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感情可以,骗钱不行
骗感情可以,骗钱不行
日落像浓稠的橘汁儿被打翻后浸湿了天幕。 横跨海湾的观澜大道上镀上一层茶色滤镜。富有电影质感。 港岸,帆船点点,浮光跃金。 黄凯下班后,径直从市中心驱车向近郊的南鸢机场。心里揣着惊天发现,一刻都憋不了。 通过观澜大桥时,他将高德导航声音调低,拨通陆戾天的电话。 一阵“嘟”声后,听筒那边传来一贯熟悉而平和的语调。“怎么了?” “在机库吗?加班?忙不忙?” “在家。” “鸢航公寓楼?” “没。我在云巅之城。” “已经装修好了?那么快?” 云巅之城是毗邻南鸢机场的有名楼盘,因为地理原因,就算开发商品牌背书强,容积率小,建筑用材、设备和装修皆为上乘,房价也比市中心便宜了一大半。 原来买这套房是看中了它的升值潜力,想做投资,现在为了工作方便以及住得舒服,陆戾天干脆精装一番,从鸢航员工公寓搬了过来。除了节假日回家探望爷爷,其余时候都在这儿休息。 新房位于视野和采光最佳的楼层段,而且户型朝南。将阳台做了全封落地窗处理,面向白鹭栖息、云雾缭绕的湖水远山。 陆戾天的身后是一墙航天航空的器械模型。从长征火箭、嫦娥五号探测器、当代和二战军事战机到民航客机,收藏种类之全面,可见狂热。 “我都搬过来好几天了。”说话间,他将刚才擦拭机身的抹布放回开放式厨房的水槽。 “行吧,我现在从市区过来。你吃了吗?没吃的话四十分钟后到小区门口等我。” “可以。你把车开到东正门。对了,吃过饭之后试试我那台新买的无人机。” “呃……如果你到时还有心情的话再说吧,” 陆戾天剑眉一蹙,觉察不对,“什么意思?你话里有话。” “见面再细聊。” “嗯,先挂吧。” 南鸢国际机场的综合排名位于全国TOP前三,就航线网络覆盖率和旅客吞吐量而言,连续多年蝉联国内第一。 不少国内外航司在这附近设有基地和分公司,加上穗城又是鸢飞航空的总部大本营,所以这座老牌机场方圆二三十里内汇聚了许许多多来自天南海北的民航人。 有人在南鸢度过了最好最热血的青春,更有人选择在这儿结婚生子,落户安家。 黄凯抵达云巅之城的东正门时,夕阳烧得连余烬都不剩了。 烟火气渐浓的夜幕下,不乏身材窈窕的空姐和飞行员推着拉杆箱进进出出。 居民地带,黄凯减缓车速。还未找到暂泊点,大老远就见一相貌不错的小空姐朝陆戾天跟前走去。她的神态羞涩而恬静,正主动掏出手机,做类似扫码加友的动作。 陆戾天依然温和从容,没什么情绪起伏。礼貌和教养刻入骨髓,就算内心不喜,也不会轻易拂掉小姑娘面子。 他也很快发现了黄凯那辆颜色扎眼的车,仿佛得到了解救,向小姑娘点头告辞,直奔车门而去。 黄凯呵呵揶揄,“我来得不是时候。” “你来得很是时候。”陆戾天上车,摸索安全带,“有什么想吃的?” “我记得南鸢有家凤城牛花粥,评分不错,接地气又好吃。”黄凯在高德地图输入地址,开始导航。 将车驶入榄仁叶大道,看了看左右两边拔地而起的楼盘和大厦,黄凯不由感慨,“我记得小时候来南鸢,这些地方还很荒僻呢。” “历来机场的选址考虑因素众多,既不能离经济中心、政治中心太远,又要避免飞机起落的航线穿越城市上空,所以最后能符合区位条件的地方都是发展相对滞后的市辖区县,现代化程度自然比不上繁华已久的主城区。南鸢机场落成,也算是带动了这一片的经济发展了,改善了民生。” “还真是欣欣向荣啊。诶,这云巅之城交付也有好几年了吧,具体离机场有多远啊?我光知道很近。” “距离机场也就十来公里吧。这小区有三分之一的业主和租户都是民航产业生态链里的从业人员。” “难怪了。一路都是空姐,真他妈养眼啊。路边儿豪车还不少。” 陆戾天的微信提示音响了两声,是小空姐发来的可爱表情包。他扫了一眼,选择忽略,锁屏。“你大老远开车过来,有什么想说的,直截了当地说吧。” “现在说怕你待会儿没心情吃饭。” “我有那么脆弱吗?” “行吧,你头铁。”黄凯犹豫一阵,把车停靠在路边,嘴巴像开了闸的大坝,将中午的重大发现全数倾泻。最后,他掏出午饭时录制的视频,摆到陆戾天跟前,“看清楚了,这姑娘,是爷爷摔倒的监控里第一个冲去救人的吧?人家叫沉鸢,不叫黄龄丽。而且,人都有男朋友了,跟你在网上暧昧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说罢,黄凯又打开跟胡琦的微信聊天页面。胡琦下午的时候给他发来两张从前学生会成员的个人简历。分别是黄龄丽和沉鸢的。 陆戾天接过手机,一一点开放大。最终,视线在第二张简历上长久停留。右侧证件照上是熟悉的恬淡容颜,可姓名一栏却赫然写着“沉鸢”两个大字。 “戾天……你没事吧?”见陆戾天俊脸上眉头紧皱,盯紧履历,许久没有说话,黄凯又损又关心地问,“你现在还有心情吃饭吗?” 错愕在陆戾天英挺的侧脸上一闪而过,他的内心已经发生了一场颠覆认知的地震。得亏他应对航空紧急危险养成了临危不乱的职业习惯,能用最快的时间平息心情,“其实我早就察觉不对了,尤其是昨天。” “怎么说?” 昨晚加入的那个六人群,太诡异了。陆戾天曾试着用胡琦提供的那个几个手机号搜索微信,显示的结果,对应的头像和群内几人完全不符。 “我当时就发现了不对劲,但是一直没想通她建假群的目的是什么。唯一能明确的一点是,她不想我跟那些同学产生交集。” 陆戾天好看的薄唇扬起自嘲的弧度,“因为以为她是那个女孩,对她一直有滤镜和好感加持,所以暂时没有越过她去挨个添加那些好友。我这两天本来想整理好措辞,开诚布公地问她,没想到你率先发现了华点。难怪她极力推脱见面的事情,怕谎言被拆穿,不敢见我,更不敢让我跟几个学生联系。” 黄凯感到一阵恶寒,俊美的浓颜逐渐扭曲成了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同款表情:“天呐......我的真的无法理解她的迷惑行为。如果她全程自编自导自演,还一人分饰五角,那简直太可怕了!戏精本精啊。” 一想到自己自诩英明,却被骗了两个月,陆戾天既觉得可笑,又觉得膈应。 他还是被保护的太好了。尽管从前也吃过生离死别的苦、受过命运无常的难,但总有亲人、朋友、老师积极将他拉回灿烂的正途,难以窥见生活的阴暗背面会滋生如何扭曲的心灵。 虽然一直知道“社会上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个道理,但没亲身接触之前,根本无法想象和理解这类人的行为逻辑和心路历程。 黄凯强烈建议:“咱们报警吧。” 他无法忍受自己冰清玉洁洁身自好根正苗红品学兼优且难得有恋爱意向的好哥们还没品尝爱情的美好就跳级见识世界的丑恶。 “骗咱感情可以,骗钱不行。”黄凯共情能力满格,“要是我。我肯定忍不了。就算我是公众人物,我也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主打一个睚眦必较,有仇必报。” 陆戾天冷静思忖了半晌,似乎在判断有无必要这么做以及报案的可行性。 “既然照片是假的,那借钱时的理由很可能也是她胡编乱造的。现在棘手的点在于,她虽然诱导我,让我误以为她是第一个冲出去救爷爷的女生,但其余身份信息却是真实的。而且她向我借钱的时候,虽然没有打欠条,但是聊天记录里明确说了这属于借款。所以这究竟算民事纠纷还是刑事诈骗还不好说。” “能不能立案是一回事儿,但涉事金额那么大,报案了警方就一定会向她了解情况吧,至少能起到威慑作用。让她该退钱退钱,该道歉道歉。” 事实上,在发现黄龄丽欺诈行为的当夜,陆戾天就给了她一次主动坦白和道歉悔改的机会。但黄龄丽被质问和揭穿后,已经让心虚和惊慌占据了理智,接管了行为,丧失了坦白从宽的勇气。尤其想到自己恐怕会面临牢狱之灾,和陆戾天也难有结成良缘的可能,她便火速拉黑了他,将原先订好的出国机票改签,想要搭乘最早一班航班赶往东南亚。 是的,虽然在同学群里很虚荣地暗示自己要去英国,但她的真实目的地一直都是免签或落地签的东南亚国家,而不是什么欧美日澳。 去发达国家需要办理的手续太多了,要验资、要找借口问家长拿户口本、要递交材料自行送签、要等出漫长的出签时间,而且以她现阶段条件只能办理旅游签,境内停留时间注定不会太长,钱也得省着点用…… 还好,早在前两天黄龄丽就联系好了二手车贩。火急火燎的她手动将爬满锈的外院铁门推开,想要连夜把车开去卖了。 “咣当——”的推门杂音惊扰了屋内的黄弟。黄弟意识到不对,连忙飞奔下床阻止。姐弟俩争执升级,最终酿成惨案。 将时间线拉回现在的2022年7月。 云巅之城,11幢201室。 客厅。透明的飘窗外一整面槭枫在暴雨狂风放肆地蹂|躏下,反而泛着油绿似翡翠的光。以更胜晴天的翠亮色泽,赢了气节和姿态。 沉鸢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客厅里的电视机传来天气预报栏目的熟悉开场白。 是那位当气象主播的学长的声音。 沉鸢朝客厅瞄了眼,主播黄凯正指着卫星红外监测图像给观众介绍,这次的热带气旋原来是个双眼台风,后来小风眼被大风眼吞并了云云。 她在杭市工作的几年,鲜少看电视节目,而且在外省根本搜不到家乡的市级地方台。诶,等等,不对啊,沉鸢从厨房走向电视屏幕,定睛一瞧,右上角的电视台logo果然不是穗城,而是省台。 黄凯已经从穗台调去省台了?也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什么可惊讶的。 十五分钟后,沉鸢将做好的柠檬香煎三文鱼端到飘窗旁的小茶几上,又开了瓶百香果气泡水,打开iPad,翻墙在netflix选好电子榨菜,一切就绪后,终于开始享用今日份晚餐。 置身温暖干燥的家,玻璃将雨痕隔绝,耳边是雨水的白噪音,再来一口舒爽打嗝的气泡水。治愈人生的时刻,不过如此。 于此同时,陆戾天撑着黑伞,路过她的窗下。若非是这雨注凶猛催人加快步伐,若非是这流泉四溢的枫树太过茂密,他或许会抬起头看一看二楼那一盏橘色灯火的。 沉鸢正一边追剧吃着饭,一边吃着饭。门口的密码锁传来“嘟嘟”声响,有人在输入进屋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