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先生与我非亲非故,我却与先生一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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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幕,长安城中却亮如白昼,兵戈激战,惨叫呐喊弥漫着整座王都。一花甲老人将桌椅挡住大门,又用后背抵住,与神色惊恐的孙女对视一眼,而后落下泪来抬头看向红光方向——东宫。 女皇薨,藩王返,天下乱。 皇家尚且如此,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又该怎么办? 整个东宫都烧了起来,火光漫天照亮整座王城。便是靠近都觉得热浪滔天,身处其中恐怕早就化为灰烬。少年想不顾一切冲进去,但被身后之人死死抱住,男人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捂着他的嘴,气息厚重声音低哑,“杨霂冷静!” 少年的尖叫呐喊都被堵在喉咙,他的眼睛赤红如血,神经已经崩溃,根本听不进男人的话。男人见状只能将他敲晕,扛在肩上快速离开。王城破,无论到达的是哪路诸侯,都不可能让东宫储君活下去,皇太女和驸马不得不死,他作为皇太女手下得力干将,怕也是凶多吉少。 但肩上这个人不一样,他是万花谷的人,虽是驸马胞弟,但没有多少人见过,只要逃出去就能隐姓埋名好好活着。 藏在盔甲下的衣料已被血水浸湿,身上的疼却好像感受不到了,脚步没有丝毫停滞,扛着个人也健步如飞。他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避开有人的地方,一直往宫外跑。 “找到了吗!” “报!东宫没有看见陆筠!” “有人看到陆筠往元武门去了!” “已包围上阳宫!” 杂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男人加快速度,呼吸越来越重。他额头暴汗,青筋垒起,眼睛都发了红也不停下,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到达元武门后他也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将少年甩到背上,抽刀直冲,无论如何也要闯过去。然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人一刀,背上又背着一个少年,始终无法逾越半分。正在这时,前方传来一个声音。 “陆筠,杨霂给我!” 周围的人都因那声音的主人停下动作,将他围起来,他抬头去看,高头大马上红衣甲装的女子英姿飒爽,气势睥睨。 “安阳。”他笑了笑,耳鸣消失,听见远处杂乱的脚步声。 “他们快到了,我不能放你走。”女人神情肃穆,但眼中仍有一丝不忍。 男人摇头,笑得释然,“还好我赌对了,你真的在这里。”他将少年放下,递给过来的士兵。女人看了一眼昏迷的少年,将披风解下罩住对方,而后又道:“你自裁吧,我会保你全尸。” 陆筠看着被披风挡去面容的少年,留恋到了极点,他嗅了嗅自己抱过少年的手,可惜只有他身上的血腥味。 啧,难闻死了。 他摇了摇头,“听说你和王旭如那个老匹夫不对付,你帮我好好照顾他,我帮你杀了那个老匹夫。”说完重新握紧刀,走向来时的方向,那里已经出现大批士兵,为首的正是东城太守王旭如。士兵们看见他就一股脑儿冲过来要取他头颅封赏万金,而他身后是安阳县主带领的斥营军。 王旭如只想着杀了陆筠去主上面前邀功,全然没发现对方也是冲着自己来的。他见陆筠只有一人,身边再无其他将士,顺理成章地忘了这人曾是万军中取敌首的宣威将军,竟自己驱马冲到对方身边,想一刀了结对方。陆筠反身躲过,动作快得让他震惊,再砍断马腿,抓住他的脖子将他扯到身前。王旭如摔得两眼发昏,见他身手这般敏捷,惊惧大喊,“别杀我!陆筠你要是杀了我,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吗!” 男人抓了他挡在身前,逼退一众想杀过来的士兵。 “停手!停手!伤了我你们想死吗!”王旭如赶紧喊到。他全身紧绷,感受到脖子边的利刃,满眼恐慌。“陆筠,放了我,我可以向主上求情,保你一命。你难道不想活下去吗?” 男人嗤笑一声,眼睛却看向斥营军中那个罩着披风的人,不由得皱眉。那人醒了,被一个士兵抱在怀里捂住嘴巴,他的手往这边伸来。其他的就看不清了,大概是想跑过来被按住了吧。他有些不满,安阳的人怎么做事的?怎么能让别人抱他?他都没抱过几次少年。早知道死别这么早来临,他就该办了那小子,管他有没有分化,可惜……杨霂,你分化成天乾吧,我不想别人拥抱你,我会吃醋的。 他又看向斥营军前的安阳县主,笑了笑,“我想活下去呀,不过还是算了吧,你死了本将军会比较高兴。”说完手用力,刀刃破开颈喉,直接将王旭如半个脖子割断。 离得太远,少年快看不见包围中的男人,他拼命挣扎想要过去,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嘶吼。抱他的那个人快要抱不住,身边涌上好几个士兵按住他。 他低吼着,眼睛里全是血丝,伸出的手被一个士兵按回去,嘴巴被捂住没法呐喊,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割破男人的身体,长枪将他贯穿。 陆筠! 陆筠!! 陆筠!!! 卿慕云猛地从床上坐起,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和惧怕,他大口呼吸着,胸膛中剧烈跳动的心声在耳中无限扩大,形成杂乱有序的轰鸣。 冷风忽至,吹得他一个激灵,神智逐渐恢复。满身大汗被风一过冷得紧,抬头看原是窗户未锁被风吹开。吹开的窗户缝里可以看见明月高悬,夜明珠似的流光倾泻。 是圆月,二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十五,但硝烟弥漫,阴云密布,没有月。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梦见陆筠,还以为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醒后便没了睡意,卿慕云起身到窗边去看月。此地是枫华谷,月色下谷中枫华晦暗,不如白天那般鲜艳如火,但成片成片的阴影透着红,也是好看的。 他听见房顶有声响,立刻去寻自己的判官笔,还没找到就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夜色凉,先生便是观月也该披件衣服。” 在他回身找武器时窗台上已坐了个人,之前遇见的那个纯阳道士靠着窗柩好整以暇地继续说:“既然睡不着,要不要喝点酒?”说完摇了摇手中的葫芦。 卿慕云扯了件紫色外袍披上,走近窗户,“多谢,不必。深夜造访,李道长未免太有闲情逸致。” 李清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哂笑,“我原本在屋顶赏月,听见你这屋有动静才下来的。不问自来,叨扰了。”他嘴上说着叨扰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卿慕云也不生气,温温和和地下了逐客令,“圆月虽好但夜已深沉,李道长早些休息吧。” 李清爻抬眸去看他,叹了口气,“那你也早点休息,我就在隔壁,先生要是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好。” “嗯。” 李清爻见他没有半点挽留的意思也只好离开,翻回自己房间。卿慕云没把这道士的事放在心上,满脑子都是二十七年前那场宫变。哥哥,嫂嫂,陆筠……不能让玉儿出事,他不能再失去玉儿了! 当年长公主虽救了他和玉儿,帮他们逃回万花谷,但她毕竟也是谋反的人之一,卿慕云对她一直有隔阂。更何况长公主没有救陆筠这件事始终是他心里的刺,哪怕明白长公主已经尽力,也无法和解。 月月有圆满,人却再难全。 他再也不想和皇室沾上任何关系。 翌日,卿慕云刚出门就看见守在外门的道士,那人听见动静回头,露出个笑脸,“卿先生早啊,我让小二备了小食,用完再上路吧。” 卿慕云颔首:“有劳。” 他们去了李清爻房间用饭,李清爻一个纯阳弟子也没个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端上碗没吃几口一直在寻卿慕云说话。 “卿先生寻卿玉和雁归师弟是有急事吗,怎么不回公主府等?” “嗯,有事。” “我听说先生和卿玉曾在东海游历,不知可有什么有趣的见闻?说起来我也去过东海,就是可惜没能与先生遇见。” “收集药方和病例,没什么新鲜事。东海很大,没遇上也正常。” “先生一个中原人,在那海岛待这么久不会不习惯吗?” “还好。” “除了东海,先生可还去过其他地方游历?” “不曾。” “我倒是去过不少地方,什么龙泉府、五毒潭、不归海,风景各异,不比那一望无际的大海逊色。先生知道龙泉府吗?就是渤海国的王城。那里冬长夏短,每年终时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天地一色,奇妙得很。而且他们那儿都用狗拉人,前面拴着三条狗,后面拖着车在雪地里疾驰……” 道士像是发现不了卿慕云的冷淡,自顾自说着他觉得有意思的事。他本就生得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说话时单手支着下巴,微微侧着头,桃花般的眼睛笑盈盈的,很是惑人。和他那臭屁又高傲的师弟不同,李清爻在师门里出了名的人缘好,和谁都能聊上几句,这世上大概还没有他不能搭上的腔。 对方说得兴起,卿慕云也不好打断,眼前这人从第一天遇见开始就很聒噪,总是喜欢找他说话。他有些好奇,这么吵的一个人,怎么没和别人结伴同行?就不怕独自赶路时憋死吗?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对方帮了自己,于情于理都是不能说的。 反正清静不下来,他也就分了点心思去听对方话里的内容。他从小在万花谷长大,少年出谷,见识了富丽堂皇的上阳宫,纸醉金迷的唐王城,将一颗心丢在那儿再也没走出去。什么苍山洱海,大漠孤烟,只从书上识得,并未见过。现在听道士讲起那些奇幻瑰丽的景色和风土人情竟也露出几分兴趣。他没有为长者的架子,听得起了兴趣后开始搭话。李清爻见他搭话更高兴了,手都比划起来,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得绘声绘色。 早饭吃完李清爻去结账,卿慕云站在门口等他,看那道士结账的功夫和掌柜又聊了几句,眉眼弯弯,巧舌如簧,实在不像个道士。 本来他很戒备这个主动凑上来的道士,可李清爻那天生带笑的眉眼和用不完的热情不断拉近两人的距离,也算从萍水相逢都谈不上变成点头之交。看着没什么坏心眼,又是与玉儿认识的同辈,他或许不该这般草木皆兵。 两人快马加鞭半日不到就出了枫华谷的地界,他们此行目的地是洛阳城。卿慕云一心想找到卿玉,在客栈放下行李后就到处打听两人的消息,李清爻乐得跟他一路,却不似他这般四处张望,视线落在万花的眉眼就没移开过。 “先生莫要着急,师弟做事稳重,有他照顾,卿玉不会有事。”虽然还是个小孩时就总臭着一张脸,但做事还算靠得住,就是有些死要面子。李清爻在心里腹诽。 卿慕云面上应下这话,他自然知道徒弟不会有事,就是莫名着急,想快点带玉儿回万花。至于小公子,一声不吭就把人带走,他可不觉得这样的人谈得上稳重。 他们走到一家摊铺打听消息,万花和摊主比划着那两人的样子,而李清爻却看着物件中摆放的银梳不挪眼。那梳子谈不上特别,材质并不新奇,但胜在精美,雕刻了梅花的样式。 卿慕云是万花弟子,着紫衣墨裳,肩披长发。旁人见他的第一眼都不是惊叹他的相貌有多俊美,而是被那头乌黑如墨,又如丝绸的长发吸引。两人并肩时李清爻喜欢凑对方近些,这样走动间卿慕云的长发会飘飘摇摇划过他的手,抓不住,却实在令人心痒难耐。 那边卿慕云已经问完话,卿玉与李雁归的相貌实在出众,见过的人短时间内很难遗忘,根据摊主的话卿慕云推测那二人还在城中。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只能先回客栈,明日再挨着去城中客栈寻人。 “走吧。”他转身回走,李清爻下意识跟上去,想到什么后赶紧回身买了银梳再追上去。 “先生!”他跑到万花身前,脸色微红,眼睛明亮。卿慕云抬头看他,“怎么了?” 他心跳有些快,正想拿出梳子,就被打断:“对了,明日我想一家客栈一家客栈去寻人,就不陪道长了。” 李清爻愣了一下,袖子里的银梳收了回去,他摸了摸头,笑呵呵地说:“反正也没什么事,我陪先生一起去吧。先别拒绝,先生知道这城里有多少家客栈吗?我前阵子才来过洛阳,大概有些了解,想来还是比先生更熟悉的。” 卿慕云咽下想拒绝的话,他的确没来过洛阳,这一路多亏李清爻才没走错路耽搁时间。 “那就有劳。” 银梳没能送出去李清爻也不恼,他行走江湖多年,有些察言观色洞察人心的功夫,万花对他刻意疏离的有礼又怎么看不出。他以前没有见过卿慕云,只在卿玉小住纯阳宫时听他那师弟媳妇提过这位独身的万花师父,光听名字就是个清润如玉的人。 那时并未在意,却没想枫华谷初见: 小市东门欲雪天,众中依约见神仙。 李清爻以前觉得所谓一见钟情不过见色起意,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缠绵悱恻的感情。但那一刻他真的有些信了,命中注定他是要遇见他。 有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便魂不守舍,嘴里的饭菜不香了,原定的计划不要了,瞧见师弟属下干的事毫不犹豫就出卖。抄近道赶到那万花先生必经之地,恭恭敬敬递上铭牌,只为一句:“我却与先生一见如故。” 纯阳宫有早课,李清爻下山多年也依然保持着在山上的习惯,天一亮就到护城河边去练剑了,回来时正好遇上刚出摊的包子铺,买了包子揣怀里,到客栈时还是热腾腾的。 卿慕云收拾好出门,下楼在大堂看见那纯阳道士,对方也看见他,冲着他露出个爽朗的笑。他走过去,李清爻将怀里的包子递过来,大大方方道:“先生来得正好,包子还热乎着。” 接过包子,去摸腰间的钱袋,道士赶紧阻止:“住宿的钱是先生给的,先生的吃食理应清爻负责。” 卿慕云见他态度强硬也不勉强,吃完包子后两人一同出门。道士对洛阳城相对熟悉,除了几家有名的老客栈外还寻到一家新开的客栈。只可惜客栈都问了一半,还是没有卿玉和小公子的下落。 夏雨忽然而至,豆子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向地面,李清爻情急之下抓住卿慕云的手跑向不远处的避雨亭。夏雨急促,来得又急又快,亭子里已经挤满了避雨的人。万花不喜与人接触,犹豫着不想进去,但握他的手却很坚定地把他扯了进去。 道士身形高大,将他罩在一个角落与人群隔开,两人虽未有接触却离得实在有些近,淡淡的枫香扑面而来,那是天乾收敛得极好,但身上难免残留的信香。卿慕云下意识往后退,抵上了亭柱,他的视线刚好对着李清爻的喉结,瞧见半湿的头发粘黏在道士浅色的脖颈上。有两股水流沿着下颚蜿蜒,一股流到喉结被挡住,水渍消失。一股沿着侧边流到锁骨,在锁骨出堆积成一个小水洼,再往外溢出没入衣领。 便是从未有过那种想法他也不禁脸热,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可以当孩子看待的小辈,而是一个精壮之年的天乾。 “先生放心,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停了。” 天乾的喉结随着说话上下移动,卿慕云感到些许难堪,偏过头应了声“嗯”。 雨还没停旁边就来了一位卖伞的婆婆,身形佝偻,步履维艰,她自己戴着斗笠披着蓑衣,问亭子里的人要不要买伞。避雨亭里躲雨的大多是平民百姓,舍不得花那几铜钱,只有一两个买了伞。卿慕云不想再和天乾靠这么近,叫住那婆婆:“大娘,要两把伞。” 婆婆赶忙答应,从布袋里掏出两把伞,卿慕云正准备掏钱,面前的天乾就将钱递了过去。 “谢了大娘。”道士的额头贴了几缕湿发,但并不狼狈,笑起来十分温柔。他将伞拿给护住的人,眨了眨眼,“要不要等雨小些再走?应该快了。” 卿慕云只拿了一把伞,“走吧。”说完就挤了出去。 李清爻也跟着出去,撑了伞去追,因为是各撑一伞,两人比平时还要隔得远。他想起方才在避雨亭看见的万花的耳朵,有些薄,下边的耳垂又rourou的,很适合含在嘴里咬磨。想到这里牙龈都有些酸。 大雨滂沱,街上早就没人,只余他二人在雨中赶路。他满心想着万花那可爱的耳朵,压根没注意路,卿慕云往哪走,他就往哪走。第一次来洛阳城的卿慕云瞧着雨幕中的街道哪哪儿都相似,走得急了也没注意,一头扎进死胡同竟迷了路。他比李清爻矮些,为躲避天乾明目张胆的目光,伞面压得很低,旁边的人根本看不见他茫然无措的神情。 本想着身边的人会带路,谁知道士跟在他身后,丝毫没有领路的自觉。一番乱走实在没找到路后只得抬高伞面,回身去问跟在后边的人。 “李道长,你可……” 他回身刚好撞进道士的眼睛里,这天乾一直注视着他,便是被发现也没有回避的意思。那眼神太专注,太深沉,藏了太多东西,让他心惊。 李清爻不紧不慢露出笑意,像风清月朗的公子,是高风亮节的道人,坦坦荡荡,毫不遮掩。 “怎么了?” 卿慕云收回视线,“我有些不记路,道长可还记得?” 李清爻环顾四周,看向左边的巷道,“下个客栈从这条路出去往右走,过三个岔路口左转再过梨花巷,出去就到。不过先生的衣服湿了大半,我建议先回客栈修整。” “先回去吧。”李清爻陪着他跑了这么久,又淋了雨,他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更何况玉儿在小公子身边无性命之危,也不急于一时。 “那还是从这条路出去,往左走进青石巷,过两个岔路口,沿着西街走到尽头,左转再走百步就到了。” “道长记得好熟。” 这样听着倒像是本地人。 “之前有个任务帮城里的镖局护家,在这儿待了两月有余。” 他俩说着说着雨停了,夏日的雨是急性子,来得猝不及防,走得干净利落,连带燥意都消减不少。卿慕云收了伞回客栈,李清爻瞧见云开雨霁,艳阳又显,他实在想与先生近亲些,便没收伞,厚着脸皮追上去,将伞置于万花头顶,在对方讶异看过来时粲然一笑:“烈日炎炎,先生也需预防中暍。” 卿慕云自己就是大夫哪里还需他提醒,但见对方眼底满满真诚,到底没拒绝。 他们一同回了客栈,李清爻简单擦拭过身体后换了干净的道袍坐在案前想事。他不清楚李雁归为什么要带卿玉躲开卿先生,但对自己那个皇室贵胄的师弟有几分了解,就是希望事情能早些解决,他只能拖一时,可拖不了太久。 希望先生不要生我的气……要不然,先生还是不要知道好了。 想着拿出昨日买的银梳,单手支着下巴,仔细描摹梳上的雕刻纹路,脑子里想起万花那头如墨如瀑的长发,丝丝缕缕缠绕在心头。 就在这时,空气中飘来一丝清淡的雪松气息,带着点冷冽,又有些勾人。 他愣了一下,雪松的气息更加浓郁,恐怕是雨露期到来的地坤,而且离他很近。那味道很好闻,让他都有些蠢蠢欲动,反应过来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羞恼不已。天乾会受地坤信香的影响,他得换间房。 李清爻去隔壁敲门,准备先和万花说一声自己换房间的事,却发现雪松的气息全部来源于这间房,敲门后半晌没有动静。卿慕云是万花弟子,平日将自己的信香掩藏得极好,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苦药味,因此他才没意识到发情的地坤是卿慕云。 “卿先生?” “咚咚咚——” “卿先生,你怎么样?” 门板微动,像是有东西抵住了门,里面传来的声音虚弱得像只受伤的小兽。 “我,没事……” “先生需要药吗?我现在就去买。” “不用。” 李清爻皱眉,卿慕云是万花弟子,比他更清楚怎样应对雨露期,可现在信香外泄,情潮汹涌,恐怕药已经不起作用。这位年长的万花先生看起来年轻,却实打实已过不惑之年,独身多年怕是将抑制的药当饭在吃,如今失效也是正常。只是药已失效,别说往后,便是这次就够难挨的。 他摸着门上的雕花,手缓缓下滑,“我就在这里守着,先生放心。” 这话屋里的人压根没听进去。天气燥热,突如其来的情潮将卿慕云烧得头昏脑涨,香汗淋漓。趁着自己还有些意识,他将屋里能搬动的东西都挪到门口抵住了门,整个人瘫软在梨花雕木椅上不得动弹。雨露期的地坤有筑巢的本能,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为自己布置一个舒适温暖的巢xue,光是喘息就让他用尽全力,只能微微张开殷红的唇瓣,吐出浊气。 他脚边有一支瓷瓶,是刚刚脱力时掉下去的,瓶口磕开,洒了一地药丸。那东西吃了半瓶仍不见效,卿慕云尚存的一丝神智只觉得讽刺,十六岁前他幻想自己能成为陆筠的地坤,可当他真的成为地坤后陆筠却死了。地坤的身份没能为他带来与爱人的亲密交融,只给了他二十多年雨露期的折磨。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陆筠,就是样貌不太分明,大约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自己也忘了对方的长相。陆筠死前他都没有分化,也就从没闻到过陆筠的信香,脑子里连个幻想对象都没有。身体里的情潮太过汹涌,下面已经彻底湿透,陷入情欲的地坤没了理智,脸颊绯红,眼角泛潮,一边将手探进衣摆抚摸自己,一边不知足地渴望着天乾。 他好难受…… 这具身体压抑得太久了,如今反噬起来彻底乱了套。下面的xiaoxue已经翕张,内里的粉rou随着动作若隐若现,一股股流出汁水,就连身体里边的生殖腔口也有打开的趋势。 身体和精神上的空虚让他感到崩溃,眼泪大颗大颗滑落,像是被所有人抛弃一般。他受不了这样的安静,挣扎着想出去,想找到他的天乾,可门被桌椅抵住,只能拽着桌角大哭起来。 “先生?”门外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有年轻人的通透感,又兼具中年人的沉稳。 卿慕云不知道他是谁,也说不出话,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哭声,委屈至极。他拍着抵在门口的桌椅,像是在求救。 “先生,别哭,我在。”那声音十分温柔,听到他的哭声后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后镇定起来。一股淡淡的枫木香从门外渗透进来,轻轻柔柔包裹住失去理智的地坤,慢慢安抚他的情绪。“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先生别怕,我会陪你撑过去。” 那是谁? 被枫香包裹的那一刻地坤难耐的情欲得到一丝舒缓,下面又涌出大股yin水。 那是他的天乾吗?他为什么不进来?他为什么不拥抱自己? 地坤哪里还记得陆筠是谁,李清爻又是谁?抚慰的手早就插进身后的软xue,急切地抽插着。然而雨露期的情潮并非自慰就能撑过,巨大的空虚和内里的瘙痒让他越发不得滋味,另一只手拽着桌脚死命拉扯。 你快进来啊……我没力气了……你为什么不进来? 李清爻没料到卿慕云会突然发情,什么都没准备,守在门口不敢离开,身上的信香将整个房间都包裹起来。好在掌柜发现出事后派小二来问,他将左右三间房都包了下来,嘱咐店小二去备了些软和的食物和补药。 卿慕云这次雨露期不知要折腾多久,若不及时补给,很容易虚脱。 他在门口一直守到天亮,店小二来送小食,他道了声谢,按着眉心苦恼该怎么送进去。不是没想过请泽兑来照顾万花,但万花现在正处于情期,光是从那浓郁粘人的雪松信香上都能想象到对方此刻的情态。他们相处时间不多,他却将这人的性格摸了个透,对方年长,要是被旁人看到那副模样,怕是清醒了便会立刻找个没人的地方躲着,一辈子不愿出来。 就在这时屋里边传来响声,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混合着地坤痛苦地呻吟。 李清爻愣了一下,立刻拍门板,“先生,你怎么了?” “好,好……痛……”那声音实在委屈,又娇又媚。 李清爻单手端着食案,另一只手拿过案上的白色瓷瓶,咬开瓶塞后吞了小半瓶药丸。良药虽苦,却让他神智清醒许多。 屋外的枫香一下子消散,匍匐在地面的地坤瞬间慌了神,他感觉到枫香的源头不在了,那人走了!他忍着额头被砸的疼痛,爬到桌下想去开门,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哭吼。 为什么走?为什么不要他了! 他满脑子都屋外离开的人,根本没注意到窗户被撞开又合上。李清爻将食案放到床上,直径走到门边将桌下哭泣的人抱出来。 “先生?卿先生!” 卿慕云认不出他,哭着挣扎,被他牢牢抱紧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失去理智的地坤意识到这就是门外的天乾,他终于进来了!赶忙回抱,将脸埋到天乾胸膛。 李清爻左手抱着地坤,右手清理掉桌上的杂物,然后将木桌拖离门口。他把怀里的地坤放到桌上,仔细去看他额头的伤,没破皮,就是有些淤青起了肿,应该是堆在桌上的杂物掉下来砸的。 地坤趴在他怀里一个劲儿嗅,眼睛红红的,倒是没喊疼,就是有些慌乱。 他闻不到天乾的信香了,枫香呢?天乾的枫木香去哪里了? 李清爻揉着他额头的淤青,知道对方在慌什么。他吃的药会抑制天乾对地坤的感知,无法释放出信香,但也能让天乾保持清醒,他不敢拿卿慕云的清白去赌自己的自制力。 “冷静些。” 虽然嗅不到枫木香,但地坤还是贴着他去闻衣服上残留的一点信香,双腿夹住他的腰轻轻磨蹭。 李清爻能感受到地坤身上的情热,便是闻不到信香也被蹭硬了下身。怀里的人眼波妩媚,情态流转,脸颊泛着惊人的红晕,连汗水都透着苦涩的情香。 他发了一夜情热,现在已是精疲力尽,李清爻将他抱到床边,端着碗喂粥,温声哄着他再吃些东西。 大半碗rou粥下去,地坤的精神才好些,依偎在他怀里又不安分起来,白皙的手钻进道袍点火。李清爻放下碗,捉住四处点火的手,将地坤的两只手合到一起握住。 卿慕云性格倔强,若非自愿,便是临时标记也接受不了,所以即便知道他难受,李清爻也不敢逾越。地坤被捉了双手,下半身却还自由,早就蹭掉裤子的双腿光溜溜地贴紧天乾,将对方腰间的流苏坠子卡在凹陷处肆意亵玩。 这次雨露期来势汹汹,持续了整整五日才结束。五日后地坤身体的情热褪去,李清爻将他抱回自己房间,嘱咐小二备了热水,给他净身后请了大夫看过,确保无事后才放下心,趴在床头睡去。 卿慕云醒来时发了好久的怔,起身想找水喝,一转头就看见道士疲惫的面容。脑子里忽地涌进无数暧昧的画面,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大半。 小憩的人动了动眼皮似要苏醒,吓得他赶紧闭上眼睛装睡。那人醒后先用手背探了探他额头,而后起身离开,过了会儿又回到床边,在他枕边放了什么东西才离开。 卿慕云等了会儿,确定道士不会回来后慢慢睁开眼。床边放了一张信纸,上面写着: 情非得已,不必多思。我会打听师弟和卿玉的下落,先生好生休息。 字如其人,清瘦隽永。 他脸上发烫,看了半晌幽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