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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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三日后宣布了进修学员,修道院所有孩子们站在大堂内,渴望地盯着台上老院长手里长长的名单。 “安静!孩子们。前往神圣教皇麾下神学院的机会就在这里,不要因为过于兴奋做出不当的表现被取消资格。不论离开还是留在这里,都是上帝的指引,光明属于你们!”院长敲了敲手里的拐杖,竭力发出自己最响亮的声音,以使得挤在大大堂另一头的孩子们能听得见他的呼声,“安静下来!安静!” “好了。埃文神父,”院长让出讲台的位置,与身边的年轻神父做了个交接,苍老如树皮的手将名单递去,“麻烦你宣读名单,我的嗓子不中用了,钟楼的鸟鸣都要比我清脆,我可不想学生们说我念不清他们的名字,错失了孩子们的机会。” “您辛苦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埃文神父颔首走上讲台,天窗洒下的一束光亮将他笼罩,映衬他圣洁如雪的白袍和充满神性的英俊面庞,那头棕色微蜷的披肩长发更添几分光辉。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遵从圣神教诲,将你们送往坎坷的道路。前路无悔,诸位好自珍重。” 埃文神父开始宣读名单,据说这份名单时结合了医生的报告、修道院日常的成绩以及院长修女嬷嬷们的推荐。我本以为埃文神父也会参与其中,想必是他太忙了,才没有融合他的意见。也不知道要是他参与了这份名单,会不会把我加进去呢?可神父是很公正的,肯定不会平日关照我,在这种重要的时候就抹灭了平等。 我来得晚,被挤在最后面,跳起来才勉强望见高个子的头顶,趁所有人关注在神父身上,悄悄搬来个凳子踩上去,这下连神父的声音也听得更清楚。从他那张日常念诵圣经的嘴里吐出名字,就跟鲤鱼纵身跃入水池,激起一圈小范围的波动,无不是小声惊讶或者相互庆祝,严重的受不了刺激当场晕倒。忐忑填满我的内心,每过去一个其他人的名字,我又期待又庆幸,等神父手中的名单落地,念到快要结尾,还没有我的名字,我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 还是呆在浦西半岛吧,这没什么,我早就意识到了不是吗?浦西半岛有我带不走的东西。 倒也没什么遗憾的。 念到最后那个名字,神父顿了顿,沉稳的嗓音穿透大堂。 “瑞纳·安塞尔。” 此名一出,我看见他边上的院长立马杵着拐杖靠近埃文神父,戴着眼镜伸过头想要细看名单。 埃文神父若无其事折叠收起。 又是别人的名字,站在我前面的一个女孩激动得蹦了起来,捂住嘴小声尖叫。 身边的视线猛然向我的方向投递,我瞬间成为焦点,跟神父对上眼神,一个没站稳,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下来。 一阵晕头转向,直到被修女嬷嬷挤过人群原地逮住,拎着领子站定挨批。 没事,我是老手了,名单上没有我,任何批评都伤不到我的心。 后面就是一些老套话,埃文神父离开,校长重新站上讲台,给了名单上的学生三天假,准许他们回家告知父母,收拾东西,三天后就要出发前往大陆神学院,不愿离开的就当场提出,不会有学生候补。 人群散去,修女嬷嬷没兴致继续批评我,我等所有人走光了,也就跟着回去。 “孩子,你过来。”没两步,老院长在拐角处抓住我。 我空着脑子走路被他惊到,差点又摔一跟头,听话地跟着他走进一个僻静的地方,修道院的角落,我曾在这里发现瑞泊特。 老院长对我们安塞尔的处境视而不见,我对他并没什么好印象,除了这个他确实是一位值得人尊敬的长辈。终身未娶,年轻时就将自己的所有积蓄投入修道院,坚守几十年未曾改变。 “有什么事吗?院长先生。”再深入就离人多的地方太远了,我站定,不再继续跟随他,院长也往回走了两步,站到我面前。 他沉默一番,从紧锁的眉毛就能看出他的纠结,沙哑的嗓音像是相互摩擦的树皮。 “你跟那个大陆来的埃文神父有什么关系?” “啊?”我一时没理解他说的话,“没有关系,先生,他是大陆来的神父,我只是半岛农场主的女儿,您知道的。”进入修道院的学生由院长亲自审核过,接收的都是中下等人的子女,专门为他们提供初等教育。 “好吧,好吧,我换一种说法。他对你的印象如何?埃文神父来了几个月了,跟你相处过,艾莎修女看到你们之也存在不少交流。”院长两手交叠放置在拐杖把手上,耷拉的眼皮垂下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双染翳的灰白眼眸似要把我看透。 我有些急了,也在害怕这种严肃的类同审问一般的氛围。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意识到我对埃文神父更深的了解也许还比不上院长。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位普通神父,自大陆来,一年多后也将往大陆去。我在他眼里,也就是如此吧。 我如实回答:“应该不错,先生,埃文神父对我就像对待每一个修道院的孩子,一视同仁。先生,我没有说谎。” “真难办,怎么会呢?一定有关系。我明明记得最后的名字明明是……”院长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也越来越轻,落在我耳朵里就听见一个姓氏——安塞尔。 谁都没注意到我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宽厚的掌心按在肩膀,头顶话音令我莫名心安,“院长先生,不好意思,恰巧路过这里。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老院长比我还不经吓,手里的拐杖没站稳,倒在地上,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埃文神父就绕过了我,立在我和院长中间替他捡起,掏出洁白的手帕缓慢擦拭柱身。 “掉了,”他淡淡道,“真抱歉,我来得不是时候。我想您可以尝试一下其他形式的拐杖,松开手也能牢牢站稳。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人为您打造一根。” 院长从他手里看起来有点愤愤地夺过了拐杖,胡子上下动几遍,我觉得他还是没说出之前想说的话。 “那就谢谢你了,我这拐杖用了几十年,神父一来就能帮我换个新的,”老院长在我们两个脸上逡巡了一阵,平复语气对我说,“孩子,不要因为别人误了你的前程,尤其那些权贵。” 我呆愣愣的,领会不到其中深意。 听不懂啊,老院长。 院长看得出来我这副蠢样,叹了口气离开了。 “权贵是什么意思?”我的目光跟随他离开拐角,才轻轻开口问神父,毕竟孩子也有面子,听不懂被嫌弃也伤孩子心,“哪里认识权贵?” “权贵是指有很多钱和权力的人。”埃文神父笑着牵起我的手,收敛对待院长的冷淡,离开这个角落,“权贵来自大陆。” 我恍然大悟,遗憾道:“我没有钱,没有很多权力,即使能让瑞泊特听我的话。那么我不是权贵。” “我也不是权贵,哎。”神父似乎因此苦恼。 我安慰他:“没关系,神父不是权贵也很好。” “有多么好?” “非常好。” 埃文神父被我逗笑,也夸我,“你也非常好。” 这下轮到我不好意思了,低低“嗯”了一声表示认同。 在那种情况下,怎么能扫兴地否认呢?这可是神父对我的夸奖!神父是唯一不以修道院的成绩,不以他人对我不好的评价看待我的人。 那些名单上的人放假三天,其他学生还是照常在修道院学习,从那天之后我有几天没再看到院长,直到送别那些学生离开。 大陆派了人到半岛接送,来者有埃文神父曾经的朋友,一身笔挺西装,领带松散,金黄色卷发肆意张扬,笑起来露出两颗尖牙,比平常人要尖利得多。一下车就直奔神父想要给他一个拥抱,被神父伸手推开,两人找了个远离人群的地方交谈。 我没朋友,其他女孩跟父母姐妹痛哭流涕拥抱在一块,我学神父离他们远远的,眼珠子四处转悠,终于沦落到无聊蹲坐在台阶上数蚂蚁。 一只搬运,两只打架,三只围观。我常神一根手指挡住他们的前路,看他们乱了方向。 面前地上落下道阴影,凭上帝起誓,绝不是埃文神父,我抬起头打量他。 “你好,我是埃文的朋友,奥斯顿神父,”奥斯顿弯腰凑近了我,很明显地嗅闻了一顿,说了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你好香。怪不得他不让你走。” 这人原本就领口低,我缩着脖子闭上眼,不敢乱看。脑海中的注意力都被前面那句话吸引了。 天呐,他可一点也不像个正派的神父,倒不如说他是个二流子!不穿神父常服,就是怕被人认出来给圣教会蒙羞吧! “奥斯顿,从她身边离开。” 那个叫奥斯顿的收敛了尖牙,异常听话,一下子窜出五英尺,摆摆手。 “你看你看,已经够远了。” “真小气。”他说神父坏话,我鼓起勇气瞪他一眼。 埃文神父走过来,面上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他借我手臂,我被他拉起。 “回大堂吧,送别会已经结束了。” “神父,我晚点再来找你。”今天刚好放假,神父一早答应我送我一起回牧场。 实在是不喜欢那人看我的眼神,我提起打了补丁的裙摆,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