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徐子扬走出囚犯时，碰巧正听见两个新兵在聊天谈乐。

    “昨晚那动静还真他娘的吓人，竟比罗刹国运来的炮仗还厉害，老子还没见过这么猛的玩意。”

    “你说那娘们该不会真是神仙下凡吧？”

    “害，哪儿来的事儿，神女这种东西听听就好了。这几百年来不是有过好几个，不也没折腾出来什么动静。你看昨天那群弟兄不也没受太大伤吗？都是些唬人的把戏罢了。”

    “说得也是。”

    “不过那娘们脸长得还真是好看，啧，也没啥品尝品尝的机会就被关进去了。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姬将军给……嘿嘿嘿。”

    “想啥呢？”接话的新兵突然压低了声音，笑得有些神神秘秘：“我看倒未必如此，你以为姬将军传闻里一直不近女色是因为什么？”

    “你的意思是……”

    “姬将军长那么张俊俏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啧啧……比娘们还漂亮。这一直以来升阶如此之快，又如此得总督大人重用。我跟你说啊……”说到这里，那人又再次压低了声音：“我在魏都当差的时候听说过不少传闻，据说总督大人是个喜欢带把的，平日里身边出入的俊俏公子哥儿可不少！”

    “娘咧，按你这么说，难道——？”

    “你们不想活了？！”徐子扬厉声开口，将二人的谈话打断。那两个新兵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纷纷变了脸色，倏地跪下。

    “副尉大人，咱……咱就是闲来无事随便唠几句，都都是些胡编乱造的鬼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说话的新兵表情有些尴尬，他嘴硬地想要辩解。

    “不必再说多了。自己去营里领罚！”徐子扬及时止住了二人讲话。“这种话别让我再听见第二次，听见了没有？！”

    他只与那两张一脸倒霉的面容对视了片刻，随后忍不住摇摇头。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两人大约是初来军队不久，竟这般胆大妄为地随意背后讨论这种话题。

    若是落入了姬将军的耳里，恐怕……

    然而思绪还未落，刚一转身，徐子扬便对上了一双漆黑飞扬的眸子。

    姬犴身着一身黑衣，此刻身上仍有水迹。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似乎仍处于某种思绪中，还未完全抽离。

    徐子扬顿时心里一凛。

    “将……将军大人……”徐子扬余光瞟了一眼地上满脸慌乱的二人，结结巴巴地开口。

    “有意思。”待到回过神来，姬犴先是看了徐子扬一眼，待到目光从徐子扬身上移开，又落到两个新兵身上。他笑了笑，随后慢声细语道：“且继续说说，我也想听。”

    ——

    营帐外传来阵阵惨叫和脚步声，高低错落，和昨晚时的情形并未有太大差别。

    但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呢……

    苒苒奄奄一息地瘫倒在地面，思绪有一搭没一搭飘散。

    过了好一阵，惨叫声终于停止。苒苒也逐渐从迷糊中恢复意识。

    四肢还未来得及被铐上镣铐，那人离开得毫无征兆。也幸好如此，自己似乎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此刻无人看守，原本应当是个逃跑的好时机，然而……

    经历了方才那般，如今全身已经没有了丝毫力气，如同一滩烂泥。

    连动动手指都十分困难。

    身体被水浸透，冰凉的地板贴着皮肤，身体因为寒冷而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随后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一件外衣轻轻地落到了自己身上。

    苒苒缓缓抬眼，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映入眼脸。

    是……那个人的部下。

    “抱歉。”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不自在地将目光移开。“营中只有男子的衣服，你先凑合穿吧。”

    苒苒没有动作，目光只望向冰冷的地板。

    “既然姬将军没有动手，那你暂时便是安全的。”那人又继续开口，语气似乎有些无奈：“不管怎么说，先活命要紧。”

    沉默片刻后，苒苒伸手想要接过衣衫。

    然而却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好几次试图抬起指尖却都在半途坠落。

    形势显得有些局促。

    那人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目光飘忽一阵后，终于定下心：“我帮你。”

    苒苒没有说话，看起来有些抵触，却也并未拒绝。

    她知道自己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和赤身裸体比也没有太大区别。

    与其……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那人的掌心温度灼热，若有似无地摩挲过她的皮肤，身体偶尔会不由自主地引起些许颤栗。苒苒不敢抬头看他，只能低垂着头，努力将这份屈辱化解一些。

    衣服穿好，她听见那人重重地呼了口气。

    “抱歉，神女小姐。你的镣铐需要重新戴好。”那人的语气中带着歉意，却又根本容不得人拒绝。

    苒苒撇过头去，任凭那人将镣铐戴上自己的手腕。

    目光游离间，那人似乎注意到了自己脸上的伤口，想要伸手触碰，然而苒苒却如触电般地躲开。

    那人如梦方醒，语气有些复杂：“抱歉。”

    他似乎本想继续再说点什么，然而在苒苒刻意的无视下，最后又忍了回去。二人便这么无声地对峙了片刻。

    最后，在苒苒防备的目光下，那人开口：“放心吧，我不会碰你。”末了，他似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姬将军也不会。”

    这个人说的不会……真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只要你乖乖听话，早日向姬将军低头，投诚魏军，他迟早会放过你的。”

    “有时候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那人继续说：“如今天下局势动荡。有时候顺应时势，反而能够尽可能地减少伤亡，这对于官兵百姓来说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其实……对齐军来讲也是如此。”

    苒苒没有说话，她只听那人慢慢悠悠说着，只是眼神却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多的话我也不便再说了，希望你早日能够想明白。”那人站起身准备离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顿了顿：“还有，姬将军的性子虽然……但你若是愿意投诚，以你的身份，想必他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说罢，那人终于离去。

    囚房的门帐被轻轻放下，四周重新恢复一片黑暗。

    苒苒望着漆黑的墙壁怔怔出神，许久，苍白的面容上终于勉强勾勒出一个苦涩的表情。

    —-

    是夜。

    狂风骤起，山林间树叶狂乱拍打，交织出一席窸窸窣窣的曲调。恍惚之间树木间似是有人影闪动，只不一会儿，便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

    一群魏军骑着马匹，在丛林间奋力追逐。然而却似乎根本找不到任何，反而伴随着阵阵尖叫声，四周的伙伴在一个一个不断倒下。

    来人似是身手不凡。

    “可恶。”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大胡子官兵。作为常年镇守魏军营地的领队，他对于这附近的地形早已经摸得熟透，然而饶是如此，在这狂风呼啸的黑夜里，却依旧无法清楚找到对方的踪影。

    “你快回去禀告姬将军，有齐军来犯！”那官兵急急开口：“对方人数应该不多，约莫着只是来打探地形的探子。但却也大意不得！”

    “是！”一旁随从的士兵刚应声，然而下一秒，伴随着一声凌厉的破空厉响，一道箭矢如同闪电一般从夜色中破空而来。

    哐当一声，正中靶心。

    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从树梢坠落下来。他一边捂着胸口，挣扎着想要从地面爬起后退。不过很快一大群士兵便冲上来将他包围。

    缓慢的马蹄声响起。

    黑暗之中，一个高挑的身影逐渐隐现。他手持弓箭，居高临下地望着地面上的人影，面容上带着不屑。

    “将军大人！”看清楚来人的容貌，四周的士兵纷纷低头行礼。

    姬犴的目光却从始至终只停留在那名探子身上：“你们齐军是不是无人了，便只派你一个人来？”

    那探子没有说话，只咬牙恨恨地与姬犴对视着。

    姬犴的笑意很快散去，他漫不经心地四下环视一圈，随后调转马头：“把人带回去。”