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下)(小树林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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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 迪迦没有回应,紊乱的气息绵长地盘亘于彼此之间,满眼雾蒙蒙的光晕,静静地发亮,底下一片捉摸不定的深海。 然后,迪迦伸出颤栗的双手,抱着男人的脸,热烈地吻他,像在荒芜的沙漠里迷途的旅客汲取水源。 基里艾洛德人怔了怔,双臂轻拥住他,回应他唇舌热情的厮磨啃噬,用一种带安抚性质的和缓动作抚上他的背鳍,给他身体注入暖流,酥麻眩晕到骨子里。 欲望如深渊裂缝扩大,迪迦越吻越急迫,死死抱着那具强壮有力的躯体,勾着他的舌头吮吸解渴,然后猛地用力一推,把他用力抵在树上亲吻,口唇胶合在一起不愿分离。 榕树的枝干在晃动,落叶颤巍巍洒在他们肩头。迪迦抱着他的头颈,喘息片刻,一只银手抚在他闪烁的心灯上,感受其中隐隐的震荡,然后急不可待地向下摸索,拂过那些发达充实的肌群,摸到他大腿内侧。 “你确定?”基里艾洛德人粗声粗气,按住他的手。“可能会有人经过。” 然而迪迦不在乎,什么也不在乎。他不耐烦地又凑了上去,用双唇堵上男人的嘴,一手迅速挣脱,探到他双腿之间,迫切的动作很快刺激到了隐蔽的神经反应,顺利取出那粗壮的雄性象征。 基里艾洛德人闷哼一声,反手抓住他的臂膀把他翻过来,以强悍的体格压制他的对抗,将那三色花纹的优美光体按在树干上,狂热地、尽情地深吻。 男人的力量将他征服,性激素的气息浓烈如酒,迪迦感到兴奋的喜悦和刺激,下腹热辣辣的紧缩,欲望未经抚慰便从胯间苏醒探头。对方比他更强而有力,但这点此刻也并不令他愤怒,反而有一种甜蜜的诱惑是要他屈服。他在情欲的漩涡里发抖,理智往深渊下沉到底,任男人在他嘴里舔舐轻咬,欣然接受一切侵略。 当基里艾洛德人将两根手指探入他的窄巷,扩张通道时,他发出一声轻叹,那里已经温热潮湿,渴望着男人进入。 他们再次接吻,然后基里艾洛德人便抓着他的大腿,将他上身腾空抬起。他后背抵住树干,胳膊牢牢抱着对方的肩颈,入口立即被男人昂扬的欲望抵住。然后,那双手微微一松,他身体下沉,那性器便迅速没入他体内。 “唔——”迪迦仰起头,口中溢出甜腻的低吟,看到天边一轮银灰色的残月,然后那轮月在他视线中变得越来越朦胧混沌,唯耳边稀里糊涂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下身抽送的粘稠响声。最初进入时那撕裂的饱胀感对他来说已不再是折磨,即便疼痛也是美好的痛,把禁锢他的束缚劈开,将他送上快乐的云霄。 基里艾洛德人掐紧他大腿上红紫相间的软rou,腰部向上挺送,每次他身体下落时,阳物顶端便深入xue口,遵循过往丰富的经验,准确地顶弄那令他失控的一点。他湿热的窄xue立即随着刺激而痉挛,热情地含住男人的性器吮吸绞缠,换来基里艾洛德人更亢奋的顶弄。 “啊、好棒……”迪迦颤抖着环住他的头颈,胸部一挺,计时器幽微的蓝光粼粼波动着,艳异照亮了恶魔眼底的欲望。基里艾洛德人顺势吻上他胸前的蓝宝石,舌头舔过晶莹的表面,既是yin邪的亵渎,又是虔敬的膜拜。 迪迦轻声惊呼,纤薄的腰肢如水一般软瘫,即刻被那双大手抓牢。基里艾洛德人不知疲倦地保持着高速的频率上顶,那尖锐的狂喜的战栗把他身体整个钻穿,震撼到他的骨髓。rou欲的刺激让他的灵魂像火一样燃烧,把文明的羞耻心都完全焚毁了,头脑中所有无关快乐的杂念也都溶解消失。 过了一会儿,足以捕捉飞花摘叶的敏锐听觉令他察觉到远处有一个人类的脚步声,在他被情欲蒸得发烧的脑海中划开一道小小的口子。 “嗯……有、有人走过来了。”迪迦颤战着说,身子蜷缩起来,双腿紧张地夹紧他的腰,下身却分泌出更多蜜样的体液,让男人的进入更顺畅。 “一百米外。”基里艾洛德人抬头吻了吻他的嘴,继续抓着他的大腿和臀部抬升下坠,在他的窄xue中猛烈抽送,带出点滴的甜蜜欲液。“只要你小声一点,不会被发现……还是你要我停下?” 快感继续疯狂地席卷而来,迪迦晕乎乎地摇了摇头,两颊绯红,眼尾溢出一滴碎光,于是基里艾洛德人低声笑了笑,将他不断晃动的身体抓紧,下体更迅猛地捣弄光之巨人的极乐秘境。 “嗯、哈啊……”脚步声更近了几米,他颤声呻吟,xue口禁不住越夹越紧,似乎是惊慌的条件反射,又像是依依不舍的挽留和催促。 基里艾洛德人被他夹得嘶了一声,用一只手轻轻捂上他的嘴,尖利的食指就势深入他口中,在不划伤的前提下戏弄搅动那片柔软的舌头。“小声点,宝贝。” “唔——”迪迦嘴巴被堵无法再出声,目光懵懂失神,两瓣薄唇被男人粗粝的手磨蹭得晕开花一样的淡红,像婴幼儿一般含着那根指头啜吸。 那磨人的脚步声时远时近似的,呼应着基里艾洛德人抽送的节奏,踩在某根危险的弦上。迪迦也不知道这个人究竟会不会走过来。如果他真的走过来,看到迪迦奥特曼正恬不知耻地和一个侵略过地球的宇宙人在树林里苟合,会怎么样?是会吓到说不出话,然后立刻逃走,还是躲在角落里一直偷看这个yin荡的地球守护者? 很快,那人又走到了五十米外的地方。迪迦膝盖打颤,回忆起了第一次被侵犯那天的恐怖和羞耻。他眼里一瞬迸溅出了怒火,想将身上这个可恨的恶魔推开,然后拳打脚踢发射光线,可这一切却很快湮灭于快感的浪潮。接着,想象着过路人窥视的眼神,他身体甚至荒谬地变得更兴奋、更敏感,下身放荡的小嘴绞得男人直吸气。 “放松点……”基里艾洛德人低声道,下体重重往上一顶,严丝合缝地贴上嫩生生的花xue,把xue口又硬生生地撑大了一些。“别想其他的。” “啊……!”那急剧的顶弄把他拽上快乐的云端,倏忽掠过脑海的杂念直接被击碎,迪迦满足地长叹了一口气,下巴搁在男人的肩膀上,手指扣紧他背后的外骨骼,闭上眼,专心享受欲望的搏动。 那个过路人转到了反方向,渐渐远去,四周只剩下了蛙鸣声。迪迦稀里糊涂地觉得,就算真的被看到,甚至公告天下,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人类会怎么看他都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他不在乎。 一切忧惧已被生命本真的热望追击溃散,恶魔抱紧他的身体,持续不断刺入他下体的花径,达到官能极乐的最深处。他曾经多么痛恨这种感觉,但是现在,他却是那么的需要它,好像这种欲望一直蛰伏在他灵魂的根基里,甚至就是他所需的全部。 然后,远方寂静空无的黑夜忽然起了一阵水一样的波动,迪迦身子倏然一僵。 ——那只怪兽又出现了,挥舞着一对巨钳,发出尖锐的嘶鸣,两只凶恶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嗜血的光芒,似乎正逼视着在林间交合的他们。 “嗯……停、停一下。”他拍拍基里艾洛德人的肩膀,“是怪兽……” 基里艾洛德人却头也懒得回一下,把他按在树上,继续在他两腿间耕耘。“它是屁股长在头上,还是倒立着用舌头走路?” 迪迦呆了呆,猛又被他抱在怀里cao得一阵晕头转向,瞥着怪兽的身影,忙气恼地捶了他一拳。“你……” “它还不能完全实体化,不用理。”基里艾洛德人再次刺入他体内最深处,暂时停顿了一下,单手扳过他的脸,迫使他直视着自己。“你现在看着我就够了,什么都不用管,不用想。” 他余光一瞥,仍有疑虑,基里艾洛德人则扣住他的下巴,幽绿的火焰在身上闪过,那对华丽的苍蓝翅翼忽然从背后张开,遮挡住他的视线,在他身上投下阴影。 迪迦呆怔了一瞬,心神不得不被完全吸引,仿佛醺然闻到迷幻的香。生出了那双翼,恶魔的身躯显得更为魁伟惊人,是剧毒,是邪恶,却也是最纯粹的力与美,只消看上一眼,便令人感到rou体的冲击,为那深而奇的魅力醉煞。 于是迪迦什么也不再想,不理会,只管热情地环住恶魔的颈项,投入他怀里拥吻,呻吟着配合他狂猛的突刺,脸上不时迎来那双兴奋抖动的翅翼扇起的微风。万事皆虚,他抓住了眼前唯一的真实。 “呃、啊啊啊……” 虚幻中成型的能量异动很快随风而散,迪迦背靠的那颗大树则越晃越厉害,叶片簌簌抖落,根基也似乎逐渐被动摇。红晕扩散到眼下,像是哭泣一般,他的心灵和rou体挣脱了一切束缚,在一次又一次的高潮中疯狂地耗尽所有精力,麻醉消除痛苦不安,沉醉于无尽的愉悦。 当那棵大树终于栽倒在地时,欲望尽数释放,他发出最凄楚的一声呻吟,浑身脱力,体表遍布着斑驳的体液,虚弱地瘫软在基里艾洛德人的怀中。 基里艾洛德人稳稳将他扶住,仔细打量他的情况。他脸上的光彩似乎因疲惫而黯淡了,像月亮照在死水上的银灰色,脆弱衰微。 “没事吧?” 高潮过去,时间、地点、环境和一切令他憎厌烦闷的现实又不甘寂寞地妄图在他脑中抢占高地,然而同时,支撑他的怀抱又是那样暖融融令人惬意,舒适的热潮流遍他全身,把他包在春意盎然中。 他逐渐睡眼朦胧,身体温顺地紧紧依偎着基里艾洛德人,细语道:“我累了。” 基里艾洛德人轻轻揽住他的脑袋,在他耳畔轻声说:“那就变回人类的样子,睡觉。” 迪迦迷迷糊糊地点了一下头,体表柔柔散开金色的光晕,然后迅速褪去,露出单薄的人类身体。 变为人类后,倦意席卷得更为彻底,迪迦马上打了个哈欠,脑袋昏迷一般靠上了男人的胸口,竟真的糊里糊涂地昏昏入睡。 基里艾洛德人凝视他片刻,好笑地摇摇头,身上赤焰一闪,也变作人形,双手小心地将他横抱起来,放轻脚步减轻晃动,慢慢把他抱回到车边。 打开车门,将副驾驶座椅调到最低,基里艾洛德人单手托住迪迦的后脑勺,谨而慎之地将他安放在临时躺椅上,然后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迅速从后座取来一块薄毯,仔细盖到他身上。 迪迦呼吸很平稳,睫毛也没有抖一下,看来睡得很安稳。基里艾洛德人坐在一边,默默注视着他,内心异样的软化、鼓动,好像那里多出了什么从未有过的怪东西。 人类形态的迪迦还是很美,苍白晶莹的侧脸同他本体一般是圣洁纯净而不染纤尘的模样。 明知他即便如今实力逊色于己,也是承得起乱世动荡,杀得出一天风云的强大战士,却忍不住觉得他是脆弱矜贵的易碎品,不得随意磨挫,只该受万般的疼惜呵护。 把他安放在地球上,生受浮世的悲伤,人心之不可靠,也实在叫人看了无端难受。世间亏缺,哪容得下他这样的清正?偏偏他那一腔仁爱的执念,宁可折损自身,也不肯抽身而去,非要让这世界万花盛开、西窗明净。 无声地嗟叹,心中怪异的波动越发不可控,基里艾洛德人摇摇头,努力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打开两个座椅间的扶手箱,找东西打发时间。 长夜过去,清晨时分,光芒四射的太阳逐渐拨开彩霞,钻出云层,把火一样的红光倾泻到大地上。 晨曦穿透车窗,直射在眼皮上,迪迦抬手揉了揉眼,毯子的一角从身上滑落,悠悠醒转。 耳边有翻书的声音,昨夜突破下限的荒谬情景则逐渐从混沌中清晰起来,涌入昏沉滞重的脑海。迪迦脸上一热,尴尬得想闭上眼睛再睡过去,但基里艾洛德人没给他这个机会。 “睡醒了?” 迪迦只好伸了伸懒腰,撑着扶手坐起身,把椅背拉直,一点点清空脑子里困倦的浆糊。如果这个下流胚敢提昨晚的事挤兑他,他一定会打得那张笑脸变成哭脸为止,好在没有。 这会儿,基里艾洛德人手里正拿着一本小巧的口袋书,就着晨光阅读,微皱的眉头明白昭示着他对此感到味同嚼蜡。 迪迦歪头瞥了一眼,发现是纪伯伦的散文诗,自己上个星期才刚读到这篇集子。他不禁觉得这男人不耐烦的表情很好笑。 “不爱看,为什么还要看?”他又问了一次。“真只是为了嘲笑我?” 基里艾洛德人自己都回答不上来,只好耸耸肩。 “可能是因为封面漂亮。” 迪迦不再吭声,一低头,瞧见自己膝上的毛绒毯,忽又感到莫名的窘迫,很快转过脸,单手撑着车窗,呆望窗外的浮云晴空。 天空浅蓝明净,雪花样的菜粉蝶扑翅飞过,有几片薄如轻绡的白云浮动,小山仿佛也要在阳光下溶化,向下流淌翠绿,放眼望去都是风平浪静的韶光淑气。然而,这清新的黎明或是不堪一击的浮冰,巨型生物的破坏将轻易使大地震动,天空撕裂——唯有他能阻止灾难的扩大。 基里艾洛德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边盯着书上的文字,一边不经意似的说:“那只怪兽,昨天还没法攻击,不过按照谣言发酵的速度,它今天应该就有足够的力量完全实体化了。” 迪迦一手在口袋里握紧,语气却也是波澜不惊。“这样吗。” 基里艾洛德人又翻了一页书,说:“这种怪物强不到哪里去,以你的实力,三分钟之内解决应该不难——不过,说不准它可能有什么烦人的特殊能力,也说不准它会在哪里出现。” 迪迦点点头,淡然应道:“我知道了。” 然后他们又不说话了。 朝阳上升,山峦、树林披上舒展的金色轻纱,鸟雀欢唱起拂晓颂歌,静谧温煦,然而心绪却在寂静中浮躁sao动。 基里艾洛德人合上书,忍不住问他:“你还是要去?” 迪迦仍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的浮云白鸟,青山绿野,目光忧郁宁静,下颌则突出坚毅的线条。 “我不可能坐视不理。”他说,“人类伟大而渺小,我了解他们所有的弱点,正因如此,他们现在才需要光芒引导。” 基里艾洛德人无奈地皱眉,一如既往地难以理解,但已经不想再去质疑或是嘲讽。 “随你便。”他烦闷地摆摆手。“不关我的事。” 迪迦转过头,清亮幽深的眸子直直地朝他看去。 “但你得送我去基地。”迪迦说,淡淡地一笑。“谢谢,帅哥。” 基里艾洛德人不耐烦地转了转眼睛,把口袋书塞回扶手箱,迅速发动跑车引擎,疾驰离开。 居间惠一大早便去了立村参谋的办公室,询问他是否有在市内使用全息技术投放怪兽的影像,以便增加这则传闻的可信度和影响力,而胜利队指挥室内少了队长坐镇,已然闹哄哄吵成了一团。 “从刚刚开始就不断有新的情报,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是错觉吧?” “不,那么多的报告,绝对已经超出偶然的范围了。” “没错,如果不是真的有怪兽的话,不可能会有那么大范围的目击消息。” “警务局的定时巡逻出动了吗?” “等等,还是有可能是看错了吧?” “你刚刚不也在怀疑吗?” “你不是还一直觉得队长的命令有问题吗?” “那是之前的事了,现在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再不加紧搜查的话,难道要等怪兽出现才——” “可是至今为止的搜查结果,确实是……” 迪迦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被周围没完没了的争执声音搅得头晕耳鸣,不禁抚了抚额,愁眉深锁。 丽娜注意着他的反应,搭了一下他的肩膀。 “大古,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说话呢。”她说,探究地盯着他。“你怎么想?” 迪迦长叹一声,刚要回答她,自动门便打开了。 居间惠踏入指挥室的一瞬,嗡嗡作响的杂音暂时静止。 “早上好,我来晚了。” 迪迦抬起头,皱着眉严峻地注视着居间惠,缓缓眯起眼睛,从座位上起立,颇有些冒犯意味地走到胜利队队长面前。 她目光下意识地闪缩,但终于还是没有避开。 “你可以说实话吗,队长?”他一字一顿地问。“整件事的真相。” 室内又嗡嗡响起了小小的sao乱,对眼前的状况感到不解。 居间惠惭愧地闭上眼睛,然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如甘愿受刑的罪人一般抬起头。 “对不起……大古。”她惭愧地说,又转向众人面前。“对不起,大家。” 迪迦目光冷冽,不置一词,而队员们无不对她忽然的道歉惊疑不解。 “怎么了,队长?”宗方问。 “事实上并没有怪兽。”她艰难地回答解释,声音里有种压抑的紧绷。“全部都是TPC放出的传言,为了让民众恐慌……而且我也知道这件事。” 指挥室里霎时静得针落可闻,队员彼此不可思议地面面相嘘着,似乎都在努力理解她所说的话。 居间惠眼帘低垂,显然已没有勇气再看他们的反应。 “怎么会……”新城不可思议地絮语,“连我们,也跟着一起……” 居间惠的脸深陷在了阴影中,俨然已为自己承认的事实羞愧得抬不起头,甚至无颜向任何人祈求理解和宽恕。 “对不起。” 迪迦注视着她疲惫苍白的面孔,冷峻的神色不由缓和了几分,然而,一想到那只“噩梦成真”的怪兽,想到它即将制造的后果,怒气便又不可抑制地蹿升——即使是上级的命令,她至少也可以告诉他,与他商量一番对策。 长久的寂静中,几名队员脸上也隐现愠色,俨然失望于居间惠辜负他们的信任,气氛僵硬静滞着,像空气里结起了冰霜。 迪迦再次叹气,正想提醒居间惠怪兽已不再是幻影,电话铃声便突兀地打破了沉寂。 野瑞第一时间接通电话,然后表情渐渐紧张起来。 “G14地区出现怪兽。” 这句话往常会使得全队的齿轮立即开始紧急转动,这回却像投入了死水里,甚至激不起一层水花。 “够了,反正都是传言。”崛井拍着野瑞的肩膀,一脸不以为然。 居间惠当即一皱眉,语气严肃:“我现在到立村参谋那里去一次。” “不!”野瑞急急地制止,听着电话里的报告,神情越来越慌张。“我现在放出影像,它已经在破坏城市了!” 伴着惊讶的吸气声,屏幕上出现了戏剧性的场景: 烈焰燃烧,浓烟滚滚,面貌狰狞的怪兽站在街道上嘶鸣咆哮着,巨足踏破立交桥、路灯、汽车,仿佛小孩踩烂自己讨厌的昆虫,头部不断射出破坏性的蓝焰,摧毁眼前的每一幢高楼,四周很快便只剩下它一个高大的生物在天地间散播恐惧和绝望,秩序荡然无存。 就这么短短十几秒,不知有多少人的生命终止于此,多少家庭支离破碎。迪迦不忍直视,胸口沉甸甸心如刀绞。 无瑕再去搞清前因后果或是追究责任,胜利队马上集体出发,动用了三架战机,连平时不出外勤的野瑞也坐上了飞燕号应对紧急状况。 这只怪兽曾被假定只是海市蜃楼的错觉,而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必然,它的能力恰是毫无破绽地在任何地方制造自己的投影:胜利队尚未抵达G14地区,它的巨大幻影便拦在了他们面前,使他们错以为有两只怪兽,分出二号机留在原地应战,直到德克萨斯炮的攻击直直穿透其身影,炸毁了树林,引发火灾,才被发现是假象。 二号机仓促报告收拾残局,很快赶往现场,与丽娜和迪迦cao纵的一号机在G14地区汇合,开始攻击怪兽的本体。 怪兽全身被类似龟鳖目的甲壳覆盖,背部尤为坚固,防御力突出,承受连续的激光炮击,仍未受到明显的损伤,反倒报复似的更肆无忌惮踩踏破坏,发射光线。 灾难来得突然,来不及有效阻止民众撤退,街上仍有无数惊恐的民众正在惊慌失措地逃跑。 瞬息间,看到一个和父母走失的幼童正坐道在街边嚎啕大哭,却无人理会,又看到一个拄拐杖的白发老人因动作笨拙不灵便而被推倒在地,才刚无助地想要爬开,便被急于逃跑的人们淹没,被践踏埋身在人群脚下,迪迦好像被连刺了几刀,心肠阵阵作痛,好不容易才移开视线,稳定心神,将注意力集中于眼前的罪魁祸首。 冒险拉近距离,搜寻怪兽的薄弱点,两架战机的激光炮先后交叉命中其腹部、喉颈,但并没能有效削弱它的行动能力,却显而易见地激怒了它。 下一秒,怪兽举起一对巨钳,背后龟甲似的外壳张开了中央的缝隙,释放出一道道絮状的炽目白光,铺天盖地汇聚成了一张网,将两架战机吞没其中,虽然没有杀伤效果,这白茫茫的强光却使得所有人视野混乱,不辨方向,全凭驾驶经验才没有发生撞击坠毁。 “危险,从这里出去!” 战机及时飞离了白光覆盖的区域,而二号机上的迪迦找准时机,装作跳伞逃生,迅速变身脱离。 鼓舞人心、象征希望的那道圣洁灿烂的炫光终于在人们的期望中绽放于硝烟之中,所有人几乎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在飞出战机巨大化的同时,迪迦迅疾地伸出腿,一记凌厉的踢击从背后狠狠劈中了怪兽怪兽的身躯。它向前栽倒,沉重的身躯轰然震响了大地,身下的道路像摔碎的脆饼干一样随之开裂。 迪迦双拳紧握,身躯凌然挺立,目光如电,凛冽肃杀,在怪兽拖着笨重的身子慢悠悠要从地上爬起时,便猛然如出击的猎豹一般飞奔上前,高高跃起,双腿砸向他的后背,然后用体重将他压倒,足以开山裂地的双手交替拳击,试图破开防御。 怪兽挺起背,用凶悍的蛮力将他身体掀翻。他在街道上翻滚了几周卸力,单膝跪地,双拳交握于身前,在它放出破坏光线的瞬间灵敏地飞身躲避,并借助空翻的力道再次踢中怪兽的身体,迫使它连退了几步,险些又一次跌倒。 迪迦第一时间贴身上前与它缠斗,拳脚搏斗间迅速试探出了它的能耐——壳子确实挺硬,但没到无坚不摧的程度,力气虽也不小,行动却过于迟缓笨拙,只要找准时机,三分钟之内将它击杀确实完全不在话下。 在他分神的一刻,怪兽的钳子忽然夹住了他的手腕,制住他的行动。他刚要挣脱,怪兽头部发出的破坏光线便迎面命中了他的脸部,突如其来打得他头昏眼花,被那股冲力击飞,向后栽倒在地。 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了一下,迪迦迅速缓过劲,一跃而起,手腕交叉,预备发出哉佩利敖光线,速战速决,用他的必杀技结束战斗。 在他积蓄能量时,怪兽背部再次释放出那怪异的白光,紧接着,他便听到庞大生物的脚步从背后向他靠近。他心思动摇了一瞬,但笃定身后的只是幻影,便不予理会,将注意力集中于眼前的目标。 然而,蓄力尚未完成,怪兽的巨钳便劈向他肩头将他打倒,然后一脚踢中他的后背。 他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接着便惊异地发现,几只一模一样的怪兽从各个角度将他包围,难辨虚实真伪。 迪迦双手警惕地架在身前,左右环顾,妄图分辨出其中的实体,但是没有任何线索,直到其中一只仿佛自报身份一般发出光线击中了他。 他以最快的反应忍下疼痛,一拳挥舞过去,然而实体却又成了幻象,身影如轻烟般消散,他的背脊则再次从身后被打中。 迪迦翻滚了几周,弄懂了它烦人的能力,不禁心里叫苦——原来它不止能制造海市蜃楼,还能瞬间令自己的实体与幻影切换,他也无法像对付基兰勃那样用计时器闪光简单消灭幻影。 他沉住气,双手交叉于额前,水晶紫光一闪,变为空中型,然后劈出手刀,轻灵敏捷的身子闪电般奔驰突击,穿梭于各个幻影之间,试图以速度破局,在最短时间内找出实体,趁还来不及与幻象转换便将其击倒。 然而他的速度还不够快。 这硬邦邦的怪兽看来比他最脆弱敏感的形态还怕疼,一次也不肯再被他打中,他的直拳、回旋踢、投摔,全部都扑了个空,而他的身体几番被怪兽的光线击中,杀伤力虽有限度,累积的损伤却也足够让他的计时器发出红灯警告,胜利队一度试图以火力掩护他,却击穿幻影而摧毁了一栋楼,无法再轻举妄动。 局面僵持不下,迪迦在楼宇间和怪兽及其幻影分身周旋,红灯闪烁速度变快,禁不住开始焦躁。 这怪兽虽然不强,但却能凭特殊能力完美自保,并用这种可气的战术不断空耗他的体力,比苍蝇还讨厌。 要是自己的速度能再快一点——基里艾洛德人倒是有这种速度,如果是他——不,以他的作风,才懒得那么麻烦,估计会直接无差别使用火焰攻击,像喷杀虫剂一样把实体和幻影一次性全部消灭。迪迦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在这个时候想起他。 然后,战机殷勤尖锐的啸音突然穿破空气,迪迦惊讶地怔住。 是居间惠驾驶的飞燕号。 这还是他印象中第一次看到队长亲自出击。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迪迦通过透明的座舱盖与她对视,看到了她冷静而坚毅的面孔,以及眼中不畏生死的决意。 紧接着,战机如出击的猛禽一般,急速穿过其中一只怪兽的幻影。 迪迦惊诧地僵在原地,而居间惠一刻也没有停顿,一次冒险安然无恙后,又立刻驾驶战机穿破另一个幻影。 ——她竟是想以这种自杀式攻击帮他在最短时间内找出实体,好让他一击制胜。 他想要出手阻拦,一时却也不知如何才能在确保她安全的前提下制止她,迟疑之际,她已成功激得怪兽主动攻击,发出破坏光线击中战机。 战机急速下坠,她在座舱里呐喊道:“迪迦,这个是实体!” 千锤百炼的战士本能促使迪迦立刻转身,以快过子弹的速度瞬发兰帕尔德光弹,命中怪兽的真身,它即刻灰飞烟灭。 几乎同一时间,他急忙在飞燕号坠毁前的一刻飞扑到地上,像托着一只受伤的鸟儿般稳稳接住战机。 居间惠惊魂未定地喘了会儿气,默默仰起头,与光之巨人对视。 迪迦没有言语,但那双神明的眼睛放射出温和的柔光,穿透了她的胸膛,令她感受到了其中的宽厚谅解。 她感激地笑了,摘下头盔,酒窝浮现两颊。 “谢谢。” 迪迦轻轻点了点头,将战机平放在地,飞身离去。 与代号发尔顿的海市蜃楼怪兽的战斗结束后,居间惠仍是问心有愧,且自觉不会再得到队员的信任,便向泽井总监自请辞去队长职务,但泽井并未批准,且言辞恳切地向她保证,她一手带出来的队伍,对她的信赖绝不会为此而动摇。而当她回到胜利队指挥室——回到这个亲如一家的团队的一刻,每个人脸上温暖的笑容也确实都在毫无芥蒂地欢迎着他们的领袖和主心骨回归。 居间惠如释重负,唯独对上迪迦的目光,对上那凡人难以触及本质的深邃灵魂,仍有几分不自觉的羞惭犹疑。 迪迦的态度倒是看来毫无异状,似乎和其他人一样没把她这次的欺瞒放在心上,在茶水间遇见她,也神态自若地和她打招呼。 “队长。”他对她笑笑,从饮水机边取了个纸杯。“今天那么危险,没受什么伤吧?” 居间惠接通咖啡机插座,眼色依然不太自在:“毫发无损,多亏你救了我。” “是我该感谢你帮我破解僵局。”迪迦耸耸肩说,低头接水。“不过,你可真够乱来的啊,我要是反应稍微慢一点,你可能就变成焦炭了。” “这是我该做的。”她叹息说,“我背叛了大家,总得弥补错误。” 迪迦喝光清水,神态平静温和,却更令人看不透真实的心情。“大家都理解你的难处,也没有怪你,不必再介怀。” 说罢,他若无其事地扔掉喝空的纸杯,预备走出茶水间。 “等等。”居间惠迟疑地叫住他。“就是这样了?你没有其他的话想说?” “你还想我说什么?”迪迦顿住脚步,淡笑着反问。“难道请你约会吗?” 她一时失笑,脸色却很快又无奈黯淡下来。“说真的,我令你失望了吧?你没有一点怪我?” “说完全没有自然是假话。”他耸耸肩说,眼底依旧沉静无波,唇边一丝宽和的微笑。“不过最后事实证明,你依然是我所认识的,最伟大的女性,最伟大的人类。” “受不起这样的称赞。”居间惠苦笑着摇摇头,然后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投去求助的目光,仿佛他拥有为所有信众解疑答惑的智慧。“其实……迪迦,我想知道,发尔顿是不是人心的丑陋所孕育出的怪兽?” 迪迦和蔼而淡漠的脸色终于起了一丝波动,捉摸不透的深邃目光沉淀了千万年不为人知的岁月。 “从各种意义上,也许是可以这么说。”他回答。“人心的力量,强过一切怪物和侵略者,无论是光明还是丑陋……人心的战斗,也是最旷日持久的一场仗。” 居间惠仿佛被无形的沉重铅块压住,缓缓垂下头,一时间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TPC绝不会变成一个极端的组织。”她好不容易说,语气坚决。“立村参谋已经被处分了。” 迪迦笑了一下,却并没有任何欣慰的含义。 “好事。”他点点头,“不过,你觉得这位参谋究竟是特例,还是代表整体趋势的一个迹象?” 居间惠拿杯子的手僵了僵,难以回答。 良久,她的眼神从犹疑变得坚毅,仿佛在内心的一场搏斗中取得胜利,沉寂的力量也苏醒了过来。 “人类到底会走到什么方向,确实难以预料。”她说,“不过这场仗,我们一定会坚持打到底,GUTS也会继续战斗下去,保护并不愚蠢,也不那么坚强的人们……尤其是在你的帮助下。” 沉默后,迪迦再次微笑,湖水般的眼睛里流露柔和的微茫。 “你真的很像幽怜。”他感慨地低语,旋即又蒙上远古的阴影。“不过,再正直高尚的人,终归都有欲望,有弱点……” 居间惠困惑地一怔。“什么?” “没什么。”迪迦摇了摇头,恢复古井不波的平静。“愿所有人都有勇气和决心创造未来。” 然后,没有再解释更多,迪迦快步离开了茶水间。 夜晚回到公寓,迪迦头靠着电梯轿壁,烦乱苦闷难以纾解,像有啮齿动物在啃他的心,有一盆火在那里燃烧。 无休止的回忆过去并没什么益处,但往昔的岁月突然又不顾他的意愿而在主动追猎他,吞噬他。 成群的魔鸟黑压压笼罩天空,猩红的火舌在末日的永夜中跳动,伴奏着人们痛苦的挣扎尖叫,然后,香气奇诡的欲望之花盛放,蛊惑人们沉入一个直通地狱的天堂……他却还在等待一种渺茫的希望到来。 三千万年前过去,新的轮回已经开启,只是不知终点是否又是过去的重复。 电梯门开了,光亮照进他的眼,同时,他听见基里艾洛德人倒酒的声音,暂时打断了混乱纠结的思绪。 他缓步走进客厅,看到基里艾洛德人披着件衬衫,整排扣子都懒得扣,袒胸露腹,正百无聊赖地靠着吧台长桌畅饮威士忌,每当酒液滑进喉咙,由喉结到发达的胸腹肌rou便随之鼓动。 迪迦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然后余光瞥见桌面上同时摆着酒瓶和另一本纪伯伦诗集,便走上前,快速拿回自己的书。在近身时,他闻到酒气混合古龙水的味道。 “救世主又回来了。”基里艾洛德人朝他举杯。“今天人类有没有把你钉上十字架?” 迪迦顿住,厌烦地皱眉:“你最好别再说那些废话,我会揍你。” 基里艾洛德人无辜地摊了摊手。 “我没打算说什么。” 迪迦牵动嘴角,扯起一个冷笑。 “很好,我现在心情不怎么痛快。” 基里艾洛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了然地点点头。 “哦,那你现在是又想发泄一下之类的?”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随手向后一指,“试试按摩浴池?或者检测一下床的质量?” 迪迦安静了几秒,别过头,不去看他衣衫不整的样子,省得再犯错。“不,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好吧。”基里艾洛德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忽然望着他的卧室门口,表情变得犹疑尴尬。“睡不着的话……” “怎么?” 基里艾洛德人却马上烦躁地摆摆手,不肯说清楚,好像很为自己的行为而生气。 “没什么。” 迪迦奇怪地瞧着他,本以为他是要说床上那些事,可他显然不可能为了这个扭捏,便想不出是怎么回事了。 他明显不肯解释,迪迦也不再深究,转头走进自己的卧室,快速翻出毛巾和干净的衣裤,在卫浴间仔细沐浴洗漱。 热水帮助他放松,有那么一会儿把什么都冲走了,让他身心只有空空荡荡的平静,但是这种神奇的效用并没能维持太久。当他走出雾气氤氲的浴室,体表迅速冷却下来,他又好像走进了一个晦暗的深巷,无处躲避寒冷和黑暗,悲哀的回忆浪潮则向他狂涌而来,如冰冷的海水般淹没渐渐整个房间。 毫无征兆地,他又感到无可挽回的孤独,无从被理解接近,没有亲密的纽带,没有能长久信赖依靠的东西,即使有,最后也变得无限疏远,只剩下萎顿的火烧剩的死灰。 迪迦扶着额头,懊丧地叹息。 大古立即表示关切。“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可能老了就真会总忍不住想起过去的事。” “别想了,快睡觉吧。”大古说,“刚刚战斗过,需要好好休息啊。” “嗯。”他应了一声,径直走到床前,刚掀起被子的一角,动作便突兀地顿住,这才注意到他床边多了一件东西。 一台深黑色外壳,构造精密繁复的唱片机,齐腰那么高,比起家用娱乐设备,看上去更像是只会出现在实验室里的高科技产品。他认出那是大部分唱片爱好者心中的一个传说,价值大约九万英镑。 迪迦想不出他的房间里怎么会多出这么一个东西,至于那唯一合乎逻辑的答案——又很不合逻辑。 他走近两步,又见到夹层里塞了厚厚的一叠黑胶唱片,掏出来一看,一半是昨天他在书店里看过、碰过的那一堆,另一半都是他平时爱听的古典专辑。 讶异中,他的手渐渐僵直了,几乎拿不稳那叠唱片。 ……为什么? 他不愿意去想,便很快停止深思,把它们一张张放回原处,准备当作什么也没看到。 但放到最后,手中只剩下一张舒伯特的小夜曲时,他忍不住停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封面,心头倏忽间流动着那优美静谧的旋律。 然后,他终于取出里面那张黑胶唱片,置放到转盘上,调整唱针,启动播放。 唱盘转动,轻柔动听的曲调奏起,比起CD的音质,这乐音像有演奏者真实的气息体温,温暖萦绕于耳际,舒缓紧绷的神经。空气变得柔和而泛暖,他的痛苦消散了。 迪迦就这样放着唱片,掀开被子躺倒在枕头上,心智漫无目的地神游,希望在乐声中进入睡眠。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苦闷和焦躁虽然平息了,另一种微妙而温热的sao动却钻进他心里,沁入暖洋洋的醉意,波澜漾漾,耳根后有紊乱的脉搏冲击。 他闭上眼睛,辗转反侧,换了几个姿势也睡不着觉。渐渐的,这熟悉的旋律还裹挟着那酒醉情迷的一夜缠绵,从记忆深处卷了上来,令一股炙热燃遍了他全身的皮肤。 不一会儿,他听到卧室的门开了一道缝,基里艾洛德人走了进来,近乎是无声无息的,似乎生怕将他惊醒,每轻轻挪动一步,都似踩在他的心跳上,拨动他身体里隐秘的甜蜜的弦。 迪迦悄悄偷瞄了一眼,看到基里艾洛德人手里握着酒杯,靠坐在了床边的沙发椅上,一言不发地自斟自饮。 手指无意识抓紧被单,迪迦再次阖上眼睛,装作入睡了的样子。 沉沉暗夜中,他目不视物,但清晰地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男人身上的古龙水暗香缓缓地飘荡过来,从鼻端柔蜜地浸入他心房。音乐如水一般流淌着,令人陶醉而安宁,他眼前仿佛展开一片海岸,浸透着火热的纯粹阳光,浓情吹起层层波浪。 过去那么多个寂静的深夜,对方是否也曾好几次这样闷声不响地守在他床前,什么也不做,只默默注视他入睡?他不知道,有关这个男人一切,他也从来只选择刻意忽略。 他越发感到恍然如梦,眼睛迷茫地眨动了两下,便对上了男人漆黑的眸子。 一时不免有些慌乱和尴尬,但他终归是没有逃避,脸颊保持舒适的姿势蹭着柔软的枕头,清澈明净的眼眸一瞬不瞬地与基里艾洛德人对视。 “睡不着?”男人歪头问了一句。 迪迦没有回答,仍只是缩在被窝里呆望着他,懵懵懂懂地出神,好像周围除他之外的一切都消失了。 基里艾洛德人回望他片刻,放下酒杯,缓缓起身走到他跟前,动作轻缓地爬上床,靠着枕头和他面对面躺在一起,互相凝视着,像藏在洞xue里的两只小动物。 悠扬的旋律持续飘舞轻抚着听觉,迪迦感到对方的呼吸轻飘地、有节奏地合着隐约的节拍拂触他的脸,柔抚着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纤维,无限的恬静惬意。 “你真的很奇怪。”迪迦轻声说。 基里艾洛德人无奈地撇着嘴,似乎也很是为此苦恼。 “我控制不了。” 迪迦心里荡起忽隐忽现的漩涡,瞟着那台昂贵的唱片机,聆听着小夜曲的调子,情不自禁地发出疑问。 “为什么要对我好?” 男人眼帘抖动了一下,神色又有了几分忸怩,不过答得倒是简单干脆:“我想让你开心。” 迪迦猛地感到一阵猝不及防的颤栗,汇聚起来直震撼到心脏。 窗外一缕优柔的月光洒在迪迦光洁的额上,基里艾洛德人轻抬起手,拇指在他额间抚触着,描绘他本体那颗菱形水晶的形状。 “你不开心。”基里艾洛德人低声说。“你不该留在地球上,这里……跟你不配。” 迪迦低垂下眼帘,目光沉默而忧郁,不予争辩解释。 “那你又为什么还在这儿?”迪迦反问道。 其实理由可以有很多,但盯着迪迦的脸,他想都不想便说了最可笑的那一个。 “因为你在这儿。” 心中又是突兀地一震,迪迦迷茫地睁大眼睛,脑子里掠过纷乱的想法,然后又即刻消散,什么也不能想,不能思考。 “……你不是讨厌光吗?” 基里艾洛德人微微拧起眉,十分困扰的样子。 “我应该讨厌。”他说,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感觉不是那样,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对你好。” 那双黑眼睛里闪烁着那种懵懂而洁净的明光,亮得足以划开长夜,穿透无尽时空岁月,迪迦不由看得入了迷。 “你知道为什么吗?”基里艾洛德人更凑近了些,向他求助。 迪迦惊了一下,默然别开眼,望向被月光的照射得惨白的墙壁。 “我不知道。”他语气冷淡,写满拒绝。“不想知道。” 基里艾洛德人俨然被他的态度刺伤了,手捏紧拳头放在身侧,似乎正在为自己从未经历、一无所知的苦难而忍受挣扎。 然后,温柔宁静的旋律如一双体贴的手,抚平了一切不安苦闷。 迪迦绷紧的肢体放松了,代表抗拒的寒意融化,眼睛则仍像刚刚那样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好像从对方眼里看到自身最赤裸而直接的完整自我。 基里艾洛德人伸出一只手,像小心涉足过河一般在床单上缓缓移动,握向迪迦的手,小指很快碰到了一起,细微的暖意从指尖蹿上全身。 十指将要交握时,迪迦却忽然大梦初醒一般,慌张地抽回手。 “我要睡觉了。”他说,连忙翻了个身。 迪迦以拒绝的姿态沉默背对着他,脊背僵直,呼吸不匀,视线不知所措地胡乱转动,停留在落地镜里那台转动中的唱片机上。好一会儿,基里艾洛德人没发出一点动静,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但迪迦知道他还留在自己身边。 良久,基里艾洛德人轻轻地向他贴近,手顺着他的胳膊下滑,轻握住他的手背,从背后拥抱住他,温暖的热力如泉水般裹住他的身体。 “迪迦。”恶魔低低地轻唤,并未指望他的回应,好像那是一句神圣的祷词。 他微微一颤,预感到他今晚很难不失眠了,却没有把身后的男人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