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镜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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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天域国灭以后,鬼域的王带回了一个天域人。御花园里,宫人们开始日夜赶工地挖起了莲池,而空置的后宫里,修起了最漂亮的一座宫殿。 冬天还没有过去,落雪都积在檐上,欲盖弥彰地遮掩着冰冷的宫墙。帝释天睡得日夜颠倒昏昏沉沉,他不停地梦魇,不停地醒来,而后不停地继续睡去。闭上眼睛时候,眼前浮现的尽是那个男人的面孔。梦里他没命地挣扎着,他试图逃走又被天魔轻易地拽回来,他发狠踢蹬却又被他牢牢掌住双腿。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命运会是这样,那是来自地狱的鬼神,那人不问过往缘由,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征服自己。 再醒来时,他因睡得太久而头疼欲裂,终于坐起身来。这样睡着,不过是逃避他不愿面对的现实罢了。宫人小心翼翼地端了食物来,不敢抬起眼来,只低头道:“公子,请您用膳。” 帝释天沉默良久,闭眼开口道:“搁在那儿吧。” 可那宫人却未走,他仍然端着那托盘,双手高举过头顶,低眉道:“请公子用膳。”那声音带着些微颤抖。 “……我不想吃。” “公子……”那人已在哀求。“请您用膳。” 帝释天已经有些愠怒。“不想吃就是不想吃,他便如此关心我的一日三餐?” “不,公子……”宫人举着托盘的手开始颤抖,终于抬眼与帝释天对视。 帝释天看到一双绝望的、悲哀的、祈求的眼睛,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眼神与那一句话。 那人说,公子,我想活命。 …… 天魔走进殿中的时候,帝释天正在喝着一碗粥。他盛起一勺,木然地放进口中,木然地吞咽下去,又木然地盛下一勺。 君王在他面前站定,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侧脸。帝释天甚至没有躲开,他任凭天魔轻抚他的脸庞,勾缠他的发尾,温柔得像恋人之间的爱抚,又偏执得像把玩他的提线木偶。 “住得习惯吗?”天魔开口问。“我听闻你每日都睡很久。” “不习惯,你放我走吗?”语气嘲讽。 天魔便哂笑一声。帝释天喝完了那碗粥,放下了空碗沉默地坐在那儿。天魔挑起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他看到那双漂亮的碧色眼睛如今黯淡无光。他记得雪地里帝释天抬头望他,骄傲而不染凡尘,嘴唇翕张开合说出凉薄的话语,明明落于下风,却丝毫不见卑微谄媚。六军同驻[1],陈兵阵前,寻常人早便被吓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偏帝释天还要一字一顿,轻易地用自己的命与他们换同行的百姓,骂他们一己私欲大动兵戈。 我想征服他。这是天魔那时脑中唯一想的事情。 哪怕帝释天那时最后警告他道,别让我恨你。 天魔俯下身去吻帝释天的嘴唇。他的手扣在帝释天腰际,令他动弹不得,他轻柔地碰触那寒霜一般冷的唇,又撬开牙关深深地探入他的口腔,他鲜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帝释天是个矛盾的个体,他总能激起他的破坏欲,又惹人对他爱怜无俦。 回应天魔的是狠狠的一咬。 他发出极轻的一声“嘶”,唇被咬破,铁锈味的液体沾染了两个人相贴的唇与嘴角。帝释天看着他的眼里有刻骨的恨意,可他又那样狼狈不堪地因那个吻而喘息,他一手胡乱地抹去嘴角的血迹,在白皙的面庞擦出一道血痕,而后露出一个狠绝的笑来。 你瞧,恨比爱要更让人刻骨铭心。 桌椅碰撞,在光洁的地板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裂帛声格外尖锐,殿外侯着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纷纷把头埋得更低。帝释天不发出任何声音,但他激烈地反抗,他拿起一切能拿起的东西扔向天魔,又寻了一切能寻到的东西遮蔽自己。天魔躲过那些攻击,一一夺去那些遮蔽之物,两个人近乎扭打般纠缠在一处,最终这场厮杀以帝释天被按在墙上告终。天魔去拉梁上的绸帘缚住他的双手,他被半吊在那里,抬起头来时却仍咬着牙说:“你不若给我个痛快!” “痛快?”天魔反问。“这样?” 衣物被胡乱丢弃到地上,天魔根本未做什么前戏润滑就顶了进去,血丝顺着帝释天洁白修长的腿一路蜿蜒淌下来,在地上凝结成一朵瑰丽的花。天魔看见那双被缚住的手一瞬间绞紧了帘幔,帝释天咽下破碎的吐息,一口咬在天魔的肩膀。 窗外又落了雪。 直到天色向晚,外头侯着的宫人才被允许进来送些热水。天魔取了巾帕替帝释天擦拭身上,他白皙的皮肤上镀了一层淡淡的粉,颈侧、胸前、背上以及腿根尽是点点红樱。帝释天现在安稳地睡着,鸦睫簌簌然盖住那双漂亮的眼睛。天魔将他轻轻放在榻上,一手抚过他的眉眼,抚过他额前汗湿的发丝。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平稳的吐息打在天魔的手上,他总是下意识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自己拥抱着保护着自己。 水底的月,镜中的花。天魔想。他触一触,他就破碎了。 忽然帝释天那里有了些动静,天魔回过头来,见到帝释天眉头微蹙,额角尽是冷汗,大约是梦魇了。他去揩他额上的汗与泪,手腕却忽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抓住。 “别走……”下意识的呢喃。 天魔的心里忽然荡开一片涟漪。他有些惊讶地抚着自己的心口,又望了一眼自己与帝释天相握的那只手,心忽然极陌生地抽痛了一下。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握紧了那只手,帝释天的体温明明是偏低的,他却像是捧着什么烫手的物什。 刚才那是……什么? “冷……”睡梦中的帝释天下意识地靠近暖和的人形抱枕。 天魔只好将他揽进怀里。他望着怀中熟睡的人,忽然很想吻他,事实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等到帝释天醒过来,他便会重新睁开那双催雪欺霜的眼睛,他会挣开他的怀抱,吐出夹枪带棍的话语。 天魔忽而又想起来初见的那日阿修罗望向帝释天的眼神,以及他将帝释天带回帐中以后,第二天早晨他的弟弟眼下的一片乌青。那是同他一个娘胎里生下来的弟弟,那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弟弟,阿修罗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 怀中人羽睫微动,仍然未醒。 天魔又将他抱紧了些。 “你是我的。” …… 帝释天在第二日的中午醒过来。他在榻上坐起身,往殿中央一看,天魔正一手拄着额角读着书。君王听到他的响动抬起眼来,遥遥朝他望过来。 帝释天不声不响地穿好了衣服,在床边坐下,两个人谁都未开口,许久,是天魔去唤了宫人来呈些吃的。 “粥要甜口,多放些糖进去,点心也拿些来吧。”他交待着。 宫人领了命下去。帝释天牵起一个嘲讽的笑来,道:“陛下对我的喜好倒是了解。只是不劳费心,我不会吃的。” “那便是饭菜不合你口味。将那掌膳的下人——” “天魔。”帝释天一步步朝他走过来。“别再拿他人的性命威胁我。” “你在和我谈条件?”君王轻笑一声。 帝释天沉默,他确实没有任何立场与这个男人谈条件,他已经一无所有。 但天魔却用手中的书卷抬起了他的下颌,金眸一眯像雄狮打量猎物,他道:“好,我答应。” “那么……你要给我什么呢?帝释天?” 帝释天握紧了拳,将脸转向一侧,避开了与男人的对视,他咽下一口气,隐忍道:“我自己。” “你对我的喜好倒也了解。”天魔笑道。他故意用了帝释天方才说过的话。 “只是……”方才抬起帝释天下颌的书卷忽然一使力,迫他将脸转过来与面前的君王对视。天魔仍然在笑,一字一顿道:“你怎能用我的所有物来与我谈条件?” “你!” “难道不是?” 帝释天掐紧了指尖,另一只手握住了那书卷,沉着一口气问:“那么陛下想要什么?” 天魔但笑不语。 他想要的是方才帝释天说出委身于自己时候的隐忍神情,是他那时身侧紧握的拳,是将那水底的月镜中的花握于掌心的快慰。 “——我已经得到了。”他说。“你与我谈这半晌,只为了为他人求活路?” 帝释天与天魔对视。他看见男人眼中自己的倒影,他从来不懂这个人的心思。 “昨日宫人送来的衣服我不喜欢。”帝释天阖目缓缓道。 天魔沉思半晌,了然于心道:“过几日的封后典上穿的,命人换一套就是。” “我不会做你的皇后。”帝释天一字一顿。“你一厢情愿地将那些无用虚名予我,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愿?” “哦?”君王好整以暇地偏头,一手拄在太阳xue处望着帝释天。“那你要如何?” “我不会做你的皇后。”帝释天咬着牙抬头看他,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有些事情由不得你。”天魔抬眸直视着那双眼,看见那翠色的眸中尽是隐忍恨意。 良久的沉默。 最后的最后,帝释天终于还是说出了他的最后一个要求。 “我愿为妃。” “为何?” “王与后当生同衾,死同xue。”帝释天望着面前的男人。 “而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他绽开一个极美又决绝的笑。 “——与你生死不容。” …… 又过两月。入了夜,初春的风卷着暗香倏忽吹进来,阿修罗便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竟是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案上,一幅丹青寥寥勾勒出美人身姿。画中之人手执一株莲花,一双碧色眼眸淡漠如水。 画里是他再也不能肖想的人。 他记得前些日子白日里他路过长街,听得几个宫人窃窃私语。 “嗳,你知道吗,陛下大约要立那一位为后了。” 另一人似乎不理解,傻着问:“哪一位?” 第一个说话的人便朝着不远处最华丽的那殿宇扬了扬头。 “哦——”另一人恍然大悟,又问:“可我听闻那位是个天域人,这……就算陛下再怎么喜欢,也……” “随便你信不信。”第一人又道。“那礼服是我昨日送去的,皇后的规制谁人不知?” 皇后……阿修罗立在长街中央,身边朝臣宫人来往,他就沉默地往不远处的宫殿望。碧瓦飞甍的寝殿矗立在那儿,在他眼中却在一瞬间化作一只巨大的金笼。 明明早便知道了,从那个落了满身的雪的夜晚开始,他所爱的人便已经被天魔夺去,再无转圜。他又在奢望与期待什么?镜花水月,望而不及,痴梦罢了。 阿修罗用手指轻轻抚过那干了的墨迹。 “帝释天……” 三个音节从口中吐出,温柔缱绻,像是要将那个名字掰开了揉碎了再拼到一起,拼成画中那个不染纤尘的影子。铜镜映出案上物件的倒影,他伸出手去触摸镜子,镜中的花仿若就在指尖,却永远触不可及。 阿修罗披衣出门。早春的夜还有些凉,但他并不在意,长靴踏在地上,步履虚浮,阿修罗也不知晓自己要去往哪里。御花园夜半无人,他穿过连廊,走过水榭,那片新修好的巨大莲池就出现在他眼前。 …… 殿中。 “御花园的莲池修好了,可要去看一看?” 天魔已经在帝释天这里呆了三日有余。除却上朝与议事时,他几乎在他的寝殿安了家。帝释天无趣地放下手中的书,皱眉没好气道:“陛下还是多cao心cao心朝事的好,少沉溺声色。” 天魔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他开口问:“我沉溺声色,那你是什么?声色?” 帝释天极烦躁地阖目不语,而后他却忽然感到身上一轻,睁开眼时竟是天魔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男人臂膀有力,横抱他朝殿外御花园走去。 “你、你做什么?” “沉溺声色。” 池边小亭。亭周围四处围了极清透的纱幔,春日晚风吹来时候,能带起莲池水面波光粼粼,纱幔也翩然飘飞,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天魔将帝释天放下在小亭的栏杆边,问他道:“喜欢吗?” 帝释天抬眸去望那一池开得繁盛的莲花,诧异说:“鬼域的这个季节怎会有莲花?” 鬼域处北部,四季分明,夏季才开的莲花是断不可能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但天域在南,四季如春,常年都有莲花开放——那大约是君王大费周章从帝释天的故土移栽过来的莲花吧。 天魔并未回答,帝释天自己早明白那池莲花的来历。他低头牵起一个微嘲的笑来:“陛下倒是煞费苦心。” 一池莲花开在料峭春天里,月色与繁星装在水中,这一切都诡谲又美丽。帝释天的手扶着栏杆,那上面的露水沾湿他的袖口。这是一种奇异的偏爱与执念,像为了将水中的游鱼困在身边,便为了它装点漂亮的鱼缸,将外头的水草与溪石通通送来陪伴。 “还有一物要送与你。” 帝释天抬起头来,一枚精巧的莲花金环躺在天魔的掌心。他无趣地伸手去接,却被天魔拦住。 “你坐下。” 帝释天不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倒也依言坐在了亭中的石凳上。“做什么?”金绿眼眸微微眯起,像只漂亮的猫儿。 天魔就蹲在了他面前。男人身形高大,即便蹲下仍能与坐着的帝释天平视。他一手撩开帝释天衣袍的下摆,另一手抚上他的大腿。 帝释天登时红了脸,他将衣摆拽回来,怒道:“你……” “别动。”天魔按住他的手,继续去撩他腿间的衣服。襛纤得衷,修短合度[2],帝释天本就肤色比旁人白皙,腿又生得笔直修长,实在漂亮。天魔取了那金环,在他的腿间比比量量,忽地轻笑道:“果真刚好。” 那原来是一只腿环。 “你什么时候量的尺寸?” “前天夜里……”天魔轻咬一口他的耳垂。“你睡着的时候。” “无耻!” 天魔根本不在意帝释天那无用的咒骂。他在后者的挣扎之中脱下他的鞋袜,而后将那莲花金环从脚尖穿过,缓缓上推。推到大腿时候,他甚至有意无意地轻抚了一下他的腿根。金环上刻印着精巧的纹路,又箍在纤细却稍有rou感的大腿处,实在过于情色。 沉溺声色…… 天魔笑着想。 你便是声色。 (下) 困住鸟儿的是锁链还是绮笼? 帝释天穿好鞋袜站起身来,腿间的腿环周正地戴在不高不低的位置。走路时候袍角掀开,莲花金环在翩飞的衣袂掩映下若隐若现,十分衬他。可那是枷锁,是囚牢,帝释天想,是那个男人对他占有的证明。 帝释天皱眉道:“我不喜欢。” “那便……锁在你身上?”天魔挑眉。 帝释天攥紧双拳:“你不要太过分。” “我还会对你做更加过分的事。” 衣带被扯得松开,垂落在地上。四周的纱帘已被候着的宫人放下来,远处看只能看见亭中影影绰绰。天魔将帝释天的两只手都扣在身后,以防他挣扎反抗。帝释天被按在栏杆上,一双含云带雾的眼睛恨恨地朝他望过去。他侧过头去躲避天魔的吻,却因此露出纤细的脖颈,遭到更凶狠的侵犯。 “你知道吗。”天魔在他颈侧留下一点红梅。“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般的眼神。” “你挣扎,你反抗,你恨极了我。”他继续说。“但那又如何。” “你最后还不是属于我?” 天魔看见那双被按在栏杆上的手攥紧了拳。他用空着的手抬起帝释天的右腿,方才那漂亮的莲花腿环现在恰好卡在他的腰间。亵裤被扯下,性器在窄缝处前后摩擦。帝释天仰起头将嘴唇咬得发白,落下绝望的泪来。 “怎么哭了?” 帝释天在眼前的一片白雾中,隔着纱帘,望见了远处廊下的一个身影。那人一手扶在廊柱上,长发束成的马尾在夜风中微微扬起,竟是和面前之人有七分相似。那是……谁呢? 天魔自是也注意到了那个身影。他轻笑一声,猛地朝着女xue深顶一下,直让帝释天的半边身子后仰探到了亭外,而那一声无法抑制的呻吟在静谧无人的御花园中,格外清晰。 阿修罗的手不自觉地扣进廊柱中,留下浅浅一个指印。他攥得指缝发白,青筋毕露。隔着宽广的莲池,飘飞的绛色纱帘掩映之下露出其中的一点春色。阿修罗想要回去,脚下却如同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他的水底月啊,他的镜中花,怎能被这样侵犯、亵玩?而他看着这一切,却只能对着得了美人的兄长道一句“恭喜”。 阿修罗不知晓自己是什么时候、如何晃回了自己的寝殿。他沉默地立在案前,那幅未画完的丹青还静静地放在那儿,这一切都显得无比讽刺。他自嘲般笑起来,从小声轻笑逐渐成了放声大笑。 月色从窗外播洒进来,桌上的烛火摇曳,焚尽了那张画的最后一角。 …… “滴答。” “滴答。” 那是水的声音吗? 为什么会有滴水的声音呢。 是了,我打了水。 好困…… 结束了吗?结束了吧。 别再纠缠我。 我就要飞得远远的了。 …… 天魔今日不在,君王去往郊外打猎,傍晚才得回来。阿修罗正在殿中擦拭他的长刀,却忽而心口剧烈一痛,不祥预感尤盛。他摸上自己的心口看向窗外,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脑海中却无端地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一个应该与那张画与那些肖想一起,被焚尽在那个夜晚的身影。 阿修罗往那座宫殿的方向走,走着走着便成了奔跑。路过的朝臣与他打招呼他也不回,宫人向他行礼他也不受,他就直跑到了帝释天的寝殿门口,望着那华丽的宫殿不知所措。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小王爷,您——”有宫人小心翼翼地来询问,那人的话只说了一半,下一秒便挨了阿修罗一记手刀昏了过去。 阿修罗将下人的衣服胡乱披在身上,压低了帽子,绕到后院飞身翻过了那道围墙。 “滴答。” “滴答。” 怎么会有水的声音? 方才那不祥的预感又席卷而来。阿修罗再也顾不得什么,他一脚踹开后院的窗户,翻进了那殿中去。 空旷的寝殿没有一丝声响,他本以为会向他投来诧异目光的帝释天并未坐在案前,而是安静地伏在榻前的小桌上。他的手腕泡在铜盆的水里,盆中满溢的水滴答地流到地上,沾湿了地上的短匕,而那盆中的水洇出一片鲜艳的红。 阿修罗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睁大,他发疯似的跑过去抱起他,帝释天的身上一片冰凉。他去探他的鼻息,好在气息微弱却并未消失。殿中的声响惊动了外头候着的宫人,那人冲进来、吓得半死,而后连滚带爬地跑去太医院叫人。 宫人跑了出去。此处到太医院极远,殿中一时只余阿修罗与帝释天二人。阿修罗出了一身的冷汗,那套碍事的宫人衣服早被他脱下来披在帝释天身上。他又撕下自己袖口一条布料替帝释天包扎伤口,忙完这一遭,帝释天的面色也恢复了些。 帝释天感到自己像是浮在云上。他踩一踩脚下,软绵绵的,身上又极轻,他想要向更高的云飞去。 他是一只鸟儿,拥抱天空是他存在的意义。别纠缠我啊。别困住我。我不是你的笼中鸟。他说。 他看见远处的天光,极耀眼,极炫目,却极冷。他想要向那天光靠近,却又害怕它的冰冷。忽而他听见有人呼唤自己,那声音极为陌生,他想不起那是谁。失却了的感官重回身上,他开始感受到手腕的疼痛与失血的冷——啊,他想起来了,原本冷的不是天光,而是因为失血。 他下意识地缩进阿修罗的怀中,因那是他能抓到的唯一的温暖。阿修罗紧紧地拥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皇帝也好,皇后也好,王爷也好,天域鬼域都好,都无所谓了。他只想这般拥着他,拥紧他,不要让他再这样绝望,他想捧着他的脸颊去亲吻那双漂亮的碧翠眼睛,这样他的眼泪就不会落在地上。 好温暖。帝释天想。但是那是谁呢,他想不起来了。他去攥阿修罗的衣裳,神志不清道:“别走……” 外头宫人领着太医慌里慌张地正朝这里走来,阿修罗听得那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他俯下身去,细细吻过帝释天的眉眼、鼻梁与薄唇,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这样阴错阳差地拥抱他、亲吻他——这世间千般万般事情,原本都是阴错阳差。 “你这个傻子……” 最后的最后,他喃喃道。 …… 帝释天从昏迷中醒来时,太医已离开了。他坐起身来,忽然有些自嘲地笑起来,吓坏了一旁服侍的宫人。 生死也由不得我。他想。 他又去问那粗心的宫人:“是谁救的我?” 宫人低头颤颤巍巍道:“公子,属下不知道。” “不知道?” “属下今日本在殿外当值,不知怎的昏倒在外头了。等……等醒来时,才知道您……的事情。说是其他人发现的您,又喊了人去叫太医……” 帝释天忽地忆起那温暖的怀抱。有星星点点的温暖落在他的眉眼、鼻梁与嘴唇,像细密的雨。那不是天魔,他能感受到不同的气息,何况天魔并不在也并不可能在。 帝释天屏退了宫人,在榻上抱住自己的膝盖缩在一角。手腕上的伤口已敷了药,被太医包扎处理过了。他一个转身,忽地发现自己枕头下面有一染血的布条。 他将那绸布拾起来端详。布上的血迹已经风干,洇开的一片深红之中,依稀可辨上面绣的图案纹路。云纹勾勒,蟒生四爪——那是属于王爷的衣服。 帝释天遥遥沉思,终于忆起那个雪夜里骑在马上,与他初见的人。他又想起昏睡之中似乎若有似无地听见的那一声轻叹:“你这个傻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将染血的布条攥在了掌中,忽而又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 天魔回来时发了极大的火。 帝释天第一次见他这般生气的样子。实际上,他见他如此,心头甚至产生了些快意。 天魔要将那日殿中当值的宫人尽处理了,帝释天便轻轻柔柔地对他说:“你答应过我不再用他人性命威胁我。” 天魔闻言更为生气,他扳过帝释天的面庞,狠狠地开口问:“答应?嗯?我答应你了,出去半日,你便用这个来回报我?” 可他转眼又见到那人苍白的脸色,一时之间火气又被浇灭一半,心头都是莫名其妙的疼惜。 他最后一拳捶在床边上。掌事宫人战战兢兢地上来问:“那、这、陛下,那些人……” 帝释天沉静地望着天魔。后者恼怒地揉了揉眉心,最后道:“打发回家,换几个机灵的来。” 帝释天向后倚靠着软枕,将眼睛闭上,不愿与天魔说一句话。他听见天魔去吩咐宫人将这殿中所有利器刀具都收走,倘若再有这种事情发生,阖宫的脑袋都要一起掉。 宫人领了命退了下去,殿中又只余下二人。天魔望向斜倚在榻上的帝释天,话到嘴边,想要质问他为什么要寻死。可他最终又没有问出口,因着他想起来,他再清楚不过,帝释天寻死的原因正是他自己。 他强占他,囚锁他,折辱他。他知晓自己得不到他的爱,又或者他本就不需要他的爱,于是他独占了他的恨。帝释天望向他的时候,眼神时常恨得刻骨,如同要杀他一般。可是你不能,天魔想,你可以恨我,你可以想杀了我,你却不能杀你自己。 话本故事中有一种无法豢养的雀鸟。即便将它捉来,给它最好的笼子与吃食,甚至将鸟笼都装点为它的旧巢的模样,也无法豢养。那鸟儿不吃不喝,在笼中将自己活活饿死[3]。 你恨我,却用杀死自己的方式惩罚我。那么荒唐,却那么有用。 一片寂静之中,帝释天似是倦极了,他靠在那儿便睡着了。天魔伸出手去触碰他的侧脸,却仿佛触到水底的月亮镜中的花,一伸手,那人就被打碎了。 …… 帝释天的身体恢复起来。宫人们道,那位公子似乎想通了,如今也好好在吃饭,也不再日夜想着寻死觅活。 孟夏来的时候,四月,陛下册了那一位为妃。宫中此前流传的要立他为后的风言风语都被当成了谬误,宫人朝臣他们私下里道:陛下原本便只当那人是玩物罢了。当然,没有人知晓帝释天在那个午后对着天魔一字一顿说出的那句:“我与你生死不容”。 御花园。 这是阿修罗第三次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莲池边上。夏天已至,莲池中的莲花终于算是开对了季节。他遥遥朝着那池中望过去,水面上浮着大片的莲叶,菡萏花朵便藏在其中。 那莲花明明开得并不繁盛,却为何有如此浓郁的香气呢。他这般想。 香气越来越馥郁。阿修罗回过身去,他知道他会看见什么,所以他回过身去。 帝释天的头发长了些许,这般华服也不适合他。阿修罗想。他沉默地望着眼前的美人,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可帝释天什么都未说。陛下的新妃笑得轻轻浅浅,将一枝还带着露的莲花放在了他的手心。 而那个故事,到此处方才堪堪写了第一笔而已。 (完) [1]化自:李商隐《马嵬》 [2]引自:曹植《洛神赋》 [3]其实就是麻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