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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见群只是一直低着头，默默地进食。他看不见她的脸，隔着食物也没法顺理成章地拥抱她。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他把自己粥里的rou夹出来给她，一直给。在粥里烫熟的rou片很滑且嫩，是他有生之年吃过的最好吃的rou片，他想都给她。

    “好了。”她终于开口，语气含糊，带着些微的鼻音。周含章还是不停地给，不惜把自己的全部都给出去，还嫌不够。

    殷见群吃完，周含章只顾着看她，自己碗里还有一半，然后她带着一分埋怨的语气说：“你吃得好慢。”

    周含章“嗯”了一声，偷偷又看她一眼，她没有化妆，眼睛有点肿，鼻子微微泛红，依然美得让他心跳失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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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继续沿导航的方向开，所幸没再遇上封路，一路坦途，连红灯也没有几个。雨停后有一丝依稀的夕阳从连绵的山丘后散射出来。“出太阳了。”周含章对她说。殷见群问：“那我们要不要追上去？”周含章以为她在说笑，于是点头。殷见群踩下油门，等他们追到山丘之后它逃得无影无踪，天彻底地暗成红棕色，这时他们看到了一道江，江水温柔地流淌着，像一首诗。一条朱红的斜拉索桥横在江上，来往车辆川流不绝。

    周含章说：“那是海城大桥。过了这座桥，就到海城了。”

    桥的那边有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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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含章的情绪到了海城之后变得雀跃，不停指着街边的建筑物对她说他小时候到过这里，去过那里，哪个夜市的小吃便宜又美味，到了春夏路边的花全开时花瓣会飞到家里去。他的雀跃有种感染力，甚至称得上柔软和可爱，这大概能解释为什么她只是第一次到海城就已经喜欢上这座城市。从食欲开始，好奇心也一并死灰复燃，她想知道更多。

    所以到了他家附近时，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到我家来”，像是下定了很久的决心才说出口——不得不说周含章的演技很差。但被这么一问，她突然忘了之前就找好的理由——和冰冷的汽车和汽修厂比起来，“家”这个字令人无法抗拒。

    所以她回答：“方便吗？”

    怕她反悔，周含章用力地点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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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见群当然知道他的母亲叫章红梅，但不知道的是周含章和她长得那样相似，尤其是眉眼。开门时，母子俩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殷见群像在影院前排沉浸地观看一场圣诞档的外国温情电影，无论经受了怎样的伤害人都能在家里找到无条件的接纳。多讽刺，有人生来就是拥有一些东西，这些东西靠努力是挣不到的。

    有时她觉得自己像在街角不断划亮火柴的女孩，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万家灯火。

    “火车飞机不是都停了，怎么那么快就到了？”章红梅问。

    周含章往旁边让出一个位置，于是她不再是观众：“是她开车送我回来的，她叫殷见群，是——我们隔壁部门很厉害的同事。”

    “哎呀，谢谢你！”女人的眉眼和周含章出奇得像，看着殷见群，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弯起来，“真漂亮，是个大美人啊。”

    “您好。”殷见群说，又顿了一下，被如此直白地夸赞让她不自然起来，回应也显得笨拙，“没有。阿姨才是大美人。”

    章红梅拉着她进屋，女人的手温暖得发烫，和周含章的一样。这也是会遗传的吗，殷见群很想知道。女人问她累不累，有没有吃饭。她说她不饿。但章红梅还是走进厨房，无论如何也要做点什么给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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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含章跟着母亲进厨房，母亲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分装好的鸡rou，还想着拿一包青菜，周含章眼疾手快地把它们塞回去，换成了一袋鱼丸，他说：“妈，还是我来吧。”

    章红梅被推出厨房，于是烧了一壶开水，给殷见群泡了一杯热热的铁观音，家里来客人少，她找到一个好看一些的杯子。殷见群用双手捧着杯子暖手，杯身厚实，触感略有凹凸，不像是流水线制品。她低头去看时，章红梅笑眯眯地说：“这个杯子是小含做的。小学的时候送他去学陶艺，他做了这个杯子送给我。”

    保存得很用心，甚至都没有掉色。

    一说起儿子章红梅就停不下来。

    “我和前夫很早就分开了，工作很忙，还要顾小含。幸好他一直很乖，没有让我担心过。”

    “前一阵子不知道他遇到什么事了，视频上看着瘦了一大圈，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他也不说，我知道他不想让我担心，可是当妈的怎么能不担心。”

    “总之要谢谢你这么照顾他。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殷见群瞥了一眼厨房里忙个不停的那个人，说：“只是举手之劳。不算什么。”她又说：“他也很关心您。联系不上您的时候，他着急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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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红梅早已吃过简单的晚餐。周含章做了两碗rou丸面，是殷见群喜欢吃的拌面，她用筷子拌开，面里面藏着一个荷包蛋。殷见群听着章红梅和周含章闲聊，不知不觉地把肚子重新填满。

    周含章说想要带章红梅去医院体检，章红梅说自己没有病，又说不喜欢医院的味道，去一趟医院也不方便。母子俩各执己见，说到后面她开始赶周含章回阳城上班，“拉着人家小殷一起旷工算几个意思”。听到这里殷见群开了口：“我算是他的领导，最近因为天气问题公司已经通知可以居家办公，旷工的事您别担心。我陪你们一起去医院吧。”

    话毕，殷见群和周含章对视了一眼，像进行了一场默契的密谋。

    章红梅这才勉强答应，转而又留殷见群在家里住，并强硬地要求周含章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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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含章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开好暖气，于是殷见群便独占了这个小小的房间。回到家之后他似乎就没有停止过忙碌，殷见群好像看到小时候的他，乖巧得让人心疼的少年，总不能恣意地活着，成年之后在社会上也缩手缩脚。

    她拉开抽屉，看到里面有一个错题本，周含章的字很好看。同样的一道题错了好几次，他在空白的地方用圆珠笔画了一个潦草的猪脸，写“下次再错就是小猪”，殷见群忍不住笑起来，她反复摸那个猪脸上凹凸的纹路，心脏像被人用圆珠笔圆钝的鼻尖画过，又疼又痒。

    有一个瞬间她几乎决定要把这个本子偷走。

    然后她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

    “休息了吗？”周含章规规矩矩地敲了三下门，开口问。

    “没有，”殷见群把本子放下，打开房门，“怎么了？”

    门外是一张长了腿的厚重被子，那张被子刚从烘干机里拿出来，还冒着带有洗衣液香味的热气，周含章的脸从被子后面挤出来：“冷不冷？给你拿一张被子。”

    她想说“不冷”，但这时她鼻子一痒，打了一个喷嚏。

    周含章于是和那一张被子一起挤了进来，他把被子放在单人床上铺好，殷见群想到筑巢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