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伤了她
村东头有一条河,河水都是从山里流出来的,初秋的天,已经充满寒意。 河对岸长着一颗梨树,树梢上挂着十多个灰扑扑的果子。 程宏脱下鞋子,卷起裤腿,淌着水过河,又动作利落的爬上树,把十多个果子全都摘下,用衣服兜着,往回走。 姜宛正在低头洗着自己的贴身衣物。 方才程宏翻出来洗时,她便觉不好意思,红着脸扯过来说要自己洗。 耳边水声作响,她抬起头,就见程宏对着自己笑。 他还站在水里,伸手递过来一个还没他手掌大的梨,笑呵呵的说:“别看它个小,可甜哩。” 姜宛不接,她站起身帮他把鞋袜拿过来,催促道:“快上来吧,这水冷的很。” 程宏一愣,心里吃了蜜似的,三步作两步的走到了她跟前。 将梨子放在装衣服的木桶里,才坐下来擦干了脚上的水渍,重新穿上鞋袜。 姜宛拿起一个在河边洗了,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就顺着舌头流进了口腔里。 “甜吗?”程宏立刻问。 “嗯。” 她刚点了点头,倏忽间,一张被放大的俊颜就出现在了眼前。 程宏竟是直接贴过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甚至咬的地方都刚好是她刚才咬的那一口之上。 姜宛的脸颊有些发烫,心里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乱动的厉害。 程宏却依旧一脸纯真,黑黢黢的眸子里看不到一丝杂念。 真的好甜!比他以前吃过的梨子都甜!还有香气!嘿嘿! 回到程家后,姜婉又洗了两个野梨,用盘子端着送到了东屋,让程宣也尝尝。 趁着程宣吃梨的功夫,她有些好奇的打量起他写的文章,一看之下,不由疑惑道:“三哥,你抄这些做什么?” 程宣闻言,有些惊讶的盯着她:“你认得字?知道这篇文章出自何处?” “这是《大学》里的文章,三哥为什么要抄它?” 姜婉是知道程宣已经早已中了童生的,按理说这篇文章早已能背诵下来,哪里还需要抄? 程宣眯了下眼,似是没想到姜婉竟然连《大学》都看过,转念一想,听大哥说,她本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念过书,上过学,也不为奇,听说京城里还专门设有女学呢。 可听到姜婉的后半句话,他的神情便有些不自在了,扔掉手中的梨核,拿起毛笔,蘸了蘸墨,边写边淡淡道。 “替一个同窗抄罢了,他因不遵守规矩,被先生罚了。” 他说的不全是实情,他是帮同窗抄写没错,但却是要收钱的,抄写一篇,一百文钱,总共二十篇,算下来可以到手二两银子。 这两日休沐,他不做别的事,除了吃饭睡觉,功夫就都花在这上面了。 “那、我和你一起抄,行么?” “嗯?” “我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做,就当是练字了。” 怕他不答应,她自己先搬了个凳子过来,就在他身旁坐下。 这距离有些近了,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好像有生命力似的,一个劲儿的往鼻端钻。 程宣掩唇低咳了一声,将手中纸笔递了过去,等姜宛接过后,自己又拿了一套旧的,继续抄写。 一直抄写到日悬西山,才总算全部抄写完了。 但这速度已经算快的了,若只是程宣一人的话,恐怕要抄写到半夜。 程宏中间进来过两次,给两人又送了几个梨子,见二人认真的样子,就不再打扰了,自个儿坐在檐下拿竹条编鸡笼。 为了能让姜宛天天吃上鸡蛋,他决定买下些鸡蛋,再借王婶子家的老母鸡孵一窝小鸡崽儿。 只要他精心照料,一定用不了多久就都能下蛋了。 姜宛和程宣出来时,他已经足足编好了五只笼子了。 程宣看到地上堆的鸡笼,神情紧张:“老四,你这是准备把咱们这个院子都拿来养鸡?” 这么多鸡笼,他是准备让王婶子家的老母鸡,孵蛋孵到明年开春儿么? “啊、一不小心就多做了些,没办法,谁让你们半天不出来的。哎、差点儿忘了,我昨儿在后山挖的坑还没去看呢……” 程宏说着扔掉手里的笼子,起身就要往外走。 姜宛跟了过去,帮他拍打掉衣服上的灰尘,顺便提醒:“四哥,你以后别坐地上了,有灰。” 听着少女温软的嘱咐,程宏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行!我得空多做几张小板凳放外面。” “嗯。”姜宛轻轻一笑,露出雪白的贝齿。 程宏心头一动,竟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宛妹,你和我一起去吧。” 他好像舍不得和宛妹分开了,一会儿也不想。 姜宛自然是愿意的,从小到大,她也没机会到山上玩儿,现在有机会自然是不可能拒绝。 可她还没来的及点头,程宣先开口了:“山路不好走,宛宛就别跟着去了。” 程宏听了这话,也觉得自己不该让姜宛陪着去,万一摔了,他可不得心疼死。 姜宛见他犹豫了,心里着急起来,不由得放软了声调对程宣道:“那、三哥陪我一起去,有你们在,我就不会摔的。” 对上那双乞求的水眸,程宣喉结滑动了几下,终是没说出反对的话。 程宏总共挖了三个坑,上面铺几根易折断的细木棍儿,和一层青草,若是遇上贪吃的兔子,便能有所收获。 然而这种简易的陷阱似乎早已被狡猾的小畜生们识破,接连看了两个坑,都一无所获,程宏顿时感觉有点儿挫败,虽然说往常扑空的时候多的根本数不清,但这次却不一样! 他想在姜宛面前表现一下,哪怕就一只也行! 至少能证明他也有比得上几个哥哥、弟弟的地方… 姜宛不知他的想法,她根本没在意陷阱里有没有猎物,反而单纯的开心这次能上山,见到从前没见过的风景和花草树木。 到最后一个坑边时,程宏已经没信心去看了,他捂住眼,摆了摆手:“三哥,你看吧。” 结果是程宣还没说话,他就听见了姜宛有些雀跃的声音。 “真的有兔子!” 程宏一下子转过身,脸上涨得通红,有些不可置信的往坑里看。 竟然有两只灰茸茸的兔子,趴在坑里,被四周围着的竹片挡住,根本逃不出去。 程宣看着高兴不已的二人,也是露出了几分笑意。 准备下山的时候,姜宛才感觉到有些内急。 大概是梨子吃多了的缘故,硬撑着下山肯定是不行了,只好让程宣和程宏在原地等她一下。 程宏一脸憨憨的表示:“宛妹你去哪儿,我陪你一起。” 这话一出,姜宛顿时两颊绯红,声如蚊蝇:“不、不用。” 程宣没好气的白了弟弟一眼,然后安抚姜宛:“你四哥他出门没带脑子,没事,你去吧,我们就在这儿等你。那个、莫要走太远,小心迷路。” 姜宛答应一声,随即提着裙摆一路小跑。 直到看不见程家兄弟二人,才在一处隐蔽的草木后方便了。 刚起身,系好裙带,准备离开时,脚边一丛白杆棕伞的山菇吸引了她的视线。 从外形上看,与她从前在江州吃的羊肠菌一模一样。 想到羊肠菌昂贵的价格,她心头一热,连忙摘了一只仔细查看起来。 再三对比,终于确定这就是羊肠菌无疑。 四下查看,她发现这里的羊肠菌不在少数。 如果拿到镇上去卖,便可以为程家带来一笔不错的收入。 姜宛不再犹豫,脱下外衫,用作盛具,小心的采摘起来。 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了采摘山菇上,竟不知不觉的走远了,等她抬起头来时,眼前已经是一片她未见过的景象。 她迷路了。 姜宛心里有些忐忑,正当她在犹豫是自己试试往回走,还是站在原地等程宣、程宏来找她时,耳边忽的传来了阵阵锐利的声响。 她试探着循着声音往前走了十多步,居然意外的看见了程宗。 他正在树下练剑,长剑在他手中舞的猎猎生风,清晰冷硬的脸庞上满是肃杀寒气。 姜宛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请求程宗带她回去。 可她还没走到程宗面前,一道凌厉的眼刀便射了过来,同时,一股掌风卷着内力袭来。 姜宛只觉胸口猛地一痛,好似不能呼吸,随之喉咙一甜,哇的吐出了一小口鲜血。 事情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想不到程宗会对她出手,甚至在受伤之后,也没能想到对方对她这样做的理由。 “二、二哥。”她费力的叫出口。 程宗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像在看一只地上爬的蚂蚁。 “你应该庆幸,如果你不是程定带回来的,现在已经死在我的剑下了。” 姜宛还是不明白,她觉得并没有得罪他。但身体上的疼痛,让她已经没力气再质问这些了。 “宛妹!” 程宣、程宏终于找了过来。 姜宛回头看到他们的时候,瞬间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愈发摇摇欲坠。 “宛妹!你怎么了!” 程宏飞奔过来,从后面接住她。 看到她原本粉嫩的脸颊逐渐失了血色,以及嘴角那一点暗红的血渍,程宏一下子慌了神。 程宣先发现了地上的血迹,脸色顿时难看至极,他不可置信的盯向程宗:“你伤了她?” “那又如何?”程宗的语气满是不在乎。 程宏闻言,眼眶瞬即猩红,将姜宛交给程宣后,便是一秒也不犹豫的冲了上去。 “程宗!我跟你拼了!” 这一年来,程宏没少忍不住和程宗动手。奈何实力相差甚远,根本近不到程宗的身,就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但这次,程宏却是仅凭着一身蛮力和生扑,就与程宗过了几招,连程宗脸上都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 可惜结果还是一样。 但程宏这次没有像之前一样干脆趴着不起来,而是迅速爬起来又冲了过去,然后同样被一脚踹飞,然后又挣扎着爬起,再被踹飞…… “四哥!不要!”姜宛一着急,一口甜腥又涌了上来,却被她生生吞咽了下去。 “老四,算了,你不是他的对手。”程宣的语气中有些无奈,还有憎恨。 “他、伤了宛妹!我绝不、放过他!” 那双深墨色、纯净无邪的眼眸此刻却翻涌着血色。 程宏抹去唇边的血迹,摇摇晃晃的起身,恶狠狠的盯着程宗,犹如一只要撕碎猎物的狼犬。 程宗的手按在剑鞘上,冰冷凉薄的眉眼间隐露杀气。 看到这一幕的姜宛瞬即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冻了起来,用尽全部力气喊回程宏:“四哥!你、你误会二哥了,我刚才是不小心摔了,磕到舌头了,才流血的。二哥、二哥他只是准备带我回去……” 话音未落,两道复杂的眼神同时向她投来。 一道复杂中带着怀疑;一道则是含着心疼,和无可奈何。 程宣顺着她的话道:“既然是这样,四弟,我们先回去吧。” 程宏却是不信:“怎么可能?你明明就是受伤了!你刚才都站不住了!” “我、确实站不住了,刚才、捡了好多山菇,太累了。真的,我以前出门都是做轿子的,从来也、也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四哥,我好累啊、你背我回家行不行?” 她说的极其认真,程宏又是个心思单纯的,不由得信了大半,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真的?” “嗯、而且,我肚子也好饿,我不知道你们这里,中午是不吃饭的。” 她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可怜巴巴的控诉。 但实际上,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要晕过去了。 程宏此时却深信不疑,忙将她背在身上,就往回走。 姜宛趴在他的背上,眼皮慢慢合上,嘴里含糊的念叨:“我太困了,我要睡一会儿,你别叫我。” 以为她没受伤,程宏满心欢喜,任凭她趴靠在自己的肩上,笑着应道:“好,宛妹,你尽管睡,我背着你回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