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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 凯美瑞开进山里,山路蜿蜒只有前灯指示,路旁的大树伸出枝桠,像抓他们进地狱的鬼爪。她开得很快,这条路她似乎极为熟悉,又或许她根本不在乎下一秒车失控坠入山崖。 车最后停在一座古老建筑的后面。 362 古老建筑是一座佛寺。殿宇层叠,神圣庄严。 沉重的木门紧闭着,空气中仍弥漫着白天做过法事时留下的些微香火味。只是这无灯无月的夜晚让这幢建筑散发出一种阴森的气息。 殷见群熄火,下车,往佛寺的方向走。 “你要干什么?”周含章跟在她后面,她走得快且轻盈,他拉不住她,又要拢住大衣(虽然没有别人在场去揭穿他大衣下的赤裸),怕惊扰了里面的人,只用气音说话,“这里已经关门了!” 殷见群转而走到后门边上一个堆放着杂物的地方,慢慢地摸出了一把木梯,她拨开上面残留的灰尘和落叶,架在墙边。木梯的顶端堪堪顶在围墙的檐下。 她踩上了第一阶,梯子晃了一下,周含章上前伸手扶稳。她笑了笑,说:“谢谢。” 她爬到围墙顶端,坐在上面,俯身按住梯子,不稳固也不牢靠,然后她腾出一只手朝周含章示意,像招一只狗:“你也上来。我带你去看一些东西。” 看着她的举动,周含章突然对一件事有了深刻的认知,可能殷见群生来就是要做法外狂徒的。 363 那么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周含章偏偏没有想过第一时间跑,跑得越远越好。 “你扶稳一点。”在踏上木梯前他对殷见群说。 364 周含章第一次翻墙,动作狼狈,甚至最后一脚也差点踩空,殷见群很快握住了他的手,他借力稳住,她的体温更高,手掌更软,不知为何总是有很强的力量感。 他的心跳得很快,人在即将坠落的时候总会这样。这很正常。 然后殷见群放开了他。他趴在琉璃瓦上,有一条黄狗听到了动静,从寺院深处跑了出来。 “有狗!”周含章一惊。 大狗冲到了围墙底下,殷见群竟是往下轻盈一跃,那只狗没有吠叫,也没有攻击她,而是围在她脚边兴奋地窜来窜去。她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狗粮(也许在宠物店里偷的?),大狗用舌头全部卷进嘴里,吃完后还不知餍足地舔她的掌心。 周含章趴在琉璃瓦上,勉强找到平衡。地上的一人一狗抬头看他。殷见群对狗说:“那是你的兄弟。不要咬他。” 365 才不是。 周含章马上在心里反驳。他没有说出口。他隐隐松了一口气。 她来过这里很多次吧?那只狗和她养的一样。 在他落到地面时,那只狗热乎乎湿漉漉的脸在他的小腿上蹭了一下。 366 地藏殿的门上挂着一把老旧而脆弱的锁,殷见群用手上下握住锁头,身体前倾并往下一坠,轻车熟路地把它打开。 地藏菩萨坐在殿堂中央,他的莲座前方放着数个荧荧的电子莲花灯,悲悯的眼神像含着泪,注视着门口的殷见群和周含章。 殷见群走了进去,狗却没有,她走到神像前与之对视,没有跪拜,而是绕开。周含章于是看见她身边地藏殿的四壁,那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灵位牌。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她轻声地念,在一个位置前停住,随意地拿起一个灵位牌,她叫周含章过去,“来,你看。” 367 周含章从殷见群的手里接过它,小小的一个方形灵位牌,正面中央铭文金字写着“殷海峰”三个字,底下略小的金字“佛光接引”。看上去并无什么一样,只是摸上去便清晰感到它的表面充满粗糙的划刻痕迹,像从炼狱里捡起石头。 “这是……” “我妈的丈夫。”殷见群不耐烦地说,她皱着眉头,像在嫌他太蠢,“我妈托了人把他弄进来的,一年四千。” 她很快补充道:“她自己的钱。我一分没给。” 周含章马上递回去,拿着别人父亲的灵位牌根本不是什么让人轻松的体验。 368 殷见群把牌位抛得高高的,又接回自己的手上,漫不经心地。那个东西有可能随时会掉在地上,她也无所谓——考虑到它表面的划刻痕迹,它也许被狠狠砸在地上过。周含章这么猜想。 “她很想念她的丈夫,可能每天都会来。”她从地上捡起一个金黄色的果子,笑了一下,轻蔑地,“她来过了。这个百香果,从她小区里邻居的院子里摘的。她拿过一些给我,酸得要死。狗都不喜欢吃。” “她来告我的状。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求这个死掉的人原谅她。”殷见群说。 她把百香果砸在了地上。 “如果连这样的人都渡化,活该地藏成不了佛。”她用食指指向那尊不会动的佛像。 369 他看不清殷见群的身影,却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情绪。像一场雨浇了下来,浇透了他。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受。周含章看见怪物从一团混沌里走了出来,身上形容奇诡的武器和盔甲出现了裂痕,一个接一个地剥离,露出它的原型。 一个什么也没得到过的小女孩。因为什么都没有得到过,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处理与生俱来的欲望。 370 “你觉不觉得你像个小孩。”周含章突然说。 四下突然变得安静。她存在的痕迹消失了一瞬,然后她快步从暗处冲了出来,像一支箭冲到了他身上。他们两个人都倒在地上,她握拳砸到他的肩上,他发出一声痛哼,推在她的手臂上。换成她倒吸一口冷气,他意识到的手正放在她受伤的地方。 他缩回手,殷见群猛地起身把他压到地上,用膝盖顶住他的胸腹,紧紧揪住他的项圈——当殷见群需要的时候它的作用拔群。 有一秒钟周含章感到眼前一黑。他再次推了她一把,这次他很顺利就推开了她。 他知道他说对了。 他终于说对了一件关于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