,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别的学校可以上。要真是,实在读不下去,唉,那就算了。找工作要多加小心,跟小妍要好好相处。我实在是没什么能帮你的了。都得靠你自己了。” 刘利因这话中透露的意味有些不安,又被她温和平静的语气安抚。最终只是掷地有声地“嗯、嗯”两声,能想象出他在电话那边用力点头的样子。 挂了电话,在床上坐了不知多久,小玲儿推开门,哼着歌,搅乱了屋内凝滞的空气。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叽叽喳喳地向刘秀汇报工作进展。正好是月底,她还没干满一个月,老板娘就照比例给发了工资,还多算了一周的,算是奖金和安家费。她高兴的时候,说话也像是在唱歌。刘秀被这样的快乐所感染,夕阳披在她俩身上,照得人面色红润,看起来健康且充满活力。 约翰毫无悬念地跨入了下一步光明的未来。最顶尖的大学,如愿以偿地可以进一步研究感兴趣的领域。 他对东方研究的兴趣一部分是出于爱德华叔叔这个特立独行的榜样,但肯定也与刘秀脱不开关系。在某一天结束与教授的讨论之后,他神情严肃,专注地盯着手稿,紧皱眉头。刘秀的出现似乎加剧了空气里的凝重。 “请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在我们过去的交谈里,我有冒犯过你,或者伤害过你的感情吗?” 她怔了怔,“当然没有。如果发生过的话,你能感觉到的,不是吗?就像现在我能感觉到你的感受。可以告诉我吗?是什么让你感觉这么……沮丧?” 约翰站起来,在书桌前的那一小块地方来回踱步。“我只是现在才意识到,我以前关于东方的认知和想法,以及基于此向你提出的那些问题,有多么的幼稚和不合适。我曾经真的以为,不远千里前往你们的国度的,都是商人、学者、传教士和友好和平的信使。我的兴趣产生于被筛选过的材料,包括爱德华在内、老师、所有的长辈,他们给了我一个古老的童话幻想,关于柔软的丝绸、流淌的黄金、光洁的瓷器。我是说,我当然很享受这一切,也很享受你告诉我的那些美丽的故事。但现在,我才终于有了一个初步的、概况性的认知。尤其是这些年发生的事,我不该……我不是想找借口,但你知道的,我绝不是故意的……我以前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我曾以为……” “嗯嗯,我知道的,至少我知道你,我了解你的初衷……” 但约翰显然还是卡在认知转变的冲击里。他向她展示他的笔记,复述某一段来自某个官方的、说明性文件里的条目,又引用了几篇评论性的文章和学者的著作。他说得磕磕巴巴,语言比思绪更加混乱。 于是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等着他某一刻的豁然开朗。 终于,他暂停了一会儿,抬头看她,神情沮丧,“连爱德华都……还有他信件里提到的朋友们——他们自认是正义和文明的。但……这感觉很糟糕,我不知道该怎么准确地形容我的心情。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我是说,至少我们不该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唉,我是在难过,我好像比我意识到的,离你更加遥远。” 刘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尽管不是他所描述的层面,但他们当然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抬手分出一缕头发,在指间绞紧。黑色的发丝顺滑、光泽,这是她原本的头发吗? 还有多久呢? 她长长、长长地叹一口气,“我们的确、的确离得很远。你没有再问起过,你后来有继续找那个答案吗?我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你看,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你从那么小一点长成这么大一个,而我完全没有变过。” “我不知道。”男孩儿露出了一个有点无辜、又有点委屈的表情,“只要你是真的就好。只要你真的在这里就好。” “可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在这里。还记得吗?我跟你讲过,很久很久以后,世界才会变成我熟悉的模样。等你变成一个老头了,我才会在大陆另一端出生。我在下一个世纪生活,从某一天、对我来说也就是不久前开始,我每次睡着都会‘梦’见你,有时候不睡着也能见到你。” “我是你的梦吗?” “我不知道,你和你的世纪看起来都很真实。”她的笑容有些苦涩。“听着,我是想说,在我的时代,在下一个世纪里,很多事情都将不再是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这个,那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像现在这样,至少……从某个层面上来讲……” 约翰紧盯着她,眼神里的沮丧被兴奋所取代,“你是说,你来自未来?真正意义上的下一个世纪?请原谅当时的我并没有完全听懂你的话。天呐,到了那个时候,世界是什么样呢?会更繁华、更平等、更美好吗?” “我……不知道,大概……是吧。如果我们真的处于同一个世界的话,至少玛格丽特会取得胜利的。很快,大概再过几年,她就能投票了。” “天啊,太好了!我真想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但她肯定会以为是我疯了。” 刘秀跟着笑,心底松了口气,又跟着雀跃起来。这感觉像是分给了小狗一块rou皮,看它摇着尾巴绕着你转圈圈。她接着开口说:“所以,没有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要更认真更认真地学习,你要准备好,接下来会有很多事情发生。”她沉浸在这一刻里,隐约感觉到自己忽视了什么,但又不愿意想起。 假如、假如二人的世界真的如此相似的话,或许,也许,她能给他一些什么? 总是这样,每当他们偷得了一段宁静的时光,坐在无人的角落里,大段大段地谈话,孜孜不倦。话题越来越多地涉及未来和远方。 某一天,刘秀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约翰步履匆匆地转过一个石柱,差点跟她撞上。 学生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太好了!求你帮我一个忙。” 两人并肩往阅览室走去,路上约翰快速地、情绪高涨地向她解释了前因:“原则上来说,低年级的学生是不能借阅这些资料的。院长珍视他们堪比自己的眼珠。但我猜,只要不把它们带出房间,就不算违反规定?我实在太好奇了!你能想象吗?上了这么久的课,除了教材就只有几张复制的拓印片,从来没有谁真切地接触过任何第一手资料。当然,我是例外,我有你。而且,我们还有机会进一步研究!” 少年人冲她露出了最最恳切的表情,眨巴眨巴湿润的棕色的眼睛。在他还得仰头才能望向她的时候,就已经熟练掌握了请求的诀窍,以此换来更多、更多的故事。 她捂着额角,转过脸去,另一只手驱赶似的冲他挥了两下。“好啦,好啦,我答应帮你。别这个样子。” 约翰显然早有准备,在无人的时刻进入了那间并不对外开放的藏书室。他谨慎地只开了一盏灯,指着一面书架对她说:“就是这些了。” 刘秀揉着眉心,有些后悔自己的心软。她硬着头皮想要抽出来一本——失败了,指尖感觉到了书脊的质地,却没能移动它分毫。 约翰连忙取下那一本书,打开,缓慢地翻动,供她查看。 良久,她说:“这里面的字我认不全……大概能读懂一小部分,但不保证一定准确。” “太好了!呜呼!太棒了!” 他总是满怀欢欣地谈论梦想、规划、和那个想象中的更好的未来。他重复以前许下过的愿景:“总有一天,我会去看到你描述的一切。” 刘秀又一次从与他的梦中醒来,从床上撑起身体,迎向窗外的阳光。多么美好的清晨,澄澈的天空下有群鸟飞过。她觉得,自己不再有任何未尽之事了。在最后的时日里,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生机、希望和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