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假摔

    正值九月，属于夏天的燥热仍没有褪去，学校里树海翻涌，空气里隐约还能看见热浪，树上的蝉在没命地叫。

    午休铃刚刚打过，同学们大多都在开着冷气的食堂吃饭，除了零星几个学生早早来到球场打球，cao场上还没什么人。

    学生会的活动室是个单独坐落于cao场边上的一间小房子，何惠思本来想去江月的班级找他，却被告知江月中午基本都在学生会活动室度过。

    只是学生会活动室现在还没有人，江月应该还在吃饭。

    何惠思叹了口气，躲在升旗台旁的树荫之下，守在江月吃完饭去学生会活动室的必经之路上。

    正当她无聊地伸出鞋尖踢动着cao场边上的石子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

    “惠思姐——”

    何惠思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她今天明明告诉闻祁，不能和他一起吃饭了。

    难道是因为那小子总是黏着她，已经让她产生了幻觉？

    下一秒，一双手落在她的肩膀上，捉着迫使她转过身来。

    少女猝不及防地对上男孩的脸。

    轻而易举把她从树荫里捉出来的人正是从小就跟在何惠思身后的弟弟闻祁。此时此刻，闻祁正微微瘪着嘴巴看着何惠思，看起来不知道为了什么有些伤心。

    何惠思盯着他的脸看，心想这小子确实长了一副容易让人心生怜惜的好皮囊，皮肤白皙，瓜子脸上五官俏丽，有几分男生女相......

    “你怎么在这儿。”何惠思微微皱眉，看着他。

    随着年龄的增长，闻祁越长越高，很快就比何惠思高出一个头来——然而个性却不见长，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天天闹着要黏着jiejie。起初何惠思也怀疑过，闻祁难道没有自己的朋友吗？

    回答是有，但不喜，朋友没有jiejie重要。

    闻祁双手用力按着何惠思的肩膀，让她的骨头隐隐作痛，像是要将少女牢牢抓在手心一样。他微微俯下身，让自己和何惠思保持平视，漂亮的眼睛半眯着，正认真端详着她。

    何惠思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地迎上他的视线。老实说，她弄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也看不出眼前的男孩微微蹙起的眉头到底是不高兴了，还是在单纯地思考。

    有一缕阳光透过树荫的缝隙，正好停留在男孩的发顶，把那一头微微卷曲的头发映成了栗色，和她记忆中整日跟在她身后的乖巧弟弟重合，何惠思忍不住想要伸手摸摸这小子的头，又注意到他额头微微浮起的汗珠。

    他似乎是跑着找来的。何惠思心中了然，她从小照顾闻祁习惯了，于是从口袋里摸出纸巾，自然地就要像小时候一样去帮闻祁擦汗——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cao场上，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于是丢下一张纸巾给闻祁，“自己擦。”

    本来闻祁的眼神已经软了下来，乖乖地站在她的手下等着，现在他双手捧着何惠思给他的纸巾，嘴巴气鼓鼓地抿着。

    他一言不发地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见眼前的女孩没再看他了，反而在垫着脚东张西望，“喂，惠思姐，你在干嘛。”他又凑了过去，开口问道。

    “嗯？”何惠思随口应道，“我有点事儿。”

    闻祁似乎对她的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还是死死地盯着她的侧脸看。

    “怎么了？”何惠思终于疑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结果差点撞在他身上。

    闻祁贴得他很近，嘴巴紧紧地闭上，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看起来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又像是突然在和什么东西怄气，惹得何惠思担心地看了他两眼。

    就当何惠思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闻祁飞快地小声嘟囔道，“惠思姐在忙什么，有什么比和我一起吃饭重要......”

    “我要去趟学生会，下周升旗仪式的板报轮到我们班负责了，我有些事要问主席。”

    何惠思认真地向闻祁解释。

    “哦，这样啊。”闻祁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所以你在等学生会主席江月。”

    何惠思点了点头，她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一边问闻祁，“我可能还要等一会儿。你今天不和朋友们一起玩球，或者写写作业什么的？”

    说着，何惠思抬手推搡起闻祁来，男孩乖乖地贴着她的手掌，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纹丝不动。

    “惠思姐，”闻祁突然开口问她，“你们班还有一个宣传委员，为什么非得是你来干活啊。”听起来像是在打抱不平。

    何惠思倒没有往这方面想——当然是因为老师让她做的。

    但她爹从小就教育她，为人处世要管住自己的嘴，尤其是在学校不能讲老师坏话。

    而且真要追溯到源头，开学的时候也是她毛遂自荐要当宣传委员，所以她答道，“我主动提出的。”

    “你觉得江月怎么样？”闻祁又问。

    “挺好的。”这是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但是他的脸上却写满了认真，何惠思有点奇怪地看着他，略微斟酌了一下，“长得帅，人很优秀。”

    “那就是你喜欢他咯？”闻祁的眼睛微微瞪大、

    “有好感。”何惠思纠正他道。

    闻祁突然不说话了，他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惠思见他没什么要说的，于是自然地转过身去，却被闻祁像小时候一样拉住了衣角。

    “惠思姐，”但也只是安静了一小会，很快闻祁还是憋不住了，他开口道，“别等了，江月今天没来上学。”

    “你怎么知道江月今天没来上学？”何惠思嘴上疑惑地问他，眼睛却没有从那条必经之路上移开。

    闻祁张了张嘴，就在他要说出些什么的时候，远远的，他们看到江月正朝这边走来。

    “......”何惠思偏过头去看着闻祁。

    闻祁回以一个无比耀眼的笑容。

    江月人如其名，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是友善的，没有什么距离感。

    “江月！”何惠思连忙跳了起来，她绕过闻祁，冲远处的男孩挥了挥手。

    正抱着一沓复习材料的江月脚下一顿，循声看来。

    何惠思刚想冲过去，似乎是起身起得太心急了，她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旁的闻祁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了她一把，她感到自己的脚尖一瞬间离地——又被稳稳地带到地上站好。

    何惠思吓了一跳。

    她在心中暗暗惊讶闻祁不知何时成长得已经足够有力的手臂。闻祁的身体在她的视线中完完全全遮住了江月的影子，他面朝着何惠思，脸上严肃又担忧的神情让何惠思心下一惊。

    少女莫名感到脸上发烫，她猛地推开闻祁。

    闻祁毫无防备地被她推了一下，像是刚才强壮的少年只是何惠思的错觉，总之他的身体卸了力，软绵绵地像一边歪斜，脚下不得不跑了几步、最后手掌撑了一把地面才稳住身体。

    回过神来的何惠思连忙凑上前去——“你没事吗？”她关切地问。

    闻祁一言不发地重新站直身体，随即他回过头来，可怜巴巴地把手掌摊开给她看，他的手掌已经留下了一片红印，上面还有属于塑胶cao场的微小沙石。

    何惠思立刻伸手轻轻帮他拍打，满脸的关切，“疼吗？”

    她下意识微微嘟起嘴巴，冲着闻祁的手掌心吹气。

    自始至终闻祁没有开口阻止她，似乎也不觉得何惠思下意识的过度保护有什么问题，他只是乖顺地垂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孩，等何惠思吹得差不多了，他这才开口。

    “我没事，惠思姐。”闻祁轻轻抿着嘴巴，“你不是还有事要忙吗？我是不是妨碍到你了。”

    何惠思这才想起江月来，她赶忙回过头去——可是江月早已抱着资料走开了。

    她叹了一口气，想着等会儿再去找他也来得及，于是转身捧着闻祁的手，“走吧，我们去洗手。”

    何惠思靠在男厕所外面的走廊墙上等待着，闻祁洗完了手，他远远地朝何惠思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何惠思总觉得这小子心情不错，昂首阔步的样子像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

    她一边盯着闻祁一边发呆，走神间闻祁已经走到她的面前，男孩扬起手把水珠都甩到女孩的脸上，何惠思偏过头去躲，也不生气。

    “惠思姐，现在回教室我们还可以午睡四十分钟。”闻祁看了看手表，嘴角上翘，“我们走吧。”

    何惠思看着他，不明白他自顾自地在安排些什么。

    ——但她还有事没做呢。

    何惠思朝学生会活动室的方向看了又看，推了推闻祁，“——你先回班吧。”

    “惠思姐？”闻祁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很快就了然，“我陪你去。”

    何惠思抬头看他，总觉得闻祁目光炯炯，没憋什么好屁。

    “不用了。我只是去问个主题，问个尺寸，很快就回来。”

    “我替你去问吧。”闻祁的脸上看起来有一点着急，却竭力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

    他冲她璀然一笑，说着作势要整理自己一番，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又拍了拍自己的发顶。

    何惠思看着他几乎擦破皮的手掌，只觉得刺眼，她最终还是没能说什么，只是移开了视线。

    她在学生会活动室的门前站定，深吸了几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那扇门紧闭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人应答。久到就当何惠思对江月究竟是不是在里面抱有疑问时，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

    透过空隙，她向活动室里张望，里面除了江月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江月抱来的复习资料，和一件长袖衣服。

    江月用身体堵在门口，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江月的外表和他的性格一样温润，白净又带着浓重的书卷气，平日里也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只是现在，江月并没有笑，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女孩。

    何惠思莫名觉得江月今天的心情可能不是很好，但原因也不是她这个学妹应该探知的。

    她刚张开嘴，闻祁却先她一步开了口，“学长，关于我们班的板报，有些事我不太清楚，所以想来问问你。”

    江月点了点头，“进来说吧。”他从门口退开，却没有坐下，只是靠在活动室内的桌子上，静静地等待两人开口。

    就在何惠思还在迟疑的功夫，闻祁已经开始对着江月胡说八道起来，他一会儿问问板报的尺寸，一会儿又试图聊聊彩纸的薄厚，他的话题又密集又毫无营养，尽管江月始终保持着微笑回答着，但已经表现出一丝不耐烦。

    “学妹，”何惠思听见江月打断了闻祁，正在喊她。“因为午休还有二十分钟就要结束了，学妹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先说，学弟的问题我可以之后再解答。”

    “嗯？”

    其实闻祁把她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何惠思抬头看着江月的脸，她能感受到闻祁在一旁炯炯的目光烧灼在她的脸上，她迟疑地开口，“其实，学长......”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但还没能说出口，她的话又被一阵物体摩擦地板刺耳的声音打断。

    只见闻祁大摇大摆地搬来一把椅子放到他们两人的中间，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

    闻祁坐得距离她和江月实在是太近了，只要伸出手臂就能同时触碰到他们两个当事人。

    何惠思愕然地看着她的好弟弟闻祁眯起他那双桃花眼，皮笑rou不笑地问她，“惠思jiejie，你要说什么啊，怎么不继续了——不会是我在这里妨碍到你们了吧——”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

    从今天中午开始，闻祁这小子果然在犯病。

    何惠思面无表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